=================

  裴让在父母的葬礼上,再次见到了他的异母哥哥,裴峥。

  距离上次他们俩见面,已经过去了五年。

  那时候裴让刚刚升入初中,一向不着家的裴峥破天荒地回家住了一晚上,顺手送给他一枚白玉雕成的毛笔挂坠。

  也许算是升学礼物。

  裴峥没说,裴让也没问。

  只在双手接过挂坠后,乖乖地颔首说:“谢谢哥哥。”

  他向来在裴峥面前表现得很乖,这种乖巧是他父母都未曾看见过的。

  大概是因为他比父母更识时务,知道这个家里到底谁说了算。

  父母的葬礼很简单,来悼念的宾客只有与父亲走得较近的伯父一家。

  祖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父亲是最小的老幺,祖父本人都还在疗养院苟延残喘,父亲这个当儿子的先撒手人寰。

  不过祖父本人肯定不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戚,自从父亲将母亲迎娶进门后,祖父便单方面和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

  裴让这个跟随母亲到来的野种,自然没有参见祖父的资格。

  裴峥倒是长期住在祖父的老宅子里,相比父亲,他跟祖父更亲近。

  这次要不是父亲母亲一块出了事故,再加上裴让还只是个刚升入高三的学生,家里没人能承担丧礼事宜,裴峥估计都不会出面操持他并不怎么熟悉的父亲和根本没什么关系的继母的葬礼。

  裴让自然是感激的,在面对裴峥冷漠的俊脸时,乖巧得甚至于狗腿。

  除却感激,他另外还要考虑葬礼结束后他这个未成年学生的生活——他对父亲的遗产一无所知,也许是觉得自己会长命百岁,父亲从没跟他提过财产相关的事情。

  他目前手里只有存着上个月剩余生活费的银行卡,葬礼结束后他还得交一部分资料费给学校,如何安稳地生存到高考结束,是一个问题。

  高考结束后他可以找兼职养活自己,但高三学业繁忙他抽不出时间。

  所以只有讨好他现在年轻有为的异母哥哥裴峥,抱紧裴峥大腿,他才能平安无恙地继续生存下去。

  裴峥比他年长八岁,现在已经接受了家族公司的事务,和伯父并列为家族顶梁柱。

  或许讨好裴峥,裴让会比父母在世时过得更好,毕竟父亲都被断绝关系了,靠为数不多的艺术天分画画换钱花,有点钱也是和母亲一块出去旅游,或者洒给曾经裴让尚且健在的弟弟身上。

  裴家估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魔咒,也正是在裴让进入初中的那一年,他年仅六岁的亲弟弟因食物中毒夭折。

  裴让至今都没能想起来这个弟弟叫啥名。

  幸好他也没有其他的弟弟妹妹。

  不过弟弟死后,他仍然过着每月领一千块左右生活费的清贫生活。

  多少给涨一点啊。

  涨一百也好。

  虽说他日常住学校,除却伙食和书本费,没有额外的开销——父亲到底是给他交了学费和住宿费的,没有吝啬到底。

  但钱多一点,总是好的。

  谁会嫌钱少呢。

  如今,钱少的裴让使劲浑身解数抱大腿。

  奈何大腿长了腿,三天葬礼下来,裴让只能看到他来去匆匆的背影,掰着手指头数数,他只跟大腿说过三句话,一是哥哥好,二是哥哥辛苦了,三是哥哥您吃了吗。

  根本没有机会发挥他的抱大腿技术。

  大腿很明显,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

  等到父母的骨灰盒下葬,裴让觉得自己可以收拾收拾包袱,出门打工了。

  他好手好脚的,一定不会被饿死。

  *

  可能上天着实看不下去他这倒霉样子,终于在从墓园回家的车上,裴峥主动跟他说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裴峥坐在车的副驾驶位,后排的裴让看不见他的表情,还差点儿以为他是在跟司机大叔说话。

  反应过来后,裴让特意压了压嗓音,略带哭腔道:“我没有想太远的事情,只是想先把书读完。”

  非常的知足常乐,非常的热爱学习。

  裴峥没有回应,裴让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竖起耳朵等待他对自己的审判。

  好半晌,裴峥淡淡道:“那你到我那儿住,我供你到大学毕业。”

  裴让的嘴角禁不住扬起,他尽可能地控制住,只怯怯回答:“谢谢哥哥,我平时住学校,不会多打搅您的。”

  “叫哥就行了。”裴峥纠正,“另外你今年高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浪费时间,还是住家为好,我有套房子离你们学校挺近的。”

  裴让愣一愣神,他其实没有打算提出过多的要求,只要有人出钱供他上学就行,其他琐事他自己能处理。

  裴峥竟然想得那么面面俱到。

  明明他们见都没见过几次,最多都是电话交流。

  这让裴让想起了他人生中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那件白玉毛笔的挂坠。

  来自裴峥。

  他哥在某种程度上,真是个好人。

  裴让压不住嘴角,幸好他在后排,幸好他低着头。

  于是他听话地改了口,说:“谢谢哥,劳您费心。”

  裴让的东西不算多,除了书籍资料,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

  他日常穿校服,故也没有买太多的常服,行李一个箱子就装完了,看上去有点寒酸。

  裴峥瞅了一眼那带滑轮的透明箱子,没说什么,只干脆利落地帮他把箱子放后备箱。

  他在一旁陪着罚站,等到他哥关上后备箱门,紧赶着说谢谢。

  等到他哥上车,他才跟着开车门。

  罚站期间无所事事,他将裴峥的背影从头打量到脚,发觉他哥比他矮半个头。

  以及他哥的腰很细,脱下西装外套只剩内搭衬衫,勾出那腰只紧紧一握。

  这大概就是精英人士良好的身材管理。

  若裴峥不是他亲哥,也不是他未来金大腿,裴让真会忍不住吹一声流氓哨,赞一句身材不错。

  *

  精英人士日理万机,将裴让和行李送到新住处后,就让裴让自行安排生活。

  当然,自行安排生活的前提是,裴峥给裴让转账一万。

  裴让差点没给他哥当场磕一个,说要不还是您当我爹吧。

  不过人设得保持。

  他只是一个双亲刚刚去世自己还在上学的柔弱少年,除了乖乖听哥哥的安排外别无出路。

  “哥,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裴让露出一个勉强的但又懂事的感激笑容。

  裴峥点一点头,似被他这样的强颜欢笑所打动,还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裴让还以为裴峥会说点儿什么,但这一次他也什么都没说。

  转身就走了人。

  真是风一样的男子,裴让看着裴峥清瘦挺拔的背影,想着应该很容易扑倒。

  父母葬礼过去,自己生活也有了着落,裴让也终于允许脑子想点儿有的没的。

  说实话,父母意外遭遇车祸离世,裴让心里并没有悲伤的波澜,反而有种我就知道的释然感。

  谁让父母在弟弟死后就潇洒地环游世界,在路上不出什么意外就是最大的意外。

  他们又不在意裴让的死活,裴让自然也不在意他们。

  当然装还是可以装一装的,在坟前哭嚎两声甚至能挤出货真价实的眼泪,裴让觉得自己不读书也可以去冲击奥斯卡。

  自己的生活是最重要的,裴让从小就知道。

  裴让把箱子推到裴峥指定的房间,打量了下周遭摆设,发现整洁如新,他直接入住不用打扫都行。

  裴峥平时住这里吗?

  裴让窜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没有看到粮食储备,冰箱新崭崭的空空如也;又窜到卫生间,墙壁马桶干净得能照出人影,但也没有摆放洗漱用品。

  还是说裴峥有哪怕不住也要把房子打扫干净的强迫症?

  嗯,估计是的。

  裴让看他西装外套和衬衣都没褶子,大概能猜到他是个讲究人。

  从卫生间窜出来,裴让才想起自己一上午没有进食,先去学校食堂蹭一顿便宜午餐,然后再去宿舍拿回来自己的生活用品。

  该省省该花花。

  以及他要特意去会会宿舍那几个傻叉,将他们再次揍倒在地,指着领头那个大傻叉鼻子说,这破地方爷从今以后都不住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再也不能在下晚自习后,关上宿舍门大揍特揍傻叉们。

  在校外住,是要按裴峥说的,抓紧时间好好学习。

  裴峥说,要供他读完大学呢。

  *

  裴峥很少做对自身无益的事情。

  原本出面主持陌生夫妇的葬礼,就已经是他待办事项里的例外。

  收留一个失去经济来源的未成年人更是例外中的例外。

  但既然决定做了,那就要做好,这是裴峥的人生信条。

  将未成年人送到住处后,裴峥又去了趟疗养院。

  刚进大门时,便看到伯父夫夫俩从楼里出来。

  伯父和善地跟他打招呼,被他称作严叔的伯父丈夫也紧跟着点头示意。

  裴峥对他二人没太大恶感,且就算有也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于是,他礼貌地做了回应。

  伯父便顺势说笑道:“还好小峥你过来了,老爷子看见我和你严叔,气得中午饭都吃不下。”

  “麻烦少爷劝劝老爷,我们就不多打搅了。”严叔以前的职业是裴家的管家,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说话方式。

  裴峥听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尴尬,敷衍地应承了两句,最后说:“谢谢你们来送了我爸最后一程。”

  必要的客套话,之前说过一次,多说一次也没大错。

  伯父估计觉察到了他的敷衍,又扯了几句有的没的,赶忙拉着严叔走掉了。

  说起来也正是因为伯父两口子,裴峥才动起收留裴让的念头。

  当时在葬礼上,伯父与裴峥寒暄,似无意瞥向正在灵堂前发呆的裴让,“说起来你这一天忙得日夜颠倒的,估计也顾不上小让,我和你严叔还商量着把他接我们家里住。”

  说得像裴峥冷漠到不会管这倒霉孩子死活一样。

  虽然裴峥确实没打算管,但人都当面点出来,为了自己的脸面,裴峥当然是咬牙假笑道:“裴让的事,不劳您费心,我会安排好的。”

  好在这孩子还算乖巧,裴峥说什么便是什么,没提出异议,也没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裴峥喜欢识时务的小朋友。

  希望识时务的小朋友不会太耗费他的精力和心神。

  *

  裴峥乘坐电梯,来到疗养院的三楼。

  爷爷住在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座疗养院本是爷爷的私人别墅,但几年前他老人家大病一场后,坚持把别墅改成了疗养院,对外界营业开放。

  伯父还半真半假地评价道,爷爷退休后都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赚钱的机会。

  倒是严叔客气些,说老爷这是为社会做贡献,也是为自己的晚年生活增添一些乐趣。

  赚钱这事儿纯属胡说八道,毕竟爷爷不缺钱;至于有没有乐趣裴峥也不太清楚,毕竟他每次来看望爷爷,爷爷都是在三楼走廊尽头房间里,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这一次,也不例外。

  裴峥问了好,接着坐到爷爷跟前的矮沙发上,简要地汇报了葬礼的事宜。

  他不提死者,爷爷也不问。

  似乎自母亲死后,裴峥的父亲再娶时,爷爷就已经当这个儿子死了。

  “你最近也辛苦了。”听完汇报,爷爷缓缓地合上眼,也许是疲倦了,又也许是被窗外的光照晃了眼。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日照正烈的时候,哪怕夏天接近尾声,室内也有空调的情况下,裴峥还是感觉到日光的灼人。

  但裴峥又绝不会起身去拉一下窗帘,这费力不讨好。

  他只是去拿了毛毯,给老人家搭上,而后出门,让护工随时准备热的流食。

  “老爷子想吃了你们再端进去。”

  他这次拜访也很短暂,不过二十分钟。

  这是很正常的,爷爷喜静,他也懂事地不多打扰。

  另外就是,他并没有跟爷爷说起,他收留了裴让一事。

  平白惹老人家心烦,是他万万不会做的。

  *

  下了楼,裴峥绕到位于别墅后方的庭院,站在被爷爷终日凝望的人工湖前。

  日头太烈,湖面晃眼睛。

  他站在楼房的阴影里,没有上前。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湖泊,里面生活着爷爷从各地淘来的观赏性鱼苗以及各色水生植物。

  这是一片活的湖,湖底连接着附近地下的水系,所以哪怕是人工挖掘的,也无需过分照管,自由自在地生机勃勃着。

  裴峥曾经潜入过这片湖底,大约是为了练习游泳。

  他水性不错,但爷爷不知道。

  这一点同样,爷爷也无需知道。

  --------------------

  练手作,很放飞。

  剧情会非常非常狗血~

  二者没有血缘关系,很快就会安排血缘关系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