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愿抵达白栖园时,时间尚且还早。

  于是他想了想,转身去了附近商超,准备购置一些食材。

  今晚再给许时悬做一顿饭吧。

  不然之后应该没有机会了。

  方才他对贾银落说出那句话后,大约是来得突然,连贾银落都不禁愣了一下。

  可既然目的已经达成,贾银落便懒得去深究这其中是否有诈,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论如何他总要去试上一试。

  毕竟程愿这话说得,估计无论换做是谁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眼高于顶的许时悬,得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他眼里容下这颗沙子。

  所以当时贾银落放下手机,似快意又似讥讽一般,阴恻恻地告诉程愿:“你这是恃宠生骄还是得意忘形,还是说你真以为许时悬是什么温柔敦厚的菩萨心肠?哥哥,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噢,随便。”

  程愿平静地应完,没有多看贾银落一眼,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此地。

  反正他命都快要到头了,根本无所谓。

  此刻程愿推着推车漫无目的地走在货架间,看见什么就拿什么。

  手上动作不受影响,但思绪已经飘远了。

  贾银落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更何况是面对他,估计巴不得立刻就把他踩到脚下。

  现在拿到了他的把柄,说不定一秒钟都等不下去,马上就要告知许时悬。

  只不过贾银落没有许时悬的联系方式,现在大约也没人会顶着风头帮他联系,他应该会直接去许氏门口拦截许时悬。

  但许时悬今天去了兰徽区那边的公司视察,并不在许氏。

  所以贾银落今天就算去了多半也碰不到,他至少得等到明天。

  那也就是说,今天晚上,应该就是他和许时悬之间最后的平静时光了。

  程愿念及此,站在高高的货架间,渐渐停下了脚步。

  其实说起来,就这事而言,他还要感谢贾银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让贾银落去做这把割席分坐的刀,比他自己亲手将利剑悬于头顶,要来得轻松顺畅得多。

  大概是他怯懦退缩吧,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亲口向许时悬说出那些话。

  他光是多看许时悬一眼,就快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像此刻这样中有辗转,能让他在夹缝之中获得丝丝喘息,他是感到庆幸的。

  最后程愿长吁出一口气,又从货架上给许圆圆拿了零食,这才推着满满一车的东西去结了账。

  回到白栖园之后,家中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有许圆圆在追着它的玩具自己跟自己玩儿。

  一见程愿回来,它便相当积极主动地过来帮程愿叼手中的袋子。

  一人一狗互帮互助着把买回来的东西妥妥当当地归置整齐。

  弄完之后,程愿便准备奖励给许圆圆一个奶酪棒。

  结果想撕开的时候发现旁边垃圾桶里已经有一个奶酪棒的袋子。

  程愿有些想不起来,他今天上午奖励过它了吗?

  算了,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下不为例。

  于是许圆圆一口叼走,吃得可开心了。

  程愿看着它在面前打转,脸上也露出了柔柔的笑容。

  片刻之后,程愿在地毯上坐下,难得强硬地把许圆圆拽过来抱着。

  许圆圆一脸懵逼,但既然有抱抱,它便还是蜷成一大坨,靠在程愿身边不动了。

  冬日的天总是阴沉灰蒙,今日更甚,明明还不到四点,却颇有一种昏天黑地的架势。

  可屋子里灯火煌煌,程愿抱着许圆圆坐在地毯上,在万家窗户中描绘出一副堪称温暖可爱的画面。

  程愿的手无意识地揉着许圆圆的头,轻声跟它碎碎念:“圆圆,我给你买了好多零食,都放在柜子里了。”

  “但我不知道该给你哥哥买什么,不过什么都不买当然是最好的,免得到时候他看了心烦。”

  “你说我要不要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但这里好像没有什么是完全属于我的,我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带,就算有,也都是你哥哥送我的。”

  程愿说着说着,便干脆起身,带着许圆圆一起去衣帽间和储物间转了一下。

  确实他在这里住的时候,基本都是用的许时悬的东西。

  他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都放在了小满居。

  最后程愿巡视着拉开了一个展示柜。

  这里面都是许时悬零零散散送他的那些礼物。

  乐高袖扣胸针宝石什么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手串。

  许时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喜欢送他一些可以戴在手上的饰品。

  而这里面最高处放着的是许时悬最开始送他的那枚戒指和手链。

  莹莹地泛着温润的光辉。

  程愿静静看了一会儿,似在回忆也似在犹豫。

  但最后他到底还是关上了展示柜的门。

  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

  他没必要拿走,要是带进墓里再过个百八十年被盗了,他可能会直接气活。

  还是等到时候随便许时悬怎么处理吧。

  这么看来,他还真的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的,很轻松。

  至此,程愿便领着许圆圆又回到了客厅。

  程愿蹲下去,和许圆圆视线齐平的高度。

  许圆圆豆豆眼一亮,凑上来和程愿鼻吻贴贴。

  程愿几乎笑出了眼泪,他最后说:“圆圆,我要走啦,你好好的。”

  许圆圆茫然地望着他,明明听不懂,但又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情绪。

  它往前走了两步,程愿拍拍它的脑袋站起来,呼一口气,看似放松地说:“好了,你哥哥要回来了,我去做饭。”

  程愿转身往厨房走去,不过在开始之前,他先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求签网站。

  他在心中默默地问了一个问题,他问今晚是像之前一样平静度过,还是他可以偏私一点,给自己多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

  最后求出来的签文是‘从心所欲’,而且是上上签。

  程愿当即便抿唇笑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今晚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

  许时悬下班回家时,程愿刚好端菜上桌。

  程愿一见他,便笑眯眯地招呼:“回来啦?今天累吗?”

  许时悬看他一眼,眼神有些捉摸不透地探究。

  “还好。”答完随后问道,“今天怎么想起来做饭了?”

  程愿虽然厨艺很好,但他好像并不太喜欢下厨,近段时间以来,要么是许时悬做,要么就是餐厅配送。

  但程愿偶尔也会露两手,所以这倒也不算很奇怪。

  程愿泰然自若地说:“突然有点兴致。”

  他说这话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时悬,见许时悬面色平静地脱下大衣,神色看起来和以往并无任何不同。

  程愿见状便放了心,看来今天贾银落确实没见到他。

  程愿继续说道:“还有一个菜就好了,你歇一下。”

  他说完便再度转身进了厨房。

  却没看见,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就抬眸看向他的许时悬。

  许时悬修长手指一把拽开颈间束缚的领带随意丢在椅背上,眸色暗潮汹涌。

  今天他确实去了兰徽区,只不过工作比他预料中要结束得早一些。

  中午刚过他就回来了,想着下午可以陪陪程愿。

  但回来之后,家里却空无一人。

  他一直等到三点,程愿还是没有回来。

  天知道许时悬忍了多久才没给程愿发消息。

  既然他要自由、要自己的生活,那么他便给他。

  好在秘书临时给他打了电话,说公司有个紧急会议。

  他便在喂了许圆圆一个奶酪棒之后,再度起身出门往公司去了。

  事情到这里,都尚且还算正常。

  可许时悬都没有想到,他再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居然碰到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贾银落。

  贾银落是在停车场出口直接拦下了他的车。

  许时悬不胜其烦,但不想僵持在这里影响后车出入,便降下了车窗。

  贾银落见状惊喜交加,一下子扑过来扒住他的车门,急切地对许时悬说:“时、不是,许总,许总,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听。”

  “没兴趣。”许时悬淡淡应完,便示意司机继续走。

  但贾银落扒着他的车不放,焦急道:“是关于程愿的!”

  这话一出,许时悬不得不侧目。

  贾银落见他光是听到程愿的名字就如此关注,心中越发嫉恨。

  他咬了咬牙,也不再多说,连忙点开手机。

  激动到手都有些颤抖。

  很快,那条录音便顷刻回荡在了两人耳边。

  “我就是利用他、和他玩玩,怎么样?”

  程愿的声音清楚明白地撞击着两人的耳膜。

  贾银落重复听这条录音时,眼中甚至泛出了诡异的亮光,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之后程愿比他更加凄楚的下场。

  但渐渐的,随着许时悬无动于衷的反应,那点亮光渐渐地便消了下去。

  贾银落难以置信似的,又重复播放了一遍这条录音。

  可许时悬却仍旧面不改色。

  一些不可思议的猜测渐渐随之浮了上来,但贾银落绝不愿意接受。

  他颤抖着声音说:“我、这不是我剪辑的,你不信可以拿去查,这就是他亲口说的话!”

  今天碰见程愿是在意料之外,但当时贾银落便计上心头。

  他原本是想引导着程愿说一些引人遐想的词汇,回去剪辑一下,就算达不到目的,恶心也要恶心一把,情侣之间不是最忌讳误会吗,误会多了,自然会生出隔阂。

  不过他没想到程愿经他一激,居然直接这么说了出来,完全都不用他再做什么。

  他当时高兴坏了。

  只是没想到高兴会这么短暂,一瓢冷水便要兜头浇下。

  许时悬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是吗。”

  贾银落飞快点头,急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许时悬这时才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目光轻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不及贾银落多想,许时悬竟主动问了他一个问题。

  也是这么多年来,许时悬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话。

  “你明知他和我在一起,却还要来挑拨离间,存的是什么心思。”

  “我、我不是挑拨,这是事实。”贾银落模样泫然欲泣,“我只是不想你平白受到伤害。”

  话既然说到了此处,贾银落亦深知如今是殊死一搏,以后可能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心一横,眼神中流露出了无尽的悲伤,好像要捧出怀揣已久的一颗真心。

  他说:“许总,时悬哥,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啊,从五年前开始,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了,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见我,可是我——”

  许时悬却并没耐心听他剖白,但又好像被某个字眼提醒,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为什么?”

  贾银落骤然被打断,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许时悬问的应该是他为什么喜欢他。

  对他感兴趣就是一切的开始。

  贾银落心中再度燃起希望的火苗,他急匆匆道:“五年前李家的宴会厅外,您帮过我,您还记得吗。”

  那时贾银落才二十岁,正是最为趾高气扬自命不凡的时候。

  总觉得谁都该哄着他顺着他。

  有人确实乐意如此,但自然也有人看不惯他这副做派。

  在那次宴会上他便被看不上他的一个公子哥狠狠奚落了一通。

  而蓝成确实不如那人家里有权势,宴会也是他跟着项敬去的。

  所以受了委屈也只敢怒不敢言。

  最后越想越气,迁怒项敬之后,一个人跑到宴会厅外哭了起来。

  当时他在心里把他爸妈骂了好几轮,恨他们为什么不能再努把力,让他们贾家跻身名流行列。

  同时也忿忿地想,他一定要找一个位高权重的男朋友,到时候看那些杂碎谁还敢欺到他头上!

  许时悬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准确地说也不是许时悬一个人。

  还有孟呈和他的助理等好几个人。

  见到他在哭,原本交流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最后是许时悬示意他助理给了他一张湿纸巾擦擦脸。

  从那时起,贾银落的眼里便只剩下了许时悬一个。

  真正给他纸巾的人他却一眼未曾错落。

  并且经过时间美化,他越想越觉得,那就是许时悬对他心软、给他解围、不想见他难堪的表现。

  贾银落说完此话,满含期冀地望向许时悬。

  “有点印象。”许时悬顿了一会儿,寒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许时悬微靠着椅背,眼眸悠远,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他最终说:“那天我本无意理会你,只不过当时夜色昏暗,我看错了。”

  此话一出,贾银落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脸色渐渐垮了下去,他甚至突然不想再继续听。

  可许时悬却像个无情的刽子手,直言道:“我以为我又幸运地见到了程愿,我以为是他在哭。”

  所以当时许时悬停下了脚步,心都漏跳了一拍。

  可凝神再看一眼,却发现相差千里。

  许时悬失望至极,出于不小心撞破的礼貌,才同意让人送了张纸。

  却不曾想还有后续因果。

  而此刻贾银落听到这话,脸色刹那苍白如纸,他听明白了许时悬的言下之意。

  所以许时悬和程愿竟然不是他来燕城之后才勾搭上的,他们竟然这么早就……?!

  “你、你——”

  但贾银落一句话还没说完,又突然琢磨出了另一层含义。

  所以那时,许时悬是一度把他错认成了程愿,发现不是之后,便无情离去再不回头!

  那他是什么,是程愿的替身吗?一个远不如他的替身吗!

  这个认知狠狠地刺激了贾银落。

  甚至比他之前遭遇的所有不幸都还要来得杀人诛心。

  好像在一瞬间,便打碎了他从小到大存在的所有意义。

  贾银落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一时间都要站立不稳似的,眼神茫茫地失去了焦点。

  车窗升上之前,许时悬最后沉声说:“所以,他利用我摆布我,我甘之如饴乐意之至,你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