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愿回去之后打开电脑,不再投鼠忌器,立刻出具了一份罢免贾秀成股东职务的文件。

  公章在他手里,文件即刻生效。

  他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周一,直接便发出了通知。

  马云山一收到消息,也马上做出了反应。

  他们早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彻底撕破脸的这一天,所以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并没有什么始料未及的感觉。

  只需要按照原定计划去做就好了。

  梁家这条产线注定保不住,看梁家人早就站好队的这态度,也没有什么要保的必要。

  所以他们只能狠下心来断尾求生。

  还好这一批次的货物还能供应一段时间,他们可以打这个时间差,再去寻求新的进出口贸易合作方。

  之前他们也早已经开始在做这件事了,马云山说已经有了眉目。

  除此之外,程愿也给新添加微信的林思为发了消息,希望他能帮忙介绍一下相关单位办案人员,让官方介入稽查。

  林思为虽然在忙,但回消息很快,也没犹豫考量,直接便答应说他明天就去单位走流程。

  程愿十分感激。

  此外他又再和马云山以及职业经理团队连夜商量,将之前所做的所有预案全部启动,包括线上舆论监测和线下口碑控制以及其他货物渠道管控等等。

  总而言之,能做的基本都做完了,他们已经尽全力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准备抵抗风险,以便于能在这动荡之中寻求一丝稳固,而不被这股汹涌的浪潮冲击致坍塌。

  人事已尽,程愿放下电脑和手机,他坐在地毯上,往后一靠,头搁在了沙发上,他就着这个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今夜暂时已无事可做,只能等待着风雨欲来,不知风停雨歇之后,最终是谁会迎来灿烂朝阳。

  程愿此刻神色看似思绪芜杂,但实际上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想,也没有过分的心烦意乱和焦虑不安。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也没一会儿,程愿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看明晃晃的灯看久了眼前也出现了一团团模糊的、黑白交织的光影,直叫人眼晕。

  程愿赶紧闭上眼睛,试图伸手揉按一下时才突然感觉有哪里太对劲。

  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今天又带的是隐形,就说刚刚怎么推眼镜推了个空。

  那这下岂不完了。

  上回他戴隐形的时候,许时悬费劲巴拉地给他抠了半天才抠出来,明明就也是无从下手,却偏偏还要在他面前装得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程愿想想他那时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笑完之后,程愿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忽然意识到,他已经走了一周了啊。

  原本按照说好的,他这周末应该去白栖园,但现在许时悬不在,许圆圆也不在。

  片刻后,程愿眨了眨眼,摒去这些已经无法发生的事。

  他站起身,先去浴室取了一下隐形。

  虽然确实也费了点时间,但怎么感觉好像……比许时悬帮他轻松一些?

  出去的时候,又正好听见聊天视频在响,走过去一看,不正是刚才想到的人又是谁?

  程愿滑下接听,许时悬的脸即刻浮现在手中的小屏幕上。

  不知道是不是原本相处时间就没多久,眼下程愿忽而定定地看着,竟一时觉得像是好久没见了似的。

  “怎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我了?”许时悬在那端亦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程愿。

  原本他是想熬到回来再说的。

  可今天方艾发的那张照片叫他实在按捺不住。

  他的养分即将枯竭,即便只是隔着屏幕遥遥看一眼,也能续上一续。

  所以他还是忍不住率先拨来了视频。

  “没有。”程愿回神,看着他身后天光明亮的背景问,“你在忙吗?”

  许时悬现在没在酒店,看起来像是在一个会议室里,长长的会议桌上摆放着满满的材料,他独自坐在遥远的一端。

  但这会儿许时悬却没及时回答他的问题,他注意到程愿微红的眼角,眉目忽地一凝:“眼睛怎么了?”

  其实从南城见面至今,许时悬都一直没再见程愿哭过,但程愿一有任何异常,他就总担心他哭。

  在这一瞬间,许时悬脑中甚至转过了许多种可能。

  今晚林家宴会的事还没有人跟他说过有没有突发情况,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冲撞他了?还是碰到了什么蠢货?

  好在在许时悬思维无休止发散之前,程愿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解释道:“我刚刚取了隐形,有点不太会,搓出来的。”

  许时悬闻言,微蹙的眉头这才松了一些,同样也想起了上回的事,很快他便说:“下次等我在的时候你再戴,搓出来不好。”

  说得像他很会似的,程愿不信任地看着他。

  许时悬力争道:“那次之后我特意学了,现在戴取都已经很熟练了!”

  见他说得这样煞有介事,程愿笑了笑,顺从道:“嗯嗯,好。”

  “你又敷衍我。”许时悬想咬他,但也办法即刻证明给他看,只能转而又回答了程愿刚刚的那个问题。

  “是有点忙。”许时悬说起来便轻‘啧’了一声,不怎么高兴地说,“我可能要比预计时间晚几天回来了。”

  他原本是说下周末回来,现在看来,还得再待一阵了,不过跨国业务出长差是常有的事,而许时悬说‘有点’,多半是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嗯。”程愿理解地说,“慢慢来,不急。”

  “都不催催我。”许时悬见缝插针地追问,“你就不想我吗?”

  程愿认真地回答:“不催,好好工作。”

  插针失败,许时悬眉目幽怨地望过去一眼。

  片刻后,他又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再度追问了一遍:“除此之外,今晚真的没什么了?”

  程愿却没被诈到,他眸色清澈,只望着许时悬笑。

  最终只是应道:“嗯,没事。”

  许时悬静静地同他对视片刻,明白了他的态度。

  他们之间,他不私自追查也不私自插手他事的承诺依然存在。

  许时悬凝望着他,点点头,只能不再追问。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许时悬还叫程愿站远一点让他再看看。

  等到后来,程愿这边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而许时悬也要重新开始工作了,程愿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你先忙吧。”程愿主动说,“我也去洗澡了。”

  “去洗。”许时悬没有缠着他不让他的休息的意思,只不过在程愿说拜拜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视频别挂。”

  程愿一时竟有些没听懂,他去洗澡,不挂视频,那是要……干什么?

  他抬眸,茫然地看向一脸坦荡的许时悬。

  许时悬理直气壮地继续安排:“我放了个支架在你床头,待会儿睡觉的时候把手机静音放上面,我不吵你……又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可以吗?”

  程愿闻言想了一下,觉得两人反正什么都干过了,好像也不差这一点。

  于是他便摇了摇头,听话地应:“没有,可以。”

  许时悬满意地笑起来。

  程愿便拿着手机进卧室找衣服去了。

  正好这时有个下属过来找许时悬签字,他也把手机放在一边,只耳机里听着电话那头程愿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原本的意思其实只是程愿去洗澡的时候也先把手机放床头,那会儿不用管他。

  可他埋首签文件签着签着,耳机里却忽然传来流水哗啦的声响,像是从花洒中喷薄而出的。

  许时悬流畅书写的笔尖猛然一顿,钢笔在纸上晕染出一团墨渍。

  许时悬锋利的眉眼很是愣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什么,猛然抬眼,看向了只面向他一个人的手机屏幕。

  ……倒不是想象中的画面。

  只不过比他想象中却还要更氤氲朦胧一些。

  程愿应该是把手机放在了洗手台边上,镜头只照得到淋浴间的玻璃隔断。

  可那磨砂的玻璃之上,是程愿隐约模糊的身形轮廓。

  仿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分明看不真切,却越发叫人浮想联翩。

  见他抬手,会想他是否抹上了白桃香的沐浴露;见他仰头,会想温热的水流是否潺潺地吻过了他漂亮精致的眉眼、嘴唇、再往下流到脖颈锁骨……

  那些原本是该由他亲自吻过的地方。

  许时悬往后靠进椅背,望过去的眼神似浓墨似风刀。

  ……

  等程愿洗完澡穿着宽松睡衣头上搭了块毛巾出来时,一眼便看见洗手台角落的许时悬。

  他几乎忘了还开着视频这件事,差点吓一跳。

  他拿起手机边出浴室边说:“我洗完了。”

  “嗯。”

  听他这低沉的声音,程愿不禁看了他一眼,怎么感觉他洗完澡出来许时悬好像突然变严肃了,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但不等他问,许时悬又言简意赅地说:“吹头。”

  “好。”程愿觉得自己也帮不上许时悬什么忙,还是不多加询问徒增他烦心了,于是只乖乖地去做自己的事。

  未免吵到许时悬,程愿把吹风开得很小。

  但也没一会儿就吹干了。

  程愿躺进松软的被子间,把手机放到床头对准自己的位置,轻声说道:“那我睡觉了。”

  许时悬仍是一字经:“嗯。”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并且今天程愿也有些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程愿睡觉很乖,几乎从不乱动,只不过他喜欢把脸埋一半进被子里,只看得到闭眼之后软软垂下来的睫毛。

  许时悬方才狠狠工作了一番,脑子才好不容易重新被正经的各项报表所充斥。

  此刻一抬头,看着程愿安静的睡颜,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心中好像忽然又陷下去了一块。

  许时悬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屏幕,对着在万里之外的寂静深夜中沉睡的程愿笑了笑,轻声说:“晚安,我的愿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