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也忙一天了,让她们收拾吧,我跟着在厨房也可以聊天嘛。”乐烨在一旁插话,反正她们以前到她那边的时候,三个人也是这么干的,很自然,也很放松自在。

  海若蓝在一边凑上来打趣,“哟,重色轻友!”

  几个人不由笑了起来,乐烨讷讷的,她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好不好,这明明是她们长期相处的习惯!

  海若蓝还真是很有两把刷子,妙语连珠地充当了主角,逗得清楠和希悦芳心大悦谈兴浓厚。乐烨一直没有太高的兴趣,蔚央心思一半在她身上,海若蓝能够适时地挺身而出,将清楠希悦招待得好好的,也就免了她们这两个所谓的主人心不在焉招待不周。

  海若蓝今晚表现硬是出色,陪着两个美女聊到将近十一点,还十分周到地表示太晚了蔚央要照顾乐烨,她就替主人代劳开车送这两人回去。

  周日一大早,蔚央起来做了早餐,乐烨的胃口差了许多,每次都只能勉强吃上一点,白粥青菜这样看起来清爽的还能多吃一点,其他的委实是兴趣缺缺。

  蔚央送乐烨到了地方就先离开,叮嘱结束后再打电话通知她过来。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她陪着出现。

  有先到会场的同事看见乐烨,过来推着她进去,省得她自己费劲。“公司其他项目能回来的人都回来了,那些家属代表接过来了,诶,看着真是让人心酸。”

  “这样的事,哪个家可以不伤心的。”乐烨微闭了闭眼,人家说生老病死,老死病死的过程总是比较漫长,在这个过程中,大家也慢慢建立起来足够的心理准备,怎么比得上鲜活的生命就这么突然被扼杀的急剧疼痛。

  同一个项目的人,尤其是劫后余生的人,站在了前面,乐烨夹杂在他们中间,静静地看着七个前一阵还一起在为同一个项目奋斗的人,遗照上的人永远年轻,他们的家属表情悲戚,静默不语。

  在场的所有人面色凝重,但除了家属之外,大概只有幸存下来的人,才有着淡淡的悲切,自己也有可能会永远留在那里,那么,现在站在前面的人,也有一个会是自己的家人。那么蔚央呢?她那个时候,会在哪里呢,脸上的表情,会是怎么样的呢?是一闪而过的悲伤,还是持续几天的伤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忘却?或许,她根本,就不会收到自己的死讯。

  其他项目的人,虽然面色凝重,但眼里却更多是同情与惋惜,他们叹息着同事的不幸,英年早逝,同情着这些失去家人的家庭,却少了一丝悲痛。

  追悼会进行到了尾声,大家躬身行礼,向逝者致意,家属深深地鞠躬回礼。已经有人脸上显出终于快要结束的放松神色,家属代表们脸上的哀伤依旧。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乐烨脑子里闪过这么一句话,在那被困住的四天四夜里,她每一个念头滑过,都会是家人悲伤的表情,她舍不得看到那样的神色在他们脸上出现,舍不得那么爱她,而她同样爱着的家人。

  随着时间的渐移,她的体能透支,开始陷入半晕迷的时候,交替出现的,是家人,朋友,方艾,以及蔚央,她一个个数着,到底会有谁会为自己的遇难而难过哭泣。

  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她只有不断地强迫自己去回忆旧事,让那些或开心甜蜜或伤心欲绝的往事充满脑海,这样才能保持神智清醒,不至于一旦睡过去就醒不过来。在最后意识里,她闪现的念头是,幸好,她们只是尝试着开始,两个人的牵扯并没有深入到彼此生活中,蔚央是那么独立的一个人,并不是那么需要她,这样的话,至少,她不会太过伤心难过。

  在退出会场前,乐烨转过来,深深地最后看一眼那几张遗照,立在遗照前的几个家属代表,人影单薄看起来凄怆孤寂,似乎他们灵魂的一部分,也随着逝者而去。

  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一部分随着他们埋入了地下,直到最后一块到达,被人淡忘。

  见家长

  同样的医院,不同的医生,相同的还有,医生依然还是一副不满的神情,皱着眉,“伤口愈合的情况很差,年轻人不要太拼了,应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好的。年纪轻不懂得照顾自己,到老了吃到苦头才知道后悔。”

  蔚央疑惑地看了乐烨一眼,“不会是其他的原因吗?这几天都没有上班在家歇着的。”

  医生沉吟一下,“我重新给你们开些药,心理也不要太紧张,放松一点,注意休息就可以了。”

  乐烨一直没有说话,偶尔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蔚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仔细问了医生注意事项,取了药,推着乐烨打算四处走走随意看看。

  “我们回去吧。”乐烨没精打彩的,阳光刺眼得让人难受,眼里又干又涩的。

  蔚央推着她到了廊道上,外面是医院里的中庭花园,坐在长石凳上,“你有没有做心理辅导?”

  “唔,有的,一周。”乐烨有些紧张,“他们认为没有问题了。”

  蔚央点点头,“你这两天都起得很早,是认床么,不如我们住回你那边?”

  “其实都一样。”乐烨条件反射地回答,答完之后神色僵了一下,“不过住回去也好,用拐杖上下楼应该可以。”

  蔚央静静地看着她,手指在她脸颊上滑行,“你是不是一直都睡不着?黑眼圈真的蛮严重。别骗我。”

  “唔。也不是。”乐烨吱吱唔唔的,蔚央一个眼刀飞过去,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补了一句,“实在是累了的话,能断断续续地睡上一会。”

  “回去看看S城哪个心理医生比较好,约个时间过去吧。”蔚央站起来,语气是不容反对的坚决。

  乐烨拧转头,吞吞吐吐的,“那个,我可能要回家一趟。家里人好像不太相信我没事,一定要让我抽空回家一趟,如果不回去,周末我姐就要过来。”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己也想回家了,那里就如同她心里最后一个可以安心停泊的港湾。从回来到现在,四天里,蔚央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的心里却始终空荡荡的,找不到落点。

  以前设想过许多遍,想到后来,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奢望的情景,现在切实地呈现,却失去了原本中应有的甜蜜与狂喜。总是恍惚觉得,这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就如同被困的那几天里出现的幻觉一般,当以为自己将会彻底陷入无边无际昏暗中的时候,又被人拖了起来。

  蔚央的答案,以及接着而来的温柔体贴,让她心惊胆战的感觉挥之不去,就像是在透支本来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幸福,等到最后长长的帐单出来,要拿一辈子的快乐相抵来还都还不清。怕只怕,到头来,只是梦一场。

  “你现在回去也不方便,让你家人过来好了,心理辅导的事情不能拖的。”蔚央很快作了决定,“你姐姐过来看看也就放心了,你腿上的伤好好养一阵就没事的。”

  乐烨唔了一声算是回答,有些头大。她姐姐过来看她这样,肯定是会给家里通报,她妈妈一定不会放心,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伤了腿,在家里人看来,没人全天照顾怎么行?结果不也还是被老姐押回去。搞不好还得扯出来这个心理上存在问题的事情,这样要留在S城去做心理治疗的话,大概是老爹老妈一起飞过来。

  算了,还是自己先坦白从宽吧,省得到时被老姐骂到抬不起头来。

  蔚央在向各方询问心理医生情况的时候,偶尔停下来的空当,就去瞧瞧乐烨的被训导进程。仅当瞧个热闹。她真还没见过乐烨被骂得连回嘴的胆子都没有的壮观情景。电话那端的人中气十足,有时候大到她站在乐烨身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听不懂罢了——乐烨怎么说也是客家人,讲的客家话对蔚央来说,就完全是鸟语,一丁点都听不懂,不过看着乐烨吃瘪的表情,也很赏心悦目就对了。

  时不时地伸手摸摸一脸沮丧,喏喏应声的乐烨,然后再看着乐烨对自己吡牙瞪眼的,也很有趣,好久没有看到她这么生动的表情了啊,蔚央在心里慨叹。笑完之后心里略有些黯然,乐烨回来这几天,每天里都是勉强的笑容,也唯有这一次,在家人面前,即使是怪责,也让她紧绷着的状态稍稍缓和下来,暂时无暇顾及重重心事。

  这一晚蔚央弄了些在乐烨看来很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不明所以的人很是配合,任由蔚央折腾,然后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乐烨气息绵长沉稳,像是睡沉了,蔚央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上,已过午夜,外面空气都凉了,淡淡的月色倾泻下来,映在蔚央的脸上,照出一片黯淡神色。想着里面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的人,蔚央不由得苦笑一下。这还是那个人当年教自己转移注意力放松心神缓解焦虑的法子,现在竟然会用在乐烨身上。

  人生真是奇妙的轮回,从前情人身上学到的东西,用在现任情人的身上。想来乐烨也会是如此吧,不知道她在那个时刻,会不会像自己一样,不自觉地想起以前在身边的人。

  “按照确诊标准,应该要再过半个月才可以确定告诉你们,是典型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且有轻度的幽闭空间恐惧症。”在经过近一个半小时的观察谈话后,心理治疗师罗泊提出建议,“你们可以考虑现在就进入治疗,也可以先尝试自我消解,如果半个月后仍存在问题再过来,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话,都会可以慢慢自行恢复的。”

  乐烨看起来像是更愿意自我消解这一选择,蔚央再一次替她作了决定,“现在就开始吧,麻烦罗小姐替我们安排一下时间。”乐烨这几天的反应,跟自己曾经的历程如此相似,在过来之前,蔚央心里就已经有了底,现在从专业人士口中再次印证,自然没有必要再去拖上半个月。这种问题可大可小,至少按乐烨目前的状况来看,可能不用半个月,这种焦虑就会击溃她。

  如果情况持续恶化,后面只会更棘手,越早开始完全治愈的几率就越高。

  “先过去你那边吧,应该要收拾一下。”过两天就是周末,乐烨的家人就快过来了。

  “清楠和希悦过去收拾好了。”乐烨四平八稳地回道,“不过我们还是过去吧,刚好你回公司。”

  蔚央装作不在意地别开视线,心里梗了一丝不快,又发不出来。乐烨踌躇着,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安静地随着蔚央回去。

  被公司电话三催四请的,送了乐烨进门,蔚央转身就急着要赶去公司,乐烨察觉她的情绪波动,轻轻扯住她的衣角。看着乐烨小心翼翼的动作,蔚央在心里对自己叹口气,捺住不快,“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