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武媚娘眯了眯眼,“靠山是谁?派了谁去办?”

  主事太监依着原先想好的说词仔细禀了。

  武媚娘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开口,“你近前来。”

  主事太监往前跨了两步,武媚娘猛地一个巴掌掴了过去。含怒动手,这劲自然极大,直把那主事太监打得倒退几步,迟疑不定地抬起头。

  “很好,你跟了我几年,现在也学会欺上瞒下了?!”武媚娘神色淡然,就像方才打人的不是她一样。只是目光冰寒如铁,“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一字不漏地说,再有一句诓我的,就去和你师傅作伴吧!”

  那太监额上冷汗直流,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让娘娘瞧出破绽来。当即哭丧着脸,“是,是,小人不敢,那何夏墨,是被长孙大人那边的人罗织罪名下了狱,判了秋后处斩,公文已经快马送入长安,只待君笔朱批核准,就要行刑。”

  他能跟在武媚娘身边几年,察言观色聪明乖巧这是基本功,还有就是忠心耿耿,那两位主将事情简单分析给他听,又仔细交待了如何说这假消息。他听得这事会有碍娘娘,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按着他们的意思禀了上去。

  他一边哭着如实招供,一边偷瞄着皇后娘娘,看她脸色越听越是铁青,吓得立即不停磕头求饶,“两位大人也是担心着娘娘处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惹得娘娘不快,请娘娘降罪!”

  武媚娘长长吐一口气,将自己的怒火稍稍压住,尽量缓和了语气,“你们一心为我谋算,很好。你明日里,给他们各赏一千两黄金,就说是赏他们忠心为主的。”

  那太监一怔,万没想到这时竟然落得奖赏。

  武媚娘瞥他一眼,“你也去给自己领一千两黄金,然后就去洗衣局那边听差吧。”

  依然跪在地上的主事太监还没来得及谢恩,笑容才绽出一半,就凝住了。“娘娘,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武媚娘不为所动,任由他磕得额头青肿。“知错了么?错在哪里了?”

  “小人不应该瞒着娘娘。”

  武媚娘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他,“你们平日里被人暗算,我是怎么待你们的?!现在别人这般祸事,你们倒是轻松得紧,我武媚娘若如此行事,岂不是让人寒心?!你们真是打的好算盘,罚你去洗衣局听差,就以为是大祸临头了?你们的命是命,何夏墨的就不是?”

  那太监只吓得不敢抬头。

  “那两位大人,做得好的,我赏了,做错了的,你就让他们自请惩罚吧。那来相求之人,你们好生招待着,做得漂亮点,不要让人逮住马脚。”

  长孙无忌,我武媚娘自问并无对你不起的地方,你处处进逼,千方百计地要除去我。当真是好狠的计谋,先除枝节,再连根拔起!我这次若是退了让了,只怕才是如了你心意吧?!不好意思,傅岩逍,我是救定了!

  柳暗花明

  朝堂之争,在上朝之时所呈现的,不过是结局的表相,所有的勾兑,都早在开口之前暗中完成。

  九月二十九日,皇后武媚娘心忧皇上久病缠绵,自请入大慈恩寺半月为皇上祈福,并道,“臣妾一人为皇上祈福,尽的不过是夫妻情份,皇上贵为天子,应有天下百姓共为之祈福,何不大赦天下,年内不见血光,百姓感恩皇上仁德,定会诚心祈祷,上天自然也就会赐福于皇上。”

  高宗心甚感怀,皇后三言两语间,勾起这位多情君王对两人相爱情事的追忆,说到好不容易才能将武媚娘自感业寺迎入宫中,武媚娘轻皱着眉,“皇上,女人之家,身不由己,那些伤心难过,再提也是神伤。也幸得皇上垂怜,才能有今日相伴君侧。”

  高宗怕惹得武媚娘对那几年苦日子的伤心,赶紧停了话头,只是心里暗自琢磨着,这大赦天下以求福报的可行性。

  十月初一,皇后出宫,入大慈恩寺礼佛,祈求皇上龙体康健。

  同日,皇上早朝,与众臣相议大赦天下以祈福之事。长孙大人持相反意见力争,被帝怒斥,愤而退朝。

  十月初五,帝下旨,诏示大赦天下,全免死罪。命刑部重新核准用刑。

  十月初八至十月初十,为皇上集中核准降罪时间,刑部已经依据着此前的旨意,对相关人等的核刑作了修改。

  十月初八,刑部将原本定了死刑的卷宗送至御书房,等着皇上御笔亲批后,分发回各处执行。

  一个御书房侍候着的小太监,正一叠叠地将卷宗摆放好,等着皇上过来时方便察看。

  “小福子,今天是你轮值啊。”自当今皇上未封太子时就待候着的总管太监掀帘走了进去。“好了好了,这里我来,皇上马上到了,赶紧去准备茶。”

  待那小太监恭身离去,进来的总管太监迅速将分放好的卷宗重新理了理顺序,这才退了出去,在门口处恭迎皇驾。

  高宗的精神看似比前一阵好,一连看了几个卷宗,虽然是核免了死刑,但仍是用刑较严,再翻回来看,全是长孙门人所办之案,心里未免有些气闷。他当日与自家舅舅在朝堂上各执一词,奈何这舅舅历经三朝,百官隐然以他为首,哪里能占得了好?最终只能愤而退朝。

  现在圣旨既下,还胆敢阳奉阴违!

  再往下翻,恰好翻到傅岩逍的卷宗。一直垂手立在一侧的总管太监眉毛挑了一下,低垂着眼,“皇上,若是累了,且先歇一会吧,不然,皇后娘娘若是得知,定是会怪责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经心照料。”

  这位从来给人印象都是仁德懦弱的君皇,想起皇后当日的殷切之情。叹一口气,“皇后一心为朕,只是朕……”想起国舅的咄咄逼人,不由觉得头痛,“小四,来看看这卷宗,这样来判,到底是不是合适?”

  那小四久在君侧,自然不会犯此忌讳,“皇上,小的可不敢坏了规矩。只是小人浅见,既然皇上仁德,要大赫天下,皇后娘娘也一早就过去祈福,这几日皇上精神好了不少,怕也是上天有感皇上之大善,君恩向来是泽及天下百姓,有些因受家人作恶株连的人,不妨也可斟酌着免罪。”

  高宗听得龙心大悦,朱笔落下,傅岩逍的流放岭南判决不变,萧忠等从犯改为三年苦役,而其他受牵连而入罪的女眷幼儿,一律免罪,以罚金相替。

  看着傅岩逍的卷宗批好归置一旁,小四在旁边偷眼窥得批示,眼里不由得现出些许喜色。不一会,借着去换热茶,转了出来,悄声吩咐一个小太监,“去禀知娘娘,皇上一切安好,小的们都侍候得经心尽意,不敢轻忽。”

  大慈恩寺。武媚娘既然出宫,自然就有机会亲见了仇岩,仔细问了事情经过,听他时不时就提起这傅夫人贝家小姐,又觉出这两人感情甚笃。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再旁敲侧击,终于确定,这何夏墨,还果真是替婉儿找了个漂亮舅娘。她忆起当初在三山浦时的戏言,刚想笑,又敛了笑意。

  在情之一字上,傅岩逍,做得实在是比她好太多了。布衣之身,商贾之女,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过多的权力之争,宫斗之苦,才能有这般情深意笃誓不相移的爱情。而这“情深意笃誓不相移”八个字,于她们来说,实在是过于奢望,否则,那个人,怎么会误会至深,以为她竟能忍心下杀手,那般残忍地将她处死。

  “阿武妖滑,乃至至此!愿我来世投胎成猫,而让阿武变成老鼠,要生生扼其喉!”她临终之前的那一句怨之恨之,深切入骨的话,每每让她想起,都悚然一惊。

  她只是来不及,来不及设好万全之策来保住她,皇上却已听信王皇后揭发她俩情事,巫服之祸,后宫女子众多,难以禁绝,但皇室之中向来忌讳,暗中指派将萧淑妃与皇后依样处死。

  他是怎么说的,他一边伤心惋惜着与两姝以前的情谊,一边说,“媚娘,朕想封你为后,所以,只好忍痛割舍。”

  而她呢,大惊之下,却也只能装成欣喜若狂的样子,忍着伤痛,不敢稍露异色,脑中拼命地回想着那人的巧笑倩兮,那把好听的声,轻嗔薄怨地唤,“阿武!”若是不靠着那些让她情不自禁勾起嘴边笑意的回忆,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硬撑到皇上终于心满意足离开。

  那一句我为猫来你为鼠,字字敲在她最脆弱的心尖处。在她惨死后,自己一遍遍地回想,一幕幕地倒放。

  初入宫时,那人的殷殷相待,处处为她周旋,一直护着疼着,为了她,不惜向从不假以颜色的皇后低头俯首,只为替她求情免去责罚。从情意初萌,含糊暧昧,偶尔眼神交汇,都让自己心跳若狂。到最后,借着酒意,肆意亲吻,还有那情之所至,娇吟出声,香软娇躯,在她手下化成春水,荡漾起伏。

  那个人的指甲深深划在自己背上,留下条条红痕,而她的呼声里,字字句句都是情深意切的“阿武,阿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过了最初的甜蜜,陷入了彼此生疑,情意纠结不愿舍弃,但处于深宫之内,又不敢全心相待生怕是被对方设计,以情相诱设下圈套捕杀的前例不胜枚举,又如何不让人处处相疑步步惊心?

  她对后位起了心思,是为着不再让她受任何委屈,不要再看她为自己向皇后俯首。可惜自己太过于自信,没有察觉到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多了几丝复杂情绪。

  两人若生疑,则时时处处,都觉得对方居心叵测,情再深意再笃,又如何能经得起猜疑?更何况身处险地,有五分心就已足够让人心慰,最难堪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