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镇平领着贝志尚进来,两个胖胖的身躯尚未完全挤进厅里,贝镇平就略显急切地表示亲近,“见过代主,一直说是要早日来拜访一下代主的,只怕会过于唐突打扰代主,今日终得一见,果真是少年英雄啊。”

  这寒喧的话说完,两人正式对面见礼,贝镇平微愣了一下,心中惊疑不定,不过他终究是老练滑头,异样神色一闪即逝,随即恢复了镇定。装作随意问道,“代主看起来甚是面善,莫不是曾经见过?”

  二十二岁的成年男子自然与十五岁的青涩少年有极大的变化,况且霍逐阳原先只不过是个文弱书生,现在却身怀绝技,气质气势身材都大异于从前,他虽然心中怀疑但一时也不敢确定。

  霍逐阳倒是笑得开怀,“这倒巧了,前一阵我与何府见过,他们也说是看着我面善,不过我自幼长于北方,从未到过江南。”

  听他说从未到过江南,贝镇平的心才略略定了下来,两人又是客套了一翻,才切入正题。

  “贝老爷应该也是知道的,驿帮旗下的华陀堂,此前一直是与贝家商号合作的,只不过觉得他们条件高了些,这次是想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人可以选。”

  “那是那是,在商言商嘛。”贝镇平随声应和,话锋一转,“只不过代主想要如何合作?”

  霍逐阳微抬了抬眼看向管事,那管事自是心领神会,“若是合作,三江商号所有的货物运送须得交由驿帮负责,药材供应方面,入货价格需得比贝家商号低五个点。我们与贝家商号也是这般提的要求,何府自然也是,贝老爷可以考虑一下再作答复。”

  贝镇平脸上肥肉抖了抖,低五个点啊,一年下来,就得少赚多少银子!再加上驿帮收费比别家略高,几乎一成利就去掉了。但若是不答应,被另两家得了去,日后三江商号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贝老爷多斟酌下。”霍逐阳看似毫不经意地提起,“不过和华陀堂的合作,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日后大家成了合作伙伴,自然是同气连枝,相互扶持互通有无了。”

  贝镇平眼神亮了一下,搭上驿帮这颗大树,日后还有可能在其他方面进一步合作,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啊,说不准,能借着这北方商业霸主,把傅岩逍那满肚子坏水的小子整得灰头土脸呢!哪里还用得着被这小子明里暗里地使坏下绊子搞得自己那么被动。

  待送走了贝镇平父子,霍逐阳看着两人缓慢挪动的背影,冷笑一下,这下他有九成把握当年是这贝镇平下的黑手了。算计我,就要有迟早有一日付出代价的准备。等着吧,你们欠我的,会加倍讨回来。不,不止这么简单,还有你们欠凝嫣的,傅岩逍还没有讨回的那部分,我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还有,他心里一窒,想及佳人另嫁,还有你们害得我与凝嫣生生分离,离妻之恨,一分都不能少算了!

  “你在杭州多年,如果驿帮要往南方发展,依你之见,应该如何?与哪一家合作对我们更有利?”

  “小人浅见,说出来代主不要责怪。若我们驿帮只是要在这江南分一杯羹,与贝家商号合作自然是首选,傅岩逍经商手段极其了得,最近又要弄一个什么度假山庄的,手笔极大,不过这种主意,换了旁人,也是琢磨不来的。和他们合作,必然是稳中求利,不会有太大风险。只不过若是驿帮想要成为江南商业霸主的话,就须得从三江商号和何家商号中选,借着他们牵制住贝家,才能争出天地来。不然的话,贝家在江南根基深厚,我们驿帮在它的地盘上,难免是要受些掣肘。”

  霍逐阳定了主意要收拾两府,自然傅岩逍也是不可以放过的。稍思片刻,心中已是定了主意,“估摸着过两日贝镇平就会找上门来了,就先从三江商号开始吧。”

  日日到贪欢阁报道要守到织艳回来的刘若谦,今日里如了愿,见到了人。这是一出人世间最短的悲喜剧,因为他刚达成心愿兴奋的笑容还没完全扬起来,就看到了傅岩逍。整个人就显得滑稽得很,要笑不笑的,吊在中间。

  傅岩逍一副主人之姿扫了他两眼,一脸嫌弃,“笑得真难看,还不如不笑。”

  刘若谦怒了,你说就算你是花魁织艳的恩客,但是人家是来看花魁的,大家都是客,都是来扔钱的,凭啥你这么挤兑人家?!人家花魁都没说话呢!啊,不对,花魁同学好像在听到傅岩逍出声后,笑得灿烂了几分。

  “你爱看不看,有人请你看么?”刘若谦“啪”地一下收了摺扇,硬生生摆出了惯常的洒脱样,笑得那叫一个僵硬狰狞。

  傅岩逍捂了捂眼,“杵在这碍眼呗!”

  刘若谦脸顿时黑了下来。织艳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别挡着眼睛了,再碍眼也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呐,不看路一会撞着些什么不好的东西就得不偿失了。”她是明里解围暗里煽风点火顺便浇点油。“刘公子见谅,这人说话总是不着调,别往心里去,啊,刘公子请随意,楼里有看中的姑娘,不妨叫一个过来作陪,织艳先失陪一下。”

  刘若谦一听就急了,他在这守了这几天了,好不容易织艳才从贝府里出来,又要给他闭门羹吃?他怎么说也是堂堂驿帮少主,“药仙”弟子啊,江湖上“阎王避”名头也是响亮得很的!作势挽留,“织艳姑娘……”

  傅岩逍撇撇嘴,“见过猴急的,没见过这么猴急的啊,人家姑娘家刚从外面回来,去更个衣梳洗一下是自然的事嘛。”

  刘若谦听她这么一说,也是觉出失礼,自己理亏,只“哼”一声不理傅岩逍。织艳倒是笑着用手指勾了勾傅岩逍的下巴,笑意盎然地问“吃醋了?”

  这话听在两人耳里,效果可是完全不一样。刘若谦以为织艳是在说傅岩逍与他争风吃醋,傅岩逍自是知道织艳是拿什么来取笑,只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带了过去,“要吃醋的也不是这个啊。”

  待织艳转了回房,刘若谦皮笑肉不笑地向傅岩逍道,“傅公子,真是对不住,刘某可是要横刀夺爱了。还望傅公子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傅岩逍伸伸懒腰,微挑起眉,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夺?夺得去再说吧,刘少主。”

  “织艳姑娘可能是刘某失散多年的未婚妻,现在得以寻回,理所当然是要赎回去好好安置的,傅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好说,好说,理是这个理,只不过,若真是有心好好安置,又何至于今日才寻回?”傅岩逍见招拆招,轻描淡写地将问题扔回去,“这种理,倒不如不要,既无心,又何苦来乱这一池春水,刘少主以为如何?”

  刘若谦向来觉得自己修身养性涵养功夫很不错,但只要一碰上傅岩逍,这滔天的怒气就会不请自来。“刘府断没有放任与自身有关的人在外受苦之理!”

  “啧啧,理亏说不过就生气啦?”傅岩逍摇头晃脑的,颇有些酸儒架势,“再大的苦头,人家都已经受过了,现在苦尽甘来了,你们就良心发现来捣乱咯。”

  “傅岩逍!”刘若谦厉声喝道,气得发抖。你你你你了好一阵,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傅岩逍缩缩脖子,“好大的威风,啧啧,诶!不对,我干嘛跟你讲这个,织艳说了是你那失散的倒霉未婚妻了么?没有!我干嘛要跟你这个无关人士扯这个啊,呀呸呸呸呸,织艳不会这么倒霉的!”她端的是唱作俱佳,连脸上表情也是配合地一惊一乍,最后转为一脸正气凛然的嫌弃。丝毫不管刘若谦那青白交错的脸色。

  “你呸呸呸个什么劲啊,也不怕吓到别人。”织艳换了一身衣裳,很是风姿楚楚地转了出来,纤指戳在傅岩逍额上,“你要是吓走了客人让我赚不到银子,饶不了你!”

  傅岩逍嬉皮笑脸地顺势握住她的手摸来摸去,“哪里会呢,你裙下系的那些火山孝子,任你冷脸相对也死要粘上来的,就算你打打骂骂他们也是当情趣高兴得很呢。”

  刘若谦实在是忍无可忍,傅岩逍就在他面前轻薄十有八九会是他名义未婚妻的女人,竟然还一边轻薄一边说他名义未婚妻其他恩客的猪哥相!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她难道不知道一个良家妇女,沦落青楼卖笑求生是很惨的事情么,居然会口无遮拦地拿来打趣。“傅岩逍,你还是嘴上积点德的好!把人家的苦难当趣事,也就只有你这种无德厚颜毫无廉耻的人才说得出。”

  织艳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刘公子既然觉得这青楼里卖笑女子是耻,又何苦常来,请回吧,免得污了刘公子的清白名声。”

  刘若谦一窒,心中叫苦不迭,他这下算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傅岩逍偏是落井下石,“啧,刘少主说得好,声称未婚妻沦落青楼,不知这算是什么事呢。”

  刘若谦觉得,自己日后出门,一定要先看看黄历,今日肯定是犯了太岁,被这傅岩逍气得风度涵养全失。不过他也算是见机得快,赶紧向织艳赔了不是,看着织艳脸色稍霁,便是笑得如沐春风般转向傅岩逍,非常之温和有礼地问,“傅公子,能行个方便让我单独和织艳姑娘说几句话么?”

  傅岩逍削人削得够本了,尽兴了,看织艳的架势,肯定是会接着削的,所以,她便是显得非常之大方地应了下来,“君子成人之美,岩逍虽然是无德厚颜毫无廉耻,但是也晓得这理,你们请。”只不过她嘴上说你们请你们请,脚下可是一步不动,站得是稳如泰山。

  刘若谦顿时哭笑不得,这人是绕着弯要他赔礼道歉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只好又是低眉顺眼地赔了不是。傅岩逍这才心满意足喜孜孜地退了出去,只是在退出去之前,悄悄向织艳做了一个V的胜利手势。

  玉锁认女(上)

  贝府侧门,三个小小身影躲躲闪闪形迹可疑地摸了出去,殊不知后面有三个人在看着他们一副人小鬼大的架势又自认为是自己果真是英明神武可以偷偷跑出来玩。拢春压低了声音,很是不确定地问那两个像是看得有趣的女人,“真的就让他们这么出去么?”贝凝嫣封悔殊捂着嘴笑了一会,点点头,“嗯,让他们出去,回来再罚。”

  拢春叹了口气,放弃了挽救那三个笨小孩的打算。小孩子果然是很天真的物种,也不想想,贝府的守旧虽说不上森严,但是平时里两府里找来的打手什么的来惹事暗算什么的,轻易也进不去,哪里就能让这几个小孩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出去呢?要是这府里的守卫真烂到小孩子都可以摸出去,那不就等于把一家大小的小命交给人家随便玩么?

  “我还是担心他们一会出去会惹事呢?”拢春仍在做着无效的努力。

  贝凝嫣看了看那三个像是捡到宝一般摸了出去的孩子,抿唇一笑,眼角便是勾起几分促狭,“拢春啊,岩逍还真是没说错你,就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啊。”拢春哼了一声,表示不与傅岩逍一般计较。“你啊,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岩逍不是一直有安排人跟在这三个小祖宗后面好好看着的么,我也吩咐了两个家丁跟过去,一但有事,护卫把孩子带回来,家丁也是会回府来报的。”

  封悔殊兴致勃勃地提议“不如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反正也有一阵子没出去逛逛了!”

  拢春随即响应,反正不管大家是不是觉得瞎操心,但是她实在是放心不下那三个孩子。

  “那就跟着去吧。”贝凝嫣远远看了那三个兴高采烈的孩子,心里却想起来,曾经她也有过这样的一段岁月,日日里跟在霍逐阳身后,兴致勃勃地东奔西跑,对什么都好奇得很,又开心得很,十年前那两个孩子的身影模糊与现在这几个孩子的重叠起来。

  封悔殊惊讶地看着贝凝嫣眼泪盈眶,“凝嫣,你怎么了?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