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商号里的伙计就聚在一块闲扯八卦。

  甲说“你看,莫不是小姐今天里给了姑爷什么甜头,半日里都笑眯眯的。”

  乙笑得很是□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肯定是昨夜里,试了什么新姿势,把姑爷侍候得舒服了!”

  丙一脸神往,“可不是呢,咱家夫人可是杭州第一美人呢,听得府里人说,平日里两人也是恩爱得很。”

  丁笑得很是猥琐地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姑爷今日带了新荷包,还一直拿出来看,怕是看见这夫人绣的荷包就想着夫人了,这不急着回去恩爱呢!”

  ……

  几个伙计八卦自家主子的闺房秘事正起劲,管事出来喝道,“你们几个,还不手脚麻利点!光是羡慕人家有什么用,赶紧的把活计忙完,早早回去,也好去庙里求一个好姻缘!”

  傅岩逍离了商号,却没有回府,而是到了一家玉器店。自当日贝凝嫣与妍儿被何宝山夜袭惊吓到后,一直睡得不甚安稳,后来虽是好了些,但自成亲之后,两人夜夜共处一室,虽未曾同床共枕,却也知道凝嫣时时被恶梦惊醒,不时呓语都是喊着“放开我放开我”。自那日事后,她听说龙涎佛手香可以安神,心里琢磨着弄一些来,也好让这俩母女夜里能睡安稳些。但这物却是稀罕得很,平常里不太能买到,便托了赵思尧留意着,几日前弄到了一块,也不是太大,思来想去,寻了个杭州城里手艺最好的师傅,细细雕了,做成两串佛珠,大的一串准备给贝凝嫣戴着,小的一串让妍儿截着,平日里也可安神静心。本来没那么快能做成,不过她一心想着七夕送这个当礼物,加了银两,又软磨软缠半天。那师傅是个很顾家的人,本来是不愿加班加点来赶工的,一听说傅岩逍是要特意备着给妻女的,平素里他们也是极其敬仰贝家小姐的,见她寻得这一夫婿待她如此上心,便也答应了下来。今日傅岩逍早早离了商号,便是去玉器行找这师傅拿佛珠的。

  这工艺师傅见她按时到来,沏了茶,让她且在外间等一等,还有些手尾要处理一下。傅岩逍也不催他,只静静喝茶,顺便看两眼店里有甚稀奇物事。打量了一圈,便被一根发簪吸引住了,忍不住拿在手上仔细赏玩。这发簪做得简洁大气,雕工也是精致到了极点,小小一根发簪,却是栩栩如生地雕着一只飞凤,在凤头处又镶了一粒祖母绿宝石,观之颇似是凤含宝石,挣脱束缚振翅欲飞。她越看越是欢喜,想着贝凝嫣若是用上,应是会更衬得清雅脱俗,日后若是能每日清晨能替她把乌发挽起,夜里替她取下发簪看她一头青丝散开,那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

  那师傅取了佛珠出来,看她望着发簪出神,不由赞道,“傅少爷可真是有眼光,这发簪是我一位友人最为得意之作,他的雕工,别说是杭州,就连整个大唐,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而且这是他最后一件流出来的作品了,说是他再也不能够做出比这更好的了,早几年便封刀了。只是这紫檀木本就是精贵得很了,又费尽心思镶了这从海外得来的宝石,寻常人家又哪里舍得费大价钱来买这一发簪讨夫人欢心。所以便一直留在店里,若是少爷有心要送少夫人,老朽便作主了,只收成本和老友的手工钱,只当作是少爷你送料订做的了。”

  傅岩逍闻言不禁大喜,问了价钱,赶紧便道,“那多谢师傅了,你等我一等,我且去取了银两来,佛珠也先放着,一会回来一并取了便是。”说完便急冲冲地要跑去找拢春拿她的私房钱。跑到门外正要上马车,像是又想起什么事情,急急折了回来,“师傅,你可千万给我留着啊。”

  师傅看她急切的模样,不由朗声笑道,“一定留着给你家夫人。”

  傅岩逍取了发簪和佛珠回府时,已是比平日里晚了片刻。贝凝嫣心神不定的,坐在笃思楼的客厅里,频频往外看,想了一想,唤来贴身丫环吩咐道,“你去前面问问,怎的岩逍还未回来?商号里不是说她用过午膳便回了么。”

  她向来待人和善,这些自幼侍候她的使女们自是不怕她的,见她着急模样,以为是夫妻正是情热之时,少见了一时半刻的就不得安稳。不由促狭取笑道,“小姐莫不是担心姑爷学那些其他府里的少爷,要去那烟花之地么?小姐且放一百个心好了,旁人不知,我们可是晓得的,姑爷可把小姐你放在心坎上,哪里舍得下家中娇妻去鬼混的。”

  贝凝嫣面上一红,知是丫环误会了拿来打趣却也禁不住脸薄,心道,她自然是不可能去那些烟花地鬼混的,啐道,“就你这丫头多嘴,我不过是担心她又遇着什么险事所以才耽搁了。”

  正说着,那候在内庭院门的丫环便喊道,“姑爷回来了!”

  贝凝嫣赶紧走过来,看着傅岩逍跨入院门,穿过走廊,一直悬着的不安焦虑的心才松了下来。傅岩逍满额是汗地踏入厅内,接过丫环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汗,一边净手准备用膳一边奇道,“怎么今日见我回来,大家这般激动?”

  早有丫头嘴快接着“还不是小姐,见过了时辰姑爷还未到府,盼得不得了,就时时让我们去前面守着问姑爷何时才回来!”

  傅岩逍闻言不由一喜,不自觉的,就向贝凝嫣看过来。

  贝凝嫣只是温婉微笑着看她道,“商号里管事说你用过午膳后便离开了,却是到了平日回来的时辰你也还未曾回府,只是担心你是不是又碰着两府的人遇着什么险事才耽搁了。”眼中却没有她所期盼的情意,傅岩逍飞扬的心情便黯淡了些。

  戏假情真需远离

  整个七月里,已是入秋时节的杭州城,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家中有冰窖的富户人家还略好受些,取了冰块放在房间里求得一方清凉。平常人家里,就只能人体调温来熬过这秋老虎。有经验的老人们都说,是要有一个暴风天了。到了月底,便听说沿海又来了台风,这台风尾扫到杭州,威力依然不可小觑。有好些盘根老树被连根拔起。台风来得突然,傅岩逍那几日正巧是在湖州巡查商号,巡查完毕返回停放。这日中午行至湖州与杭州中途的一个小城镇,入镇打尖用膳,同行的商号管事看天色有变,怕是会有暴风雨,便安排先在这小镇上停得一日,避过这暴风雨明日再启程。

  岂料这狂风大作,雨若倾盘,直像是天裂了缝装不住水般,在这小镇上一停就是两日。这日用过晚膳,因为风雨的原因,天色早早暗了下来,客栈里掌了灯,傅岩逍愁眉苦脸地站在窗前看绵密的雨幕,一筹莫展。本来预定行程是十日后能回杭州,正好能赶上各商家每年一办的“赶秋节”。这“赶秋节”是杭州城当时独一份儿,由于江南鱼米之乡,大多人家是家境殷实,而且天生的脑子灵活,从商讨生计的也多,当年几家商户谋划着办“赶秋节”,借的是“春华秋实”这个意思,是为祈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同时也是表明各商家“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的营商之道。这赶秋节历年办下来,渐渐地便不限于商家祈求生意兴隆了,全城都把这当成是类似中秋庙会的节庆,无论是从事哪一行当,都借这节庆来祈求一年奔波劳苦能有丰厚收获。

  只有一点,这赶秋节为了不与中秋庙会连得过近,每年都是在七月底举办的,连办五日。她出门之时就应了赶秋节要带着贝凝嫣母女出去凑热闹的。这日已是七月二十四了,这风雨却一直没有要停的趋势,她惦记着与那母女俩的约定,便有些寝食难安。

  若是与其他人约的也就罢了,旁人对赶秋节的期待绝没有贝凝嫣母女的强烈。她们这三年来没过什么安生日子,今年刚是能够自由一点,听得府里人说这赶秋节的热闹劲,就起了意,特地和她相商这次赶秋节要出府看看。她还记得这俩母女听她满口答应并将行程安排好,特地腾了三日的空说要带她们好好热闹热闹时,一大一小两张同样绝美精致的脸上的满是期盼的欢欣神采。此地离杭州约莫还有一日路程,看这雨势明日恐怕是还不能停,只是风稍稍停歇了,若是明日再不启程,恐怕就是要食言自肥了。一想到不能那一大一小在府上会是怎么样的急着盼她回去,若是违了期,脸上又会是何种失望神色,她就觉得心里愧疚极不舒服。

  傅岩逍越想越是焦灼不安,再也坐不住,在房中犹如困兽般踱步,走了十几个来回,终是决定了明日一早,无论如何都要冒雨赶回杭州。唤来管事吩咐了明日要赶路,让他去办些雨具,顾不得他苦劝与无奈。

  当她一身湿淋淋地赶回贝府里,却见府里一片兵荒马乱的,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色。安伯一见说她入了府,赶紧亲自迎了过来,“姑爷,你赶紧去看看小姐,她受了风寒正高烧不退,都折腾了两日了,还是丝毫没有好转。”

  傅岩逍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快步往笃思楼走去。边走边问,“宋大夫怎么说?怎么就受了风寒了呢?”

  “宋大夫已过来诊过脉了,也开了方子,按理说也应该是能烧退醒过来了的。”说到这里,安伯像是想起来什么,猛然收住了话头。

  傅岩逍一心都在贝凝嫣的病情上,闻言不禁追问“按理?那怎么还没退烧?妍儿呢,她没染上风寒吧?”

  安伯看她一脸的情真意切,眉间的焦虑担忧丝毫作不得假,吞吞吐吐道,“小小姐没事,小姐是被雨淋了,受了凉才病倒的。”

  傅岩逍听这么一说,疑惑道“凝嫣她怎么会被雨淋了?除了初一十五她向来是不出府的。”顿了一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不由狠声道“是不是贝何两府又来生事了?”

  安伯看她面色深沉,怒意勃发,直直地盯着自己,饶是他历事已多,仍是禁不住。只得如实禀了“小姐是日前起了台风,去城效祥云寺的竹园看竹才被雨淋了。”

  “这么的大风大雨,她好端端的去看什么竹?”傅岩逍满是疑惑。

  安伯眼神闪烁,不敢迎上她的视线,只是又不得不回话,便硬着头皮大着胆子回了“那里的黄竹,是小姐少时与霍少爷一起亲手栽的。”

  傅岩逍闻言一窒,脚步便缓了下来。“是么?”她低回的语气,似是在问安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看安伯似是心有不忍又忧心忡忡的,她定了定神,似是轻描淡写地道“我去看看她,安伯,麻烦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吃的,备了热水送过来吧。”

  安伯从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看上去像是极疲累的样子。想着她这几日在湖州巡查商号,又一路冒着风雨赶回来,肯定也是累坏了,就依言告退到厨房吩咐了。只是在转过回廊时,看着傅岩逍迟缓走向笃思楼的背影,略一怔忡。他不是看不出来,姑爷从进府听得小姐生病讯息时的焦灼担忧,而又在听到说是因为冒雨去竹园看小姐与霍少爷两人共同种下的黄竹才会病倒之时,突然现出的疲态。只轻轻叹了声,姑爷待他家小姐的心,是极好的,但小姐与霍少爷自幼长在一处,情深意笃,一时半会又岂是能轻易放下的。只盼着日子长了,两人又是日夜相处,情份自然重了就好了。

  心里再觉得累,身体再疲倦,终也是敌不过对贝凝嫣病情的担忧。傅岩逍浑身湿漉漉地踏入笃思楼,感觉到的,是与她心情一般低落的沉重氛围。宋芝庭满脸不解,拧着眉头在想着什么,小妍儿怯怯地被奶娘抱在怀里,似乎是察觉到气氛的凝重,乖巧地不哭不闹。见傅岩逍走进来,众人好像是松了半口气。妍儿见着傅岩逍,一直怯怯的眼神瞬间闪出神采,挣扎着要下地要去傅岩逍身边。傅岩逍弯下腰拉着妍儿的小手,望向宋芝庭,“凝嫣现在怎么样?”

  宋芝庭摇了摇头,揪着他这两天里一直在减少的胡子,声音也带着累意,“她烧了两日了,我想尽了法子,也没有办法替她将热度退下去,药也是硬灌下去的,要再这样下去,怕是……”他没有说下去,傅岩逍也不想听后面的话,摆了摆手,“只是受了风寒而已,怎么会一直昏迷着不醒?”

  宋芝庭斟酌着道,“她向来体弱,这半年将养下来,略有起色,但思虑过重郁结难解,这次既是经了风雨,又心乱神伤,才会一直烧着醒不过来。若是使得高热退去,或者可以快点醒过来。”

  “没有办法让她退烧么?”

  “能想的法子我都试过了,没有用。我再想想吧。岩逍你也赶紧去泡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出来吧,不要也受了风寒。我现在开个方子让他们煎了药送过来,你一会喝了就去睡一觉,可防受凉。”

  正好此时下人来报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膳食一会也能送过来。

  傅岩逍点点头。想起前世发烧时可以用酒精擦身降温,似乎是颇为有用。“义父,我听说过一个法子可以退热,现下也别无他法,且试一试这法子吧。”说完便令众人去准备烈酒,越烈越好,拿来后,让丫环们替贝凝嫣用酒擦身,每隔得一个时辰擦一次。吩咐完后,行了个礼,拜托宋芝庭照看着,自去沐浴更衣。

  更深夜重。贝府里各处都安歇了,贝凝嫣用酒精擦身几回后,又喂了药,热度稍退,宋芝庭只说明日烧便可退了,到时贝凝嫣自然醒转。大家都是大大松了口气。傅岩逍把在怀中熟睡的妍儿小心递交到奶娘手上“你抱妍儿回房去吧。”转过身来,对着日夜在床边守着贝凝嫣的两个丫环吩咐道“你们也先去歇了,这里有我呢。”

  待众人散了去,她关了房门,却没有到她平日里睡觉的榻上,在床前锦凳坐着,看着贝凝嫣因为发烧而显得比平日里红润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贝凝嫣冒雨去竹园,不过是要抢救那些承载着她和霍逐阳情意的竹子,生怕被台风折了。这么大的风雨,需要多深重的情意才会不顾自身安危前去,平日里她事事都以妍儿为先,唯独到这一件事上,她却没有考虑如果她出了事,妍儿要怎么办。对妍儿,她事事着紧,原先自己不过以为是母女情深,现在想来,这只不过是其中原因之一,另一个重要原来却是妍儿是霍逐阳的骨血,在她的生命中,把霍逐阳看得比什么都要重,凡是与他相关的事物,都视若至宝。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苦笑了下。自己偏偏对着这一个满心里都只放着一个霍逐阳的女人,动了心。这几个月来的相处,越是相处越是觉得情动,只恨不得能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她,恨不能把整个世界都放在她面前任由她挑选,只求她能欢颜尽展。看着她日渐多起来的笑容,显而易见的开怀,便以为自己能有机会博得佳人芳心,能够日久生情,顺理成章地将这假夫妻做下去,直到假戏真做,彼此能携手共伴一生。现在想来,却是一时情迷失了理智,日日的男装出行,便一时忘记了她总归只是个女子,贝凝嫣只是因着她是女子身份,才会这般亲近,但却不是动了情。若这假戏里,只有一个人是戏假情真,这戏里戏外,就注定是悲剧。痴痴地望着贝凝嫣,傅岩逍鼻子里酸酸的,闭了闭眼,忍住就要倾泄而出的心酸苦楚。

  凝嫣,既然心中认定良人只有他,插足做第三者非我所愿,如此,便趁着情根尚未深种之前远离了罢,若再日夜相对,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难控制这情意,伤人伤己。

  月色迷离暗偷香

  第二日贝凝嫣果然醒了。傅岩逍自是日日关切探望,并借口她大病初逾需得静养宿在书房。贝凝嫣心下疑惑她为何要找借口宿在书房,不明所以的丫环们全都以为姑爷是心疼小姐病着需得好好静养,才分房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