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翊将棉服拉链拉到最上面，双手揣兜站在公寓外的路边。不多时，一辆中巴车在他面前停下。
王明皓从车里探出头，同站在路旁的曲翊招手：“曲翊，上车，上车！”
曲翊在原地跺了跺脚，试图让冷到快结冰的血液流动起来，飞快地钻进了车。
“哎？没带箱子啊？”王明皓见他单肩背着个包，又探头出去看，以为他是将箱子忘在了路边。
“东西不多。”曲翊简短回应，目光在车内扫了一圈，意外地看到李深也在，李深和他对视上又赶紧低头，假装无事发生。
曲翊没在意地转开视线，看到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凌星河，闭着眼睛，像在补眠。
他简单地同车内其他同学打了招呼便往车后面走，走近了才发现凌星河身旁的空座上摆了个包，他脚下顿了顿，走到没人的最后排坐下。
或许是寒假里的大学生真的太闲了，确定好出行计划后大家在群里商量出行日期，瞎扯了半小时都没能确定下，王明皓来了一句：“我看大家都挺闲，要不我们今天就出发吧。”
群里沉默了一会儿，竟然一致同意了这句本是玩笑的话。于是租车、收拾行李，一行十一人就这么急匆匆地踏上了野营的路。
看到今天就要出发的消息，凌星河催促曲翊回公寓收拾行李，曲翊不愿，被凌星河以“我要收拾行李，房间太小，站不下两个人”的理由推出了家门。
这会儿两人从城南和城西分别上车，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车子正经过施工路段，曲翊坐最后一排被颠得直晃，心想，果然炮友就是上不得台面。
“师傅，我们人齐了，出发！”王明皓数了数人数，兴奋地伸出胳膊指向前。
司机应声，拐弯上了高架。
露营基地在临市市郊的一处山脚下，提供帐篷、睡袋、桌椅、烧烤原材料……能想到的用具材料基地都一应俱全，非常适合露营懒人和这群从没露营过的大学生小白。
下车时已是傍晚，众人从基地租了六顶双人自立帐篷便往营地走去，想赶在天黑前支起帐篷。
营地四周种满了常青的树，不远处是一片静谧的湖水，早已搭好的A塔天幕立在高耸的树木之中，风吹过，米白色帆布和树叶一起发出窸窣的声音，而这声响却让环境显得更加安静。
“哇，我好像住在森林里。”苏瑜忍不住感叹眼前的景色。
“什么好像，这里就是森林，你傻不傻。”王明皓破坏氛围，“大家看看帐篷怎么分，先把帐篷支起来，然后我们开始烧烤！”
四个女生领走了两顶帐篷，王明皓叫住凌星河：“星河，你和李深本来就是舍友对吧，那就还你俩一起住，可以不？”
“可以。”凌星河点头。
李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刻转头看曲翊，发现曲翊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边，他也回答：“好的。”
男生一共七人，帐篷都是双人的，势必要有一个落单，王明皓分完大部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跟曲翊说：“你一个人住行吗？”
曲翊从手机里抬起头，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因为天气太冷而心情不好，“哦，可以。”
等支好帐篷，天已经完全黑了。寒风从湖面而来，穿过树木缝隙，大家都冷得躲进天幕里面。
篝火已经燃起来了，火苗在黑夜中摇晃，源源不断地给围坐着的人输送热意，大家兵分两路，一半人负责串肉烧烤，一半人搬了电锅来煮关东煮。
李深正在炉子旁专心烤肉，突然腾出一只手按住上腹部，一旁的凌星河问：“饿得胃痛？”
“嗯。”李深脸色不太好看。
凌星河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先吃两颗，垫垫吧。”
“谢谢。”李深接过，吃完脸色稍微好些了。
“咳咳咳咳！”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凌星河转头，看到曲翊握拳抵着唇在咳嗽，咳完还清了清嗓子。
感冒了？这几天他们都待在一起，什么时候感冒的？凌星河怔了下，反应过来，从口袋里又掏出一颗糖，摊开手掌送到曲翊面前：“你也先垫一下。”
曲翊皱着眉接过糖，二话不说拨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站在他旁边不走了。
烧烤熟了以后，大家吵着闹着吃完了饭，按照惯例，吃完饭后总要来点娱乐节目。
在这荒郊野外的，KTV必然是去不了，拉幕布放电影显然也无趣得很，大家坐着烤火，社长提议道：“要不来玩游戏吧，‘我有你没有’，正好啤酒还没喝完。”
“怎么玩啊？我没玩过。”有人问道。
“每人伸出一只手，大家轮流说自己做过的事，如果有人没有做过这件事，就要弯起一根指头，五根指头全部弯起来的话就要喝一杯。”社长解释，“很简单的，我们先玩一次，玩过一圈肯定就懂了。”
“我先来，从我开始。”王明皓举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自信地说，“我小时候踩过狗屎！”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发出爆笑。王明皓等大家笑完了，慢悠悠地说：“喂，别光笑啊，你们都没踩过吧，快点弯手指！”
大家后知后觉，笑着弯起一根手指。
“下一个该我了吗？” 坐在王明皓右手边的男生开口，“我这学期挂了两门。”
“我靠，你也太狠了吧。”王明皓猛拍他肩膀，“就这么想赢啊！”
“彼此彼此。”男生又猛拍回去，拍得王明皓猛咳一阵。
场上大部分人又弯了一根手指。
第三个轮到社长，社长苦想片刻，突然推了下眼镜，露出笑容，“我现在有对象，我谈恋爱了。”
这一次出来玩的基本都是单身狗，大家哀嚎着弯手指，王明皓叫嚷着“上学期就觉得你和那艺术系的女生有情况，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怎么背着我偷偷脱单”，社长满意地扫了一圈，意外发现凌星河没动手指。
“就这个寒假的事。”社长回答完王明皓的问题，问道，“凌星河，你怎么没弯手指？”
场上的目光都聚集到凌星河那里，曲翊坐在对面，也抬头看着他。
凌星河摊了摊手，“那当然是我也做过这件事。”
“啊？”社长愣了，“你也谈恋爱了？”
凌星河笑了一下，算作默认。
王明皓惊讶地张大嘴巴：“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也是这个寒假的事。”
“是谁啊？”社长也好奇。
“你们问题太多了，赶紧接着玩，到现在还没人喝酒呢。”凌星河避而不答，试图岔开话题。
李深突然在一旁问道：“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凌星河目光在篝火另一侧的人身上划过，顿了几秒，笑着对李深说道：“是认识的。”
众人更好奇了，可再追问，凌星河一概摇头，大家看问不出什么，只得继续玩游戏了。
曲翊突然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酒洒到衣服上了，我去处理一下。”他在众人询问的眼神中说完这句话，便匆匆离开，直接进了自己的帐篷，仰躺着，拳头紧紧握着，半晌又无力地松开。
曲翊没再出去加入游戏，睁眼看着黑黢黢的帐篷顶，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变小，而后有脚步声靠近，有人说话：“曲翊呢，怎么一直没看见他？”
“应该已经睡着了。”是凌星河的声音。
“都已经凌晨了，我们休息吧，争取中午之前能起床。”社长模糊的声音传来。
不多时，一切归于寂静。
曲翊失眠了。
一个人睡在双人帐篷里翻来覆去，丝毫没有睡意，一闭眼，眼前就是凌星河关心李深的画面。
太嫉妒了，嫉妒到他现在想跑出去把李深和凌星河睡的帐篷拆掉，把人绑进自己的帐篷。
一直到天都蒙蒙亮，他仍旧睁着眼睛，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有人在他帐篷外徘徊了一会儿，又走远了。
是谁？
他将帐篷拉开一条缝，凑近往外看，看到凌星河往河边走的背影。
凌星河穿过一小片树林，坐到湖边的石块上。
日出之前云山雾罩，空气湿润冰冷，他坐在毫无遮挡的地方，任凭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他衣领，激得他头脑清醒。
反正也睡不着，再清醒一点也没事。
湖面风平浪静，如同一块无暇美玉，映着所剩无几的银色月辉，远处山叠着山，看不到尽头。
他从前一天曲翊说他们认识十二年一直回忆到晚上曲翊撂下酒杯匆匆离场，心里觉得苦涩又觉得好笑：还要怎么暗示，曲翊才能懂啊？
有人坐到了他身边。
凌星河转头惊讶地问：“你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曲翊赌气似的不看他，只是看着远方，假装他是来看风景。
“为什么睡不着？”
曲翊觉得火气在心头突突地往上冒，避而不答：“那你为什么只和我做炮友，却和别人谈恋爱？”
“嗯？”凌星河有点疑惑。
“你就算真的和别人谈也不要在我面前公开吧，你还和他在我面前……打情骂俏，那我是什么，只是你的地下情人吗？在车上你都不想和我一起坐，可吃饭的时候你都和他坐在一起，还贴得很近。”曲翊越说越激动，拳头都捏紧了。
“什么打情骂俏，什么地下情人，”凌星河失笑，“你以为我是和谁谈啊？”
曲翊眼神都带着怒意：“李深啊！你和他睡一顶帐篷就算了，你知道他有胃病，特地给他备了糖，你昨天下楼就是去给他买糖的吧？你说谈恋爱了，他还要假惺惺地问对象大家认不认识，大家不都认识他吗！你们这就是在公开调情。”
凌星河见他越说越离谱，打断他：“睡一顶帐篷是当时没有合适的拒绝理由，并且有人的帐篷有空位也没说让我去；知道他有胃病是因为我和他做了一年多的舍友；谈恋爱的事你理解错了，不是他；车上那个位置是给人占的，只是我当时睡着了，再等醒来，那个人坐到最后一排去了；至于糖……”
凌星河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剥开糖纸放进嘴里：“不是买给他的。”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曲翊又转过头去。
凌星河看着他后脑勺，心里暗自叹气：怕是等不到曲翊再往前一步了，但曲翊已经做得够多了，现在是他向前走的时候了。
“你知道大白兔奶糖出了很多种新口味吗？”凌星河问。
话题怎么突然变了？曲翊虽纳闷仍回答：“不知道。”
“转过来。”凌星河说。
曲翊刚照做，就看到凌星河飞快地靠近，嘴唇整个儿印在他嘴唇上，他感觉到柔软温热的触感，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凌星河双手搭在曲翊肩膀上将他拉向自己，闭上眼用嘴唇触碰曲翊的唇，几秒后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曲翊的唇缝。
曲翊已经快僵住，不由自主地松开齿关，感觉到有舌尖探了进来，带着丝丝缕缕薄荷的味道，他循着本能伸舌回应。
只是刚触碰到，凌星河就停下动作，两人分开一段距离。
“这是清凉味的，记住这个味道了吗？”
曲翊愣愣地舔下唇回味：“嗯。”
“以后买这个味道，别再买原味了，原味还是我小学的时候喜欢吃的，现在已经不喜欢吃了。”
凌星河将口中的糖从左边拨弄到右边，又拨弄回去，甜丝丝的清凉薄荷味在他口腔漫开，他一边等着糖化开一边等着曲翊回答。
但曲翊什么都没说，好像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还没听懂吗？”凌星河觉得他已经暗示得够明白了，“我只会和我的男朋友接吻。”
曲翊嘴唇微张，大脑宕机。
“还听不懂就算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又等了一会儿，凌星河假意要起身离开，被曲翊抓住手腕一把拽了回去，双手扣住他后脑勺，直接吻了上去。
曲翊的吻远不如凌星河的温柔，他舌头在凌星河上颚划过，两人的舌头交缠到一起，因为生疏，牙齿偶尔磕碰到一起。他吻得毫无章法，甚至咬痛了凌星河的唇，但没有人说停下，直到两人都再也憋不住气，在窒息边缘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都喘着气，耳尖通红。
糖已经到了曲翊口中，曲翊一下一下亲着凌星河的唇角：“我听懂了，我全都听懂了，你是说我们谈恋爱。”
凌星河放任曲翊像小狗一样啄吻他：“那你愿不愿意啊，还是说只想继续做炮友？”
曲翊又重新生涩地吻住他，堵住他的话，在接吻的间隙说道：“愿意，一直都愿意的。”
凌星河发丝有些凌乱，双颊泛红，曲翊吻上他的唇，柔软唇瓣相触带来触电般的感觉，灵巧的舌在对方口中勾动，带起啧啧水声。他手覆在凌星河后脑勺上，掌握了所有主动权。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再次憋不住气，曲翊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我会永远喜欢你，永远爱你。”他看着凌星河的眼睛给出郑重的承诺。
“永远太远了，只要现在这一刻你喜欢我就够了，男朋友。”凌星河勾了下嘴角。
“男朋友……”曲翊重复着这个词，露出真心的笑容，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闪闪发光，像是藏着亿万星辰。
凌星河第一次见到曲翊开心的笑，他被传染，也跟着笑起来。
太阳从山后面探出头，将灿烂晨光洒满大地。雾气消散，山显出巍峨轮廓，湖面波光粼粼，树叶在发光。
群鸟振翅飞翔，鱼儿跃出水面，湖水随风拍岸。
世界开始喧嚣。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