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24小时营业的药店来了一位脚步匆匆的客人。
拿药时，店员关切地问：“是女朋友发烧了吧？”
曲翊没吭声。
店员继续说：“换季太容易感冒发烧了，你们年轻人爱漂亮，总是穿得很少。”
又说：“你是男孩子还好，女孩子穿得少了，可容易痛经。小伙子你回去可得提醒女朋友，平时不要为了好看把肚脐露在外面，经期多喝些红糖姜茶。我这边有个姜茶治痛经可有效了，好多小伙子都给自己女朋友买呢！你看看要不要带一个……”
曲翊看她开始给自己推销起女生用品，否认道：“不是女朋友。”
“啊？”店员正说得起劲，闻言拿着姜茶的手愣在空中，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家里的弟弟妹妹哦？”
曲翊摇了下头：“多少钱，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店员说：“五十三块，扫这个码。”
“转过去了，看一下，谢谢。”曲翊付完钱，拎起药袋，一秒不多停留地推门走了出去。
凌星河是在“滴”地一声中醒来的。一睁眼，就看到额头上抵了个像枪的玩意儿。
几秒后，体温枪离开，他猝不及防与曲翊四目相对。
“醒了？”曲翊看了眼读数，37.6度，已经降下来不少了，他给凌星河看了眼体温读数，“还要再睡会儿吗？”
凌星河移开目光，看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的光线，声音发哑：“几点了？”
“上午十点多。”
“不睡了。”睡了一觉后头已经不痛了，只是身上因为出了虚汗显得黏腻，凌星河想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可以借你的卫生间洗个澡吗？”
“可以。”
他没有拖鞋，光脚往卫生间走，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走到卫生间门口他才想起来：“可以借下你的手机吗，我想找跑腿买点换洗衣服，我的手机还在酒吧。”
曲翊说：“就穿我的吧。”
凌星河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曲翊可能是不想让他碰自己的手机，毕竟手机是很私人的东西，他说：“好的，那我拿到手机后把衣服钱转给你。”
听到如此客气的话语，曲翊捏着衣服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愣了愣，最后只说：“你先洗澡吧，注意伤口。”
看到伤口已结痂，凌星河拆了纱布扔进垃圾桶，打开花洒，任凭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他闭眼屏气，昨天晚上的经历一点点在眼前浮现。
吴泽想要睡他，然后曲翊突然出现，带他回了公寓，帮他消毒伤口，买了退烧药半夜叫醒他吃，还……帮他口了。
凌星河看了一眼下身，伸手扶住墙，昨天夜里的触感似乎又回来了，他双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洗完出去的时候，他在卫生间门口发现了一双拖鞋，像是特地给他准备的，他犹豫了一下穿上了，柔软棉拖让脚瞬间暖和起来。
曲翊坐在桌边，面前摆了好几道菜，对面的座位空着，桌前摆好了筷子。
好熟悉的场景，但是凌星河的心情却与上次截然不同，至少这次内心是平静的。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黄芪炖鸡汤、毛豆炒小母鸡、宫保鸡丁，还有一碟糖渍番茄。
多看了那碟糖渍番茄几眼，凌星河抬脚走到曲翊对面坐下。
刚洗完的头发蓬松柔顺，身上的衣服是他常穿的那件黑色长袖，隔着饭菜的香味，有若隐若现的洗发水和沐浴乳的味道传来，曲翊看着坐在对面垂着眼的人，用鼻子捕捉到那一丝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手在大腿上无意识地蹭了蹭。
墙上的挂钟一刻不停地在走着，走钟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分针转过五格之时，终于有人说话。
“对不起。”
“谢谢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听到另一人的声音又同时抬眼，对视后又移开。
又是一阵沉默后，凌星河先说话：“昨天晚上谢谢你照顾我。”
“嗯。”
“我没想到吴泽会……”凌星河摸着桌下旁垂下的桌布，想到昨晚被蒙住眼的感觉皱了皱眉，“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以后别去酒吧工作了吧。”曲翊再一次提议。
“嗯，不去了。”
他本来也就是短期兼职，之前是因为换了台新电脑才会缺钱，现在钱攒够了，家教那边也加了薪，酒吧这份工作就没必要再继续了。本来想着昨夜就是最后一次去兼职，谁知道竟然还出了事。
听到如此肯定的回答，曲翊有些吃惊地抬起眼。他以为凌星河会果断拒绝，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
凌星河看到他担心就果断不去酒吧工作了，是真的很在乎他吧？
他内心泛起隐秘的高兴：“吃饭吧。”
凌星河握住筷子，望向桌上的几道菜。因为发烧，他没什么食欲，看到荤菜就更加没有胃口。但看来曲翊很喜欢吃鸡肉，除了那道冷菜，道道有鸡。
于是他将筷子伸向那道糖渍番茄，吃了一口，顿了一下，又吃了一大口饭，随后还是将筷子伸向了那几道荤菜。
曲翊观察着凌星河，见他将所有菜都尝了一遍，问道：“味道还可以吗？”
“嗯。”
曲翊放了心，凌星河问：“都是你做的吗？”
“不都是，有一部分是私房菜馆订的。”
“让你破费了，我拿到手机后给你转钱，还有医药费也转给你。”
第二次听到要转钱的话，曲翊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想起刚才自己还没说完的话，他放下筷子，郑重道：“对不起。”
凌星河咽下一口饭，也跟着他放下筷子，有些迟疑地问：“对不起什么？”
曲翊抬眼看对面的人，又撇开目光，只盯着桌面：“上一次我在这里说的话……不是真心的，是我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凌星河眨了眨眼，回忆起了一个多月前曲翊坐在同样的位置上说的话。
——“你以为我想上你吗？别做梦了，我只是借你来泄欲而已。反正碰到你了，就睡一下，玩玩而已。”
——“凌星河，和我想的一样，你的身体让我觉得恶心。”
“哦……”
曲翊又说：“我也没有嫌弃你穿我的衣服，所以别给我转钱，也别捐出去了，你要是不愿意穿可以再给我。”
“哦……”凌星河这次犹豫得久了些才回答，他伸手拨弄着筷子，苦笑了一下，“其实就算不是乱说的也没什么关系。”
他完全能理解曲翊那样对他的理由，那是父辈欠下的债，理应由他偿还，更何况，曲翊后来三番两次地帮了他，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因此就更没法责备曲翊曾经的所作所为。
听到凌星河这么说，曲翊猛地抬头看他：“不是的，是我的错，是我那天太生气了。”
“那你为什么生气？”
曲翊垂下眼，有些无奈地说：“那天你……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说我是疯子，还说我是始作俑者。”
凌星河显然已经记不得他说过这几句话了，他回忆了一下说“始作俑者”的情形，终于问出了从昨晚开始就困扰他的问题：“之前的药是吴泽下的吧，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一直以为是你。”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给你下药呢……”曲翊突然觉得委屈，为他被误解的这段时间。
“我现在知道了，那你昨天晚上怎么会出现在吴泽的房间？”
“刚好路过。”
“那前天晚上在学校工地……”
“也是恰好看到。”
“好吧。”凌星河并不信曲翊这牵强的说辞，但曲翊对问题很回避，他也别无他法，“反正谢谢你帮我。”
想起在杂物间和卫生间隔间的两次，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上次欠你的人情……还了很久才还完，现在又欠了很多，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样才能还得清。”
曲翊抬眼看他。欠吧，最好欠得再多些，多到这辈子都还不清，这样他就有理由把人以还债之名绑在身边了。
但看到凌星河这番表情，实在是舍不得，他只得放弃这些歪心思，诚恳道：“一笔勾销了吧，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这样他们的地位就平等了，恋人之间本就是要平等的。
凌星河露出很意外的表情，但没说什么。
吃到一半，曲翊发现凌星河只在一开始夹了一筷子糖渍番茄，之后就再也没碰过。
在小学时，他曾听到凌星河和朋友说他喜欢吃糖渍番茄，他根本不会做菜，很用心地跟着网上的教程准备了这道菜，但凌星河怎么不吃？
曲翊将盘子往对面推推：“尝尝这道菜。”
凌星河客气地说好的好的，但并不动筷子。
“不是喜欢吃吗，怎么不吃，因为是我做的，你不放心是吗？”曲翊本身脾气就没多好，一早上过去好脾气全都用完了，于是说话开始带着呛人的味道。
凌星河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悦，对方毕竟照顾了他一夜的，他赶紧道：“要不你吃一块吧。”
曲翊捏紧筷子，心想，我根本舍不得吃，你看不出来吗？
但在凌星河的注视下，他还是夹起一块，冷漠地放进嘴里。
然后发现，嘴里一片咸苦，没有一丝糖的味道。
曲翊立刻起身，去厨房将嘴里的番茄全吐进了垃圾桶，还漱了好几次口。
看来是他将盐错当成糖了。这么看来，凌星河将那块番茄咽了下去，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回到餐桌前坐下时，曲翊下巴上还沾了点没擦干净的水珠。
凌星河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
曲翊看着他前额垂下的柔软黑发，又看他轻微滚动的喉结，抿了抿唇：“别笑了。”
“嗯。”凌星河声音里还带着来不及收敛的笑意，“没笑。”
因为这个插曲，室内的氛围陡然变得轻松起来了，再没人再提刚才的事。
吃完饭没多久，曲翊接到了同学赵一霖的电话。
“曲哥，你怎么还没到啊？”赵一霖在那边问。
曲翊愣了愣：“有什么事吗？”
“啊？今天下午是篮球赛半决赛啊！”
“……”曲翊真的将这事忘记了，他想了一下找人替补的可能性，又想起球员名单不准变更的规定，最后只得说，“刚才有点事，我马上去，很快就到。”
“路上注意安全，等你来啊。”赵一霖挂断电话。
凌星河听到电话内容，站起身往门口那边走。
“你做什么？”曲翊看着他。
“你要出门了，我也该走了。”凌星河说。他总不能一个人呆在别人家吧，他睡醒就该走了，拖到现在已经很迟了。
曲翊往他这边走了两步，沉声道：“你一定要走吗？”
凌星河愣了下，心想他不该走吗？他看着曲翊愈发低沉的脸色，试探地问：“那我……留在这里？”
“嗯。”曲翊脸色缓和了一点，“你烧还没退，不能见风。”
凌星河猜不透曲翊的心思，又因为曲翊对他的帮助不忍拒绝，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合理理由：“可我手机和包都还在‘夜色’。”
他没想到，曲翊转身去到沙发旁，掀开沙发旁的抱枕，拎出了一个包。凌星河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的包么。
“怎么会在这？”凌星河诧异。
“我找人帮你拿来了。”曲翊淡淡道。
凌星河无话可说：“好吧。”
曲翊进房间换球衣，凌星河满腹疑惑地上前查看包，在书包旁意外发现了自己昨天放在酒吧更衣室的衣服。
叠得很整齐，以至于放在抱枕下面，一点都没露出来，他在沙发上坐着都没发现。
可是，不对啊……凌星河还是觉得哪里出了错。
他的衣服和手机一直都在客厅里，至少从他睡醒后，就一直都在这间房子里。
那为什么曲翊还让他穿自己的衣服？他要手机时也不把手机拿给他？
凌星河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曲翊的衣服，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