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先生有一间很大很大的书房, 这是上一次过来时于昭没有进入过的地方,书房的一整面墙都定制了一体的落地书柜,不过上面摆放的书籍却并不是很多,更多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房屋的正中央有一张巨大的实木质的长条形工作台, 甚至比于昭的整张床都要大, 上面铺了数张写的满满当当的纸, 看尺寸恐怕要有全开了。
燕眠初“啊”了一声:“忘记把它们收起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上前几步将那些散落的纸张分门别类地装了起来, 于昭只看到了最上方的未被遮掩住的几张纸上画着的繁复图案。
——整个图案由多角形和圆形拼凑构成, 圆心也就是多角形的对角中心点,每个角旁都有数行细小的字, 看上去颇有些神秘学或者巫术中阵法的样子。
那些纸的数量实在是有些多,燕眠初整理了一会儿才将它们全部收纳好,于昭想上去帮帮他,又担心那是什么自己不能看的重要文件。
于昭收回视线,不经意间侧眸时……却看到了书房一角立着的剑架。
木质漆黑被摆放在矮柜之上, 架子分为上下两层,上面一把银白色的如玉质般清透的长剑,下面则落着一把沉重漆黑的一看就颇为大气极具威势的巨剑。
于昭在心底比划了下,下方那柄重剑光是宽度少说就有二三十厘米,由于剑在鞘中的缘故他看不到剑身的材质, 不过这样的体积想必整柄剑的重量也不会太轻。
不知为何,他似乎格外喜欢那两柄剑,喜欢到甚至险些忘了场合不自禁地往那个方向挪了一步想要伸手去触摸一下。
“喜欢就看看?不过小心一点, 下面的逐燕很重的。”燕眠初已经整理完了,站在他的身后轻声诱惑道。
于昭像是被蛊惑了般走到了剑架之前。
相识燕走的是轻盈华贵的路线, 剑鞘都是半镂空的能隐隐看到里面的剑身,银白的剑鞘上雕刻着花间燕语柳上莺歌, 让人恍惚只觉置身于春日盛景。
但逐燕的剑鞘却古朴的不能更古朴了,简直就像是随便找了个东西削出了剑鞘的模样后把法剑插了进去,和上面的相识燕对比起来格外可怜。
于昭不知为何手指有些颤抖,腕上的伤疤似乎也开始隐隐作起痛来,他努力抑制着心底的波动将手握到逐燕的剑柄之上,宽厚的剑身似乎也发出了丝丝轻鸣,像是在低声回应他。
于昭眼眶都泛起了红。
他想听从心底的声音将逐燕拿起,但逐燕的重量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尽管于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将逐燕脱手,甚至他整个人都被逐燕的重量带的往前趔趄了一步。
逐燕是用修真界中最好的冥铁制成的,重量本就非寻常凡铁能比,燕眠初早就做好了准备提前扶了险些摔倒的于昭一把,于昭顿时什么法剑什么重量全都忘了,满脑子都是他被燕先生给圈进了怀里。
燕先生的体温是真的凉啊,冰冰冷冷的凉的人心惊,如今是夏天还好,到了冬天他该怎么办啊……
他甚至想抓着燕先生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捂热了。
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次关于燕先生身体不好的消息,不是燕楚高价收购哪味药材就是燕二少爷投资了哪个医学实验室,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会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破天荒地生出了种想代替燕家人好好照顾他的愿望和责任感。
直到逐燕落在地上发出了声格外剧烈险些将他耳朵震聋的声响,于昭才猛地回神急急忙忙从燕先生的怀抱中退了出去,他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只见到他那位体虚又柔弱的燕先生俯身将逐燕从地上捡!了!起!来!
那柄少说有上百斤重的法剑,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他给捡了起来!!!
于昭整个人都愣住了。
燕先生将逐燕放回原处:“和你说过了,它很重的。”
“但这柄剑很喜欢你。”
于昭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耳朵红的几欲滴血了。
于昭在车库睡着的时候燕眠初便提前点好了外卖,如今刚好到了配送的时间,燕眠初提前给物业和保安发了消息,等于昭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餐厅桌上已经摆满了东西。
燕三少爷点的外卖自然是色香味俱全,但于昭却看着那些东西皱起了眉:“您平时就吃这些吗?”
燕眠初将筷子递给他:“怎么了吗?”
于昭的表情夹杂着隐隐的不满:“……这不健……”,他怕燕先生会不喜欢自己的语气,于是试图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愿:“外卖比较重油盐,吃多了可能对身体不好。”
尤其是燕先生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
燕眠初点头:“我知道啊,但我不会做饭。”
他说的理直气壮的。
他顶着张那样好看的脸,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格外有道理,于昭最受不了他这样的表情,直接将“我会啊”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又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我、我会的也不是很多!只会一点点最家常的东西……”。
燕眠初撑着下巴拄在餐桌上看他。
于昭又说不出话了。
谁不想让喜欢的人吃到自己做的东西呢?
“您……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晚上我可以试试。”于昭磕磕绊绊道。
燕先生似乎对这句话非常满意,但他有些担忧:“会影响到你学习吧?”
于昭急忙摇头:“我又不能一整天都闷在书里啊,就当是放松了。”
于是燕先生心满意足了。
他家的冰箱空空荡荡的,唯一能用来吃的东西大概就是鸡蛋,不过燕眠初对此并不担心——为了能和燕眠初亲近一些也为了能就近陪着这个弟弟,楼下一层也被燕楚买下了,燕眠初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存在,但燕楚的房里却是有家政住着的。
其实那就是燕家给他安排的家政,只是如今住到了燕楚那里而已。
这段时间他基本都在燕楚家吃饭,偶尔才会去周边的早餐摊子,他在心里盘算着晚上准备些什么食材,量少的话干脆直接在燕楚那里拿了,抬眼却见到于昭正傻愣愣地盯着他的胸口发呆。
“嗯?怎么了吗?”他顺着于昭的视线一路向下,意外发现吸引了他目光的……竟然是他胸口坠着的那枚铜钱。
看到这枚铜钱,燕眠初的神情也没有先前那么放松了。
燕眠初共从第一个世界带走了三件东西——他和余昭里的两把法剑,还有这枚承载了余昭里灵魂的铜钱。
至于神格……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不应该说带走应该说是物归原主。
“我、我能看看它吗?”于昭哑声道。
燕眠初没有回答,只是手已经落到脖颈上系着铜钱的绳子上了。
燕徊当年给了小小的余昭里七枚铜钱,不出意外应当是每个世界的余昭里都有这样一枚的,只是他在于昭的身上并没有发现类似的铜钱。
于昭的脖子上空空荡荡的,身上也简简单单地没有任何装饰,他看着于昭翻来覆去摆弄着那枚铜钱,试探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于昭摇了摇头,“这枚铜钱对您一定很重要吧?”
能被燕先生挂在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他压下泛上喉头的酸涩:“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铜钱呢。”
于昭入学那年高考还分文理,他是文科的不能更文科的学生,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大事几乎倒背如流。
加上他从小到大时常做些奇怪的梦境——古色古香一身古典的装扮,有时走在烟雨小巷有时穿过古井深宅。
其中就有他低头看手里铜钱的场景。
——他梦到过这枚铜钱。
他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梦到的次数太多了,慢慢也开始关注了起来。
他甚至能清晰记得梦里那几枚铜钱的花纹,这些年来他搜集了无数资料想要查清是哪个年代,但这些年来却几乎是一无所获,仿佛那就是个在他们如今的时间长河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时间点。
确实不存在啊,哪怕是修真界的凡人世界……和他们现在所处的也不是同一个位面。
于昭一直看着手里的那枚铜钱,起初还有些别的念头,但盯的久了突然开始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泛起酸涩和痛楚,莫大的悲伤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没,他傻愣愣地眨了眨眼,泪水蓦地从面上滚落下来。
直接砸到了铜钱之上。
余昭里是个小哭包。
但两世了,燕眠初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
他顿时就开始手足无措起来,急急忙忙从纸抽中抽出了一大把纸塞进了于昭的手里,于昭却摇着头不肯接他的东西,他只是紧紧地攥着那枚铜钱,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燕眠初的袖子不让他走。
在余昭里等他的那些日子里,他是否也曾这样难过呢?
燕眠初说不出话了,轻轻拦过于昭的背摸了摸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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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昭是个十分能隐忍的人。
不受重视时他可以将一切都忽略过去,但发觉有人在关怀自己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潜藏多年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他努力地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说出的第一句话却仍旧是道歉:“对不起,弄脏了您的衣服。”
燕眠初摇了摇头:“你怎么样?”
于昭深吸口气:“没关系了,对不起。”
他慢慢地松开燕眠初的袖子,犹犹豫豫的动作昭示出他心中有多么不舍,于昭将铜钱还给燕眠初,但他面前的人却并没有接过。
“怎么突然就哭了?”燕先生的语气十分温柔。
让人不自觉地就跟着他冷静了下来。
于昭揉了揉眼睛,像是在开玩笑:“我梦到过这样的铜钱……梦到过很多很多次,或许上辈子我见过您也说不定呢?”
——不止是上辈子吧。
“只是梦到过吗?”燕眠初又问他。
“嗯?”于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燕眠初用了一会儿才终于确定这一世的于昭根本就没在现实中见过这枚铜钱,但理论上他应该是带着的……他没思考太久,转而就联想到了于昭的身份。
会不会是于弘远当初买卖孩子时出现了什么差错?
名义上于昭是从别人家里抱来的,但实际上他却是被于弘远花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孩子。
是被拐卖的孩子还是直接从于昭的亲生父母手中买来的暂且还不清楚,燕眠初已经在试图查这件事了,不过他前二十年一直在医院里没有什么能动用的人脉,这种事情又不好惊动燕家,只能靠他自己私下里一点点搜索着蛛丝马迹,加上时隔太多年许多东西都物是人非,这件事的调查进度目前并不算非常理想。
他也曾试探过系统,于昭的身边肯定是有伴生的铜钱的,只是却不知道到底是留在了于昭的亲生父母那里还是落在了于弘远夫妻甚至是于衡的手里,燕眠初想直接用系统的搜索功能对全国范围进行一场大的搜索,但系统却破天荒地拒绝了他的请求——这项功能需要消耗的灵力数量实在是太大了,以燕眠初现在的身体一旦开启搜索最好的下场是直接回到医院再躺上几年。
几年都是好理的,搞不好躺上十几年都未必能恢复到现在的状况。
他拍了拍于昭的头:“或许我们过去真的见过也说不定。”
“但这不是现在的你要关心的,高三的于同学,马上就一点了,你真的不复习吗?”
于昭顿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试图将餐桌上的食物残留打包丢掉,却毫不留情地被柔柔弱弱的燕先生给推了出去,燕先生再怎么说也没生活残废到连个打包盒都不会扔,于昭只能回到书房中打开了自己的书包。
“对了,你的衣服刚刚弄脏了,要不要去换身衣服?我衣柜里的衣服你随便穿。”
弄脏了……为什么会弄脏?还不是他哭的。
于昭的脸色发红,这一天他脸红的次数比半辈子加起来都多,在燕先生的面前他总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格外担心燕先生会对这样的自己产生负面的情绪。
“不用麻烦您,我带了衣服了。”他将书包中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取了出来。
经过了一上午的折腾,叠好的衣物已经有些变形了。
于是他看着燕先生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微妙了起来。
于昭甚至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了!哪个正经孩子去图书馆会带换洗衣物的啊!!!
他简直想穿越回几个小时前阻止自己了!
燕眠初越看越觉得好笑,看他情绪恢复正常也不再多说了,倒是自己去冲了个澡将书房留给于昭自己。
于昭借了另一个屋子飞速换好了衣物,换下来的那身被他塞进了书包里准备晚上带回家洗,他回到书房时燕先生还没回来,偌大的一张桌子放下他那厚实的压得死人的复习资料还有极大的空余。
他翻开卷子深吸口气,垂头潜心做了起来。
于昭学习时会格外专注,燕眠初几次途径书房都没能吸引来他的注意力,他煮了杯酸梅汤放在于昭的手边,走出门时却听到于昭的手机响了起来。
燕眠初无意窃听他的电话内容,转身抬手就要带上书房的门,却看见于昭的脸色在见到来电名字时骤然冷凝了下来,说话的声音都格外冰冷没有一点感情。
他闷闷地应了对面几声,随即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
燕眠初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了吗?”
他靠在书房大门正对着的走廊墙壁上,抱着胳膊有些担忧地盯着他看。
于昭心里一跳,像是蓦地想到了什么。
他语气有些委屈又有些悲伤:“于先生让我马上回家。”
随即他又补充了句:“现在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