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季应说的话说得也没错。
江平野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用说他们的约定时间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到时候还要再广而告之地说他们“分手”了吗。
只是“见不得人”这四个字太伤人,虽然季应说这话时仍是那副平淡的口吻,仿佛并不在意江平野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却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一二。
但能怎么解释呢,哪句话他都反驳不了。
季应晃了晃被他抓住的手,趁江平野松了手指,缓缓地抽了出来,指尖擦过江平野的手心,像是羽毛一般轻飘飘地挠了一下。
他的手总是很凉。江平野不受控制地想。
“快走吧,我是真的饿了。”季应软声说。
江平野顺着他的台阶下了,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侧,感觉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
季应挑的火锅店就在A大附近,出了3号门拐个弯直走就到。不过或许是地段好学生多,哪怕是在工作日的中午,店里也早就挤满了人。他们到的时候正好就剩下一个空位。
“你是不是不方便吃太辣的锅底?”季应拿着菜单,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铅笔打了个转。他的手也很漂亮,没什么肉,手指又细又长,指甲修得圆润,手指侧边带着一层不细看就会忽略的薄茧。是一双常年画画的、但又赏心悦目的手。
“可以吃一点。”江平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你点自己喜欢的就好。”
“好。”季应抿了抿唇,似乎是压出了一个笑的弧度,但再开口,问的还是他的意见,“来一份冷锅血,怎么样?”
“可以。”
“郡肝,吃吗?”
“好。”
“其他内脏有什么不吃的吗?”
“我没有忌口,都可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到最后基本每一样菜季应都问了江平野的意见。
等上菜的功夫,江平野侧过头望着窗外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不说话,季应也不曾开口。邻桌的小情侣已经腻腻歪歪地开始谈论起菜品的好坏,女孩娇俏地抱怨男友着急捞出的虾滑外熟里深,又催促对方品尝一下刚上的冰汤圆,要让对方一起体会被冰掉牙的“快乐”。
这么一对比,他们这桌就显得格外异类了。就差没把“不熟”两个字挂在头上。
江平野察觉到季应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大概如果自己不开口,他就能这么一直看下去。
“你的手影响吗,上课。”
季应回:“我大四了,上半学期没有课。”
在这之前,江平野连他的年龄和专业都不知晓——甚至连名字都是昨天才知道。
“但确实不太方便。”季应一手托着下巴,语气绵软,分不清是在抱怨还是在撒娇,“昨天疼了一晚上,今早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又压了一下,不太好。”
江平野倒水的手僵在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沉默几秒后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句:“抱歉。”
季应也没打算为难他,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换来了江平野倒好的那杯水。
“所以今天只好麻烦你为我服务啦。”季应扫了一眼服务员端上来的锅底,视线复又落在江平野的脸上,“江平野,帮我绑个头发吧。”
这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季应一只手不方便,他的长发吃饭的时候会阻挡视线,还容易蹭到食物。他的语气也很自然,但江平野就是莫名地觉得有一些奇怪。
他起身,绕着桌边走到季应的身侧,接过他递来的黑色皮筋。他没给别人绑过头发,撩起季应发尾的时候只感觉到了不自在。
季应的头发很软,江平野抓了几次都没抓全,让它们偷跑了几根。他有些烦躁起来,想要快点解脱这样的酷刑,但越乱越错,把季应的头发都弄得凌乱起来。
“你别着急啊。”季应出声安抚。
他只好用另一只手缓缓把打结的部分梳开,那些头发落在他的掌心,像是滑腻的绸。江平野垂眼看着季应的后颈,那里落下几根头发。
江平野的指尖在季应的后颈轻轻撩了撩,把那些碎发拨到了手上,季应却因此瑟缩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都收紧了。
原来他这怕痒。这是江平野的第一个反应。
下一秒,他开口道歉:“不好意思。”
季应没有说话,从江平野这个角度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皮筋套在了季应的头发上,又转了个圈,确认好是个不松不紧的状态,才轻轻地放了手。
“好了。”
“谢谢。”
这一分钟不知道是对谁的煎熬。季应抬手碰了碰扎好的头发,状似不经意地擦过自己的耳后,似乎是被那里的热度吓到,连表情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所幸江平野并没有注意到。他刚落座,就接连往锅里下了三盘菜。
“刚才沈灵君说你之前谈过恋爱,我可以打探一下吗?”话音刚落,季应就开始后悔起来。其实他并不想这么快问江平野的恋爱史,因为那和他毫无关系,只不过刚才有些慌乱了,才想着找这么一个愚蠢的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不……”
不想说也没关系。他刚想为自己的冒昧做些补救,可刚张了嘴,就听到江平野说——
“不是什么值得打探的事。”江平野的声音有些闷,“和她说得差不多,没几天就分了。”
“为什么?”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已经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不合适——鸭血好了。”
江平野把刚捞出的几块完整鸭血倒进了季应的碗里,自己则留下勺里剩下那些碎的。
季应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在堵自己的嘴,拿起筷子在鸭血上戳了几个洞,才把它们浸入油碟中,再碾成更小的碎块,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他的吃相很文雅,像是怕溅到衣服上,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反而是穿着白色衣服的江平野没有那么多讲究,到碗里的东西过一遍蘸料就能进嘴,不像吃饭,倒像是喝水。奇怪的是季应没有在他的衣服上发现半分油点的痕迹。
菜上齐了。江平野很负责地完成了一个布菜师的工作,每盘菜数着时间的烫好,捞起,自觉地放到季应的面前的空碗里,让后者看起来像是一只正在被投喂的猫。
季应的目光从他手腕上的棕色珠串扫过,从突出的腕骨一路描摹过他修长而富有线条感的小臂肌肉。大抵是平日没少出去锻炼,江平野的肌肉质感充足,很紧致,但又不显得夸张。是季应最喜欢的那类身材——如果有类似肌肉设计的BJD,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买下。
“吃完饭,有没有什么安排?”
江平野说:“回去睡午觉。下午要去健身。”
季应有些遗憾:“真可惜,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去看电影的。”
季应的饭量不大,菜品的分量是按照两个半自己点的,没吃几口就饱了。他伸出手指把江平野放菜的碗推到他的面前,柔声说:“你吃吧。”
江平野撩着眼皮看了一眼,没说“不”,也没说“好”,只是犹豫了一会才从里面夹起一片牛肉咬下。
“明天可以。”他说,“看电影。”
季应望过来的眼睛更亮了。他那一张脸长得很素,唯有一双眼睛浓墨重彩地点上了一笔,总给人一种万分多情和执着的错觉。
“好,那我订票。”
江平野吃完了季应剩下的食物,主动起身结了账。季应也没跟他抢,吊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心情很好。
店里还在陆陆续续地来客人,江平野放慢脚步,默不作声地挡在季应的左手边,留出一块不会被人撞到的距离,一边问他:“送你回去?”
“那就麻烦你了。”季应又对他笑。
江平野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季应善解人意地没有提起沈灵君的邀约。一方面,他意识到了江平野内心的不情愿,他想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像他从来也不想别人随意进出他工作的房间一样,他愿意尊重江平野的这点“不喜欢”。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自己提出后被拒绝,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
先前坐在他们邻桌的小情侣也吃完饭结了账出来,就在前面不远处。女生搂着男友的一只手臂,半赖在对方的身上,一趟路走得歪歪扭扭,好不自在。
季应看了看他们,又望向身边的江平野,发现他脸上还是没有别的什么情绪。
进了新苑大门,季应走快了几步,回身想告诉江平野可以不用再送,却听见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过几天酒吧还会有表演。”
江平野微微低头,垂了眼睛,睫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落了一道阴影。
“我不太喜欢在练歌的时候带人去,不仅是你,肖楚也很少去——他们带人去玩的时候我很少会在。”
原来是在和我解释。季应有些诧异地想,居然是在和我解释。
江平野继续说:“酒吧有表演的时候,你可以来玩。”
话音刚落,江平野突然感到怀里一暖,是季应撞了上来。
这不算一个拥抱。季应只是凑上来在他的胸口贴了一下,带着乌木沉香味道的发丝擦过他的下巴,微凉的侧脸蹭到了他的耳垂,有些痒。
可江平野还没来得及感受更多,季应就如一阵风般抽身离开了。
心头下意识涌起的不知道是惋惜还是留恋,他竟有些想要伸手留住飘散在空气中的味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邀请。”
作者有话说:
给老婆绑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