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是亓晴开车，纪风翘着二郎腿坐副驾，边在掌心甩着马鞭，边扫着窗外。车上的电台放的是些轻扬的舒缓音乐，他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你还记得我那天被你踹出家门吗？我跟你说过我怎么回家的没有？”
亓晴专心看着前方，没侧头，“差不多能猜到吧，怎么了？”
纪风哼哼了两声，“以为你会追出来。” 他又补充了两句，“我第一次跟你发脾气哎，你不哄着？”
亓晴轻笑，“我那个时候怎么知道你想等我哄，我以为你玩够我了。这个烫不了嘴巴，再换下一个。”
纪风扯开嘴角，“怎么，我这么些年没烫过你，你真不怕我去烫别人？”
亓晴开到一个红绿灯口，慢慢停缓，见他说这话，就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烫过了吗？”
纪风顿了一两秒。他望着亓晴的眼神，下意识去扫他眉眼里的神色，“你知道了？”
亓晴红唇微启，“你想瞒着我什么事呢，翘个陪着我的早八也要去看，回来了遍体鳞伤的，手也烫着了，嘴巴也不肯让人亲了的，我能不知道你去看了谁吗？”
纪风咽了下口水，轻轻叹道，“那你怪我没，其实这些年，我想起来他那个被割掉的舌头…还是觉得自己的舌头就像被割掉了一样，良心过不去。”
亓晴又把头扭回去，开始开车，他的神色很平淡，“纪风啊，你就不该淌这趟浑水的。他在里面怎么样，死不死的，出不出来的，能怎么样？他出来难道就真的有办法威胁到我们？你的身份真不该为了我赌上一切。”
纪风冷笑，“我回去不抽烂你这层皮。再提一个我俩不是一体的看看？”
亓晴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有点难过。”
纪风无奈，叹了口气，“你申那项目也是在这之后的事吧？想着要照顾我。万一出了点事，你得负责。”
亓晴开着车，神色有些平静，“是啊。你知道我去监狱那一天，狱卒讨好又谦卑地恭迎我进去，就为了让我看一下亓从是被怎么折腾的吗？你觉得没有人抓得出这事吗？”
纪风笑着，指尖又下意识地去捋指侧。“一块死。我要被抓进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细思过这件事的后果，就像他当年没有考虑过音乐会离席的代价一样，“对不起。”
亓晴心脏嘭地像被开了一枪。“你说了什么？”
纪风不是一个会道歉的人，他其实格外傲慢无礼，比起他表层的彬彬有礼，背地里其实是个不讲究规则的人。
纪风把别着看窗外的脑袋扭回来，瞥了他一眼。“我说对不起，怎么了？我没考虑过这件事会造成的后果。”
亓晴沉默了有一会儿，直到车都快到他们家小区，这才轻轻开口，“我没想过你会为我让步这么多的。”
纪风慵懒地靠着椅背，“有什么好想的，倒是你，该想想穿什么搭配陪我去派对。”
亓晴低眉应是，把车开进了小区。“穿你送我那身，还没穿过，不是吗？” 二十一的生辰礼，收了礼物来不及穿，亓晴就被纪风拷在家里锁了整整两天喂尿。那件礼物盒也就此搁置，放在柜子高层里没取出来过。
纪风也像是想起了这事，扫他一眼，叹了口气，“我那是真气急了才这样，其实我已经很久不能接受你的肌肤上有其他人的触碰了。”
亓晴叹了口气，“我知道。”宴会上和一个女生牵手共舞一曲，回去就被纪风罚到扁桃体红肿，他能气红眼了双目血红地罚他，他要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他这些年的情商智商就算白费了。他在工作中已经很不敢和其他人亲密接触了，和客户握手回去也要刷洗干净自己的双手，确保上面气味都是家里的樱花香才敢摸纪风。纪风跟条狗似的，嗅觉灵敏，能直接感受出来他和别人凑近过，发狂发怒，在国外时鞭挞和训诫比比皆是。
纪风叹了口气，“男生还好，其实我真的怕你跟女生走，转身和别人百年好合进入婚姻殿堂，你不知道那一舞多刺痛我心脏。”
亓晴又叹息，“那是生日舞会，你办的，我知道你不认识她，你要认识她就会安心一点了。但纪风..我项目里的人你不都不认识吗？”
纪风冷笑，“我为什么会不认识她，她追求了你整整五年，从高中奔赴着你都考到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最后还挤进了一个项目，你肯告诉她你在申请赴美交换生给她机会追随，我为什么会不认识她？我把你项目里的每一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知根知底八代我都查过！”
亓晴身子一抖。他把车停到纪风的停车位，侧过头小心地瞄着他的神色，“她是跟我导师打听的，我和项目的其他人也没有来往了，她这些年找过我我也没去见她，这样可以吗..纪风，我..那次生日之后我除了组里的项目和庆功宴就没见过她了，你是因为她那次醉酒说的话才灌血的吗？”
纪风有些喘不上气，他解开安全带撑着车门，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去，修长的双腿抵着之前买的购物袋和杂物无意识地踹上去，“你一点都不知道？”
亓晴蹙起眉毛，“她真没说什么，她说纪风的钢琴曲弹的真好啊，她很喜欢听。”
纪风低笑着去捂心口，那模样像是呕吐出了心口的一簇鲜血，“她给我发短信说你们在哪个酒店哪个房间，给我发了你字迹的一封封情书，别给我解释，我知道那是你写给我的，但那时候我不知道，赶去宴会的时候你站在阳台上和她彬彬有礼地又说又笑，她手上闪着钻戒，你..你..出来的时候她去楼下大厅弹钢琴，弹的是我十八岁给你写的曲子，你怎么能做到一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亓晴眸色一颤，“她是骗着你下楼的吗？我那个时候还在宴会内和学长沟通项目的展示成果，钻戒是她和她现在的伴侣订婚的，她一上来就告诉我们她结婚了，阳台上是她在跟我讲以前我们高中的事情，我在回忆你才会笑得那么开心，纪风，你要学会沟通。不要..”上来就打。
纪风没憋住，真的一口心血猝了出来，鲜血淋漓地溅在了副驾驶前的储物箱，连带着购物袋侧面都被溅上了血点。他撑着车侧的门把手，几乎五指都在颤抖，白皙修长的手上染了鲜血显得格外吓人，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太..可笑了..”
亓晴心里痛到像被拧了一把，那力度重得像当年他想搓洗校裤沥干水分使劲地拧绞，他还没拔车钥匙，发动车子就往外开，“纪风，你先缓缓，我们不要再聊了。”
纪风痛得去捂住他自己的脸，心脏口全都是绞痛的撕裂感，“你知道你申请交换生项目那一天我想求婚的吗？我的音乐会，是想和你结婚的吗？”
亓晴脑袋突然嗡嗡作响，那些他还没有完全串联起的线索突然连到了一起，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车子停了，扭头去看纪风，“什么？”
鲜血顺着纪风的手往下滑，大片的血顺着肌肤流淌在了他腿上，“我那天求了你导师好久..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亓晴几乎感觉心尖都在颤抖，“老师跟我说我项目完成得很好他很满意，他没有告诉我过！”
纪风苦涩地笑出来，每笑一下鲜血就往外涌，他有些缺氧地去摁窗户，窗户慢慢降下去他才有气喘，吸了两口慢慢道，“他说，就凭你也配。他说..想和亓晴这样优秀的学生比肩，你也配。”
亓晴攥了下拳头，几乎克制住浑身的本能不去迁怒，“他没有说过，他没有告诉我过，是他特意调的时间吗？他逼我那一天必须去见他，但什么重要的话都没有说，我..我..” 亓晴完全没克制住自己的怒火，他刹住了车，抬起手去打电话，“我让张叔来接你，我开不了车了。对不起，纪风，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你把我活活打死都可以。” 他用最后一点理智把车倒回了停车位，抬起手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拨通电话。
纪风惨笑，“是啊，你怎么会，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抬起手去摁着心口，“变异型心绞痛，查过了，吸烟吸的。”
亓晴随即瞪向他的眼神有些双目血红，“你伪造报告吗？”这么些年，一直瞒着所有人，就这样..一点一点，把自己逼死了。亓晴想带医生回来查他也会发火，在国外的时候也是他独断决定找不找医生。
纪风笑吐了血，又抬手去捂嘴，“灌血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查出来了。晴晴，我想我们有下辈子。好吗？”
亓晴大恸，他盯着纪风望了一会儿，“我答应你。但纪风，如果你死了，” 他确保对方听得非常真切也非常清清楚楚，“我会把我的每一根经脉都剪断，泡在你的遗棺里，我会抱着你，确保你能和我融为一体，如果你..哪怕对我有那么一点的心疼，就给我好好活着。”
纪风抽笑，亓晴已经凑过来抱住了他，轻轻地抚摸他的心口，那力度太过温柔，几乎可以缓解他钻心的绞痛。“我怎么不知道呢。”他是怕他突然死了不在晴晴身边，晴晴会怕的。
亓晴等了不到五分钟张叔就开过来了，还带了查过纪风病情的急救人员。纪风含了硝酸甘油躺在车后座，手心就慢慢牵着他的手心。亓晴摸着他有些发凉的掌心，整个人吓得脊梁骨连带着后背都是汗淋淋的。
纪风吸了氧气后好受了一些，攥着他的手有些力度了。他轻轻地在氧气面罩里吐着气，低声道，“我，喂，你，喝的，是，我吐的心头血。第一口，好，喝，吗？”
亓晴又痛又难受，抓着他的手有些说不出来话。“好喝，行了吧。这种东西别搞第二次，别你死了还要让我把你尸体吃了，你懂不懂人体会消化？喝得再多都要流出去了。”
纪风想别过脑袋又做不到，只能颤巍巍地躺在车后座，整个人脸色苍白，指尖无意识地颤抖，“对不起。”
亓晴难受得不行，知道他这句话不止说给了自己，还在对张叔连带着旁边的医护人员们道歉，甚至有些留遗言的意思，就更是心像被人割了刀子，拆下去一条一条的，像用柳条缝好的破筐，每一下都在被人拆下丝条去，拔得特别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