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意定监护制度>第87章 手中电曳倚天剑

  审讯员们庄严地做好了记录的准备,双双眼睛凝视着刘明基的秃头,稀眉,小眼。

  十分钟后。

  穷尽刘明基的目力,白轩逸的眼底也读不出什么情绪。白轩逸只是很务实地问道:“就这些?”

  就这些。

  刘明基并没有放下对立的情绪,他依然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太极推手左右逢源。然而战略进攻能力的重要性,要远远高于战略防守能力。只靠台儿庄大捷是无法把日本赶出中国的,百团大战才可以。所以这两天刘家人到处去闹。哎,现在办事就得靠舆论,靠压力。时机成熟了,刘明基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涉案细节,轻描淡写地抛了一段。

  案子这么难办,要感谢束仇。束仇除了能坐实自己当年案子三百万的贿金外,提供不出其他有力证据,只是听说过刘明基的诨号,道上都叫他刘三亿。大才子林启明解释过,什么三亿,明明三义,道义信义还有为人民服务的诚意。本来拘捕行动应该慎之又慎,恰逢刘明基要出国考察,怕他跑了,直接逮了。

  迫于压力,检察院副检察长兼任反贪局长到达现场,与留守此处多时的张嘉鸣一同守在审讯室外。他们见到刘明基目光直视,一一回答,语气平缓。显示他心态稳定,心理防守严密,铜墙铁壁,没有丝毫胆怯与慌张。大家一同意识到,对这种适应环境应变能力很强的法律专家,这一次审讯必须成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反复折腾下去,恐怕就很难再问出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但是,刘明基这种人也有一个优点:一旦形势有了变化,城头真的要变换大王旗了,他会不择手段,当机立断。

  白轩逸撰写内参,递向中央决策层,可连续递了几份,虽然有批示的文件下来,要求留下刘明基的命,但地方政府似乎响应不大,检方和反贪局查案的进程艰难推进中。孟长庚病假,反贪局长批示,我们办这起案件,一定要选择一个比较稳妥的突破口。一要防止他利用复杂的社会关系给检察机关施加压力;二要防止相关人员感到事态严重,在没有退路的时候畏罪潜逃;三要防止刘明基团伙狗急跳墙,毁灭、篡改的账目和传票,给我们的侦查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可是执法容不得半点儿拖沓,容不得一丝马虎,要求白轩逸既然接手,四十八小时之内解决问题。张嘉鸣脸上挂满了种种忧虑,觉得太夸张了,说您这是又要牛挤奶又不给牛吃草,您这是上了笼屉就要馍熟啊!

  白轩逸却说,我要的也就是这效果,啃一块软骨,怎么引起震动?这说明什么?说明彻底解决申城问题的关键时刻到来了。他说完这句话,继续接入广东这里的无线电台,问道,无人机能否再飞得低一点?观察几秒钟后,白轩逸立刻发现再低就暴露了。而且台风要来了,气象条件越来越不利于无人机操作,得赶快撤回来。可是愈是荒漠之中,风声悲鸣罪恶更加无处遁形。

  拘捕第七日上午10时,刘明基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引导错误侦查方向,但是初心不改,行贿人一栏一口咬死何意羡。

  “本来不该你的事,你不要硬往身上揽,揽到你身上去,就去不掉了。”白轩逸时不时才会注视他两眼,“不太清楚你这种向我开炮的精神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刘明基:“我说的句句是实话,要是有半点谎话,你们炮轰了我,你就带头枪毙了我!”

  “你是一名精通法律的干部。既然清楚犯下的不是死罪,仍然装腔作势地起誓,意义何在?”

  “白轩逸同志,现在针对法院的暴力抗法现象、法官的人身安全保障问题已是老生常谈,人身伤害可能发生在执法的任何阶段。15年湖北中院4名法官下班遭了歹徒持刀袭击,就是因为人家败诉以后恨毒了。我被得罪的人夸大其词地到处告状的事儿是存在的呀!所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大错特错。我真心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身处这个特殊位置的难处和苦处。我举一个历史上的例子,作为过来人,我希望你不要再走翻过车的老路。”

  望着白轩逸神色严峻的脸庞,刘明基还从容地说了下去:“岳飞是伟大的爱国者吧?是戎马倥偬、精忠报国的大英雄吧?是不可或缺的民族脊梁吧?可以说是一位古今完人了。就连宋孝宗为岳飞平反之后,归还家产时都‘恻然叹其贫’。诚哉斯言!振聋发聩!你去找张浚、赵鼎,人家也手一摊说一模一样的话,可一代名将却死于莫须有。莫须有是啥意思?未必有,不一定有!一个未必有罪的国家英雄,南宋中兴四将之首,冤死风波亭!怎么搞的?情商太低,不懂人心,可悲可叹啊!所以我合理怀疑,这次举报纯属子虚乌有事件,恶语中伤,秦老狗、赵构哗众取宠引得众多小丑出场。提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完全是有心人的精准定点打击啊!”

  白轩逸看了看他下雨起风凉飕的脑袋顶,据说反贪干警冲进去的时候,刘明基正在用电磁炉烘烤他的那个假发。

  白轩逸:“但是你不光改变发型,安保方面也有很高的警觉。一直防备着来人抓你。”

  “防患于未然嘛!总有一些人带着一种意图到法院来找法官。”

  刘明基是说总有人想害朕,白轩逸有意向别的角度去理解:“你又想说何意羡?”

  刘明基也就顺着话说:“是啊,何意羡就是一个危害共产主义的幽灵,不仅他啊,天底下的律师群体乌鸦一般黑,都坏得很啊。”

  白轩逸却说:“坏的律师终究会被市场所淘汰。但一个坏的法官较之一个坏的律师,他掌握的权力,更令人胆寒。正是律师的存在,制约了法检的恣意。然而律师总是孤军奋战,对手不仅是检察官,乃至包括司法机关、整个社会。在保护当事人的同时,他们却并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想想刑法第360条罗织的罪名,我想很多律师,即便是何律师也闻之色变。”

  一个海浪打过来,有的人只看到浪花,有的人看到内底的潜流。刘明基马上逐个想了一个检察官嘴里能说出这个话的可能性,林启明的曾经启蒙,此时在他头脑里掀起了思想飓风。老林那嘴可真松,啥都往外倒,说白轩逸找弟弟找十年,找到床上去,床上一大一小两个何。

  这个话把当时的刘明基耳屎都得震掉一层。因为把何意羡说得,好像他的身份是一个没有人权的俘虏,是征伐而来的战利品。正值青春美貌的时候,不得不离开家乡,离开情郎,为了宗族的生存,像牛羊一样地被献到敌人之手,成为色贿官员的工具,被抓到角落里翻来覆去地似得。啊?一个耶鲁大学的毕业生一技在身,干吗去吃那种软饭?恶心不恶心?一个男人如果每天老公长老公短,我的天我的爷,我的袄子我的鞋,你们不觉得这很变态吗?我们老是讨论这个干什么?有点伤兄弟感情啊。

  林启明还非要说,中国社会这么开放,有两个老公也不足为奇啊。就像因为这个世界太残酷,所以西方的一个人必须要有两个父亲,生父和教父。虽然这年代不管鸭王鸡头,只要你有了钱,谁在乎你的过程?但食物链顶层还是很看重出身的。况且人家已经成为上流的玩物乐此不疲呢,趁着年轻把快钱赚了,梨园子弟自古就是豪门世家的禁脔。

  刘明基尴尬,这帮爱好皮鞭推油、成分复杂的僚友的精神状态已经难以理解,只说老林你是电视剧拍多了,太有编导思维。

  还有,人所共睹,白轩逸又那么冷若冰霜,他万古不化这个三九天的状态是送不走的,很难把他和何意羡的形象捏在一起。

  而且何意羡再是天生尤物,褒妲妹骊,他能大着屁股给他们传宗接代吗?如果他具备生殖功能,那么刘明基说不定早就坚信,他是鲜到没边了,他比洛阳的牡丹都闪眼,他的风骚对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以上的男人来说就是一把杀猪刀,他们很乐意排着队被他宰得哇哇直叫,裂尽九州之缯博他一笑。疲苦万民之力燎焚天下之财筑肉圃造酒池,一个国而已,亡他妈的!

  可有一次经过高院的律师休息室,听到何意羡的声音在里头:白轩逸,你要我一个人开庭也太法西斯了吧?狗官,下流。话本身没什么,关键那语气,那语气。刘明基当时一个好好的老头吓成了木头。那天刘明基主持合议庭,质证阶段,这回何意羡语气还算正常了,毕竟他在辩护席开启血怒,互喷两嘴也不是头一次了,但是这一回内容上细思极恐。好的公诉人,既然你不听我的,那我就听你的,不是一般地听,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听。

  那个话还有后续,那官司二审过安检通道的时候,不知之前两个人讨论什么话题,白轩逸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学着这么有风度,还主动道歉?何意羡赳赳斗劲,说都是站着撒尿的人,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听你的,我就真不知道怎么活了吧?白轩逸说,你在辩护席少说两句话就是听我话了。何意羡说但是你天天无中生有屎上雕花,你的话都好俗!简直俗不可耐。你少一见我就讽刺我,小心我跟你急。那么听话我都快成你秘书了,主任这个位置应当让你来,碰上你我真是没辙了!仿佛一世的粉愁香怨,皆得从那些野话上发泄,方不至于害病似的。

  另一次,一桩大案辩护人冠以何姓,但是社会影响闹得很大,运作难度极高。二审判决已为终审判决,再抗诉往里丢钱无底洞。刘明基有点想缩,私会何意羡,想说要不算了,但是算了的话,胜诉率不是漂漂亮亮的百分之百了。想劝何意羡不要往心里去,输官司也很正常,哪个律师还能一辈子包打赢啊?那天何意羡不在,桌上只有一只宝石青提蛋糕,何峙说有什么事跟我说。刘明基惊喜签了两份抽屉合同把钱漂白,抱着充足的活动经费满载而归,丰收到他不禁换位思考,反倒问金主这值得吗?何峙只说了一句话,总有事情高于其他。

  且又风闻,老孟一见了何律师,总是有了心病,吃不好睡不安。突然不服老了,五十多咋啦?男人这岁数是最禁得住端详的。哎,要不我去律协监督工作也穿检察官制服吧,穿了肯定更精神吧!闭着眼睛喷着酒气,就一副暗恨月老系错了红头绳,脆若蝶衣的样子,刘明基搞不懂他在悭贪妒忌啥人,啥人是他孟检察长不敢染指爱而不得的?

  回忆缤纷的刘明基,感觉一路狂飙爆炸大脑慢性死亡了,他的老骨头也给这一连串疯狂的想法拆了。

  刘明基震撼但不忘反客为主:“我不是很了解何律师啊,那你觉得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朗费罗说沉默有三种:一是不说话;二是无欲望;三是没思想。白轩逸的沉默难以套进去三种任何之一,他的观念里,法学在很大程度上更像工科,主要的追求不是学术或理论创新,而是能够有效回答和解决问题。而且公检法圈子就这么大,有的事,一笑了之远远比你主观评判更有意义。

  白轩逸却笑了笑,真诚地回答了这个非常私人的问题:“人前面面俱到人后疲惫不已,其实有点微笑抑郁症的意思。”

  刘明基听了在品,他品品,难道白轩逸也是死馋鬼还爱装?不止私德有亏,早就彻底变质了?怪不得你两演的对手戏,有时候贼像工地打工的小夫妻。法庭上嘴皮子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私底下更不知道是哪一种的打架方式。要真这样,我还在你面前往死里去锤何意羡,那我可真是个活不起的玩意儿!嗳,不是,不对头,你白轩逸故意这么疯魔,你是为了打乱我的阵脚吧?我要坚持我同何意羡订立的攻守同盟。

  他品着无暇去想别的,赶紧对对对搪塞道:“是啊,因为律师都高压、高危,有资产,无负债,做得好,雪球滚起来了就是印钞机,做不好就只能顿顿啃苞谷。所以在今天的律师界,律师收入悬殊早已是不容置喙的事实。当律师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时候,怎么会有精力提升职业伦理道德嘛?”

  白轩逸言归正传,向来说话都是直接点题:“你目前记录在案的贪腐额度达3.3亿元,几乎平均每一天半就要受贿一次,每天近20万元,每小时受贿近万元。”

  “哦?我不掌握你提出的问题!你从哪里得知的?你凭什么这么说?行,今天这口才。真让人刮目相看!你们律师检察官的嘴我老刘可比不了啊!我们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来做做陪衬而已。但我老刘嘴里的话你们就可以完全当做耳旁风?你们这是断章取义,简直是故意出老干部的洋相,散布白色恐怖主义气氛!这不公平!我不服!从现在起我保持沉默。”

  白轩逸的下文却是:“你说得对,我只是猜想,因为这是按照五年任期计算的结果。你任职申城市高院院长只有半年的时间,按此重新计算,乘以十倍,你需要每天受贿200万元,每小时受贿10万元。你说你的腐败羽翼丰满起来只凭一个何意羡。我想在此打上一个问号。”

  局势现在这么混乱,白轩逸面目不清,刘明基万分谨慎,不敢再哄哄嚷嚷何意羡,一个下策顿时生成。

  刘明基忽然说:“我承认你是一个极为正直的同志,但是你对我的成见已经很深,既然木已成舟我也不做过多的反抗了。你口口声声诬陷我贪了整整三个亿,我没有往自己的兜里揣一分钱,你头一天还问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这个问题你去最应该去问何意羡,有那么多钱不就知道该干什么了吗?”

  白轩逸让人把盒饭和一个饭勺送到他跟前,解开了他锃亮的手铐,说:“先吃午饭吧,吃过饭我们再继续谈。”

  刘明基起身接过盒饭,转身默默地坐到椅子上。突然他又从椅子上弹起来,高喊一声:“我不活了!”刹那间,一头撞到预审室隔离间的铁护栏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画面,把严肃的问题通通变成了扯淡和惊悚片似得。要是在审讯室逼得一个人民公仆见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恐怕陪审的一干人等都得跟着降一圈的职。众皆失色,连忙要用担架把嘴角流出鲜血的刘明基拱出去。

  白轩逸却让暂停,只让人拿过来警用医务包,简单处理一下。刘明基居然又被搀回了“老虎椅”,歪着嘴斜着眼开始笑,笑声仿佛一个个巴掌扇在白轩逸的脸上。

  白轩逸看着他,观察期并不长,像现在还不好下什么决定似得。又看了看审讯纪要上密密麻麻何意羡的名字,白轩逸扔掉了手中的笔,也蓦地起身,片刻又坐下来,似乎神不守舍。刘明基感觉终于看出了他的虚弱。刘明基对自己的表演成果有所预期,非常满意,总算给自己找到了制高点临场指挥。

  “身体没有不舒服吧?”白轩逸这个话像是无话找话,“考虑过后果没有?你不能一错再错了,否则回不了头。”

  这时的刘明基听来,白轩逸只会一再地强调执法态度,狮子不戴上利爪猫都不如。你白轩逸这样生嫩还想审我,就像小孩做梦用气枪打倒坦克。你再跟我戗着试试?反了!

  “你的妻子来了反贪局一趟,求情,说你刚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让我们评估能不能把你保出去?”白轩逸说着,对着屏幕那头,将手小幅地摆了一下。

  “保我出去合理合法,评估?以往市长都没跟我这么评估,限这限那,你比市长还市长?”

  刘明基撞墙撞得眼冒金星,视物困难,只能看到一抹检察蓝。忽然有人夹住了他的胳膊,还以为是医生护士小姐来拯救了他呢。谁知一抬头,一把蓝闪闪的大斧子悬在头顶!

  刘明基的脸皮顿时都成红皮烤大鹅了:“你要做什么?你的政治生命还长!你应该走大路不应该走小路!我明白了,你是想敲山震虎啊,我还真不怕这个!”

  白轩逸面孔陌生,不发一言,执斧的干警戴着防刺手套,两方的审讯员也都在讳莫如深地看了眼他。刘明基失声大叫:“你究竟想怎么样,啊?!呀!啊?是你们耍特权动私刑哪?还是我有问题呀?”

  “今天不是我要怎么样,是国家和人民已经受够了,不能允许贪污腐败继续泛滥了。已经出鞘的刀,不能凭空收回去,它得带点血。”

  “你别乱来啊,你千万别耍急招昏招啊,你疯了啊?我警告你,你这是刑讯逼供!”刘明基故技重施,“我有东西交代,我有话要说!”

  “机会给过你,但你的戏该收场了。因为有些案子根本不需要什么事实,甚至常识,稍微有点良心就能看出是非曲直。”

  “你听我说,白轩逸同志!有一件事跟你有关我特别愧疚,你继父撞成植物人,十多年了至今没有等来真相……”

  刘明基怕得大脑轰鸣,白轩逸的声音像在深邃的海底听不到声音:“愧疚心有什么用?愧疚心够多的话,冤死的人就能复活吗?还是说愧疚心能帮你减刑?法律惩罚你了,你就完成了自我的赎罪,不需要再对任何人有愧疚。”

  刘明基试着镇静:“好,扯过去陈芝麻乱谷子的事情没有用!是刀是剐悉听尊便!但我再给你上最后一堂课,你暴力取证屈打成招之前,难道连关掉执法记录仪都忘了?”

  执法记录仪挂在警员胸前偏上的位置,可以做到正面无死角地收集画面。在场一位干部下意识摸了摸它,却听到白轩逸说:“不用关。一切责任我承担。”

  刘明基语无伦次:“你要下地狱了啊!”

  “一旦地狱也有法治,下不下地狱也无所谓了。”

  何意羡在广东,何峙在香港,老孟病遁,老林已上了天堂。刘明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面对三个亿的经济问题,刘明基发现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一死,预感所有问题将全堆到他头上,唯一的出路也只有一死……斧头要落下来,白轩逸明明白白这是要把他当馅儿剁了……

  干警单手举起斧子,哗一声挥到一半时,猛拨一个回马。紧接着只听轰然一声,刘明基人仰马翻滚落在地,滚出老远不动了片刻,木愣着一抹脖子,血呢!血呢?血没有流,人没有事,只是审讯椅断了一条腿。

  干警把三条腿的椅子扶好,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声,让劫后余生的刘明基心惊肉跳。白轩逸示意他还是坐上去,刘明基腰一弯还没沾椅子边,又摔了个狗吃屎。

  刘明基晃一下明白了,白轩逸为什么不关执法记录仪。这算什么刑讯逼供啊?这一招多常见,叫断椅危坐,他只不过是在现场制造一张三条腿的凳子。嫌犯坐在摇摇欲坠的断椅上,下意识感受到有随时跌倒的危险,必须分心保持平衡。这样就分散了他左脑的注意力,右脑的潜意识就失去了约束,他就会忘记撒谎,任凭右脑说出真实情况。

  刘明基躺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他这种人只会把刀子对准无辜弱小的人来展示他的强大,面对真正差一点伤害到他的人就开始不举和软绵绵了。审讯室刺眼的顶灯渐渐模糊,刘明基这一场死里逃生之后,直觉一眼望到了后半生的高墙、电网、铁门、铁窗时,他万念俱灰,悔恨的泪水顺着一脸的褶子分流到各处,往肚子里流,不到这几天,昔日主政一方的高官,原来满头的黑发变成灰白,沉重的打击接二连三。

  刘明基毛发未损,却散发着一种奄奄一息的气息。干警在他身边的地上丢了一串有尖锐锯齿的大钥匙,白轩逸的成人之美不言而喻。刘明基盯着钥匙,汗流成河汗湿一地,一边听到审讯员说,检察院很关心你的小女儿,白检专门派人去学校了解情况,帮助解决她的生活和学习问题。对了,我们给她录了像。

  录像播放,刘明基上身前倾,泪眼模糊,一副乞求的姿态。他看见女儿低着头,背着书包,孤单地走在马路上,穿过马路,走进学校,看也不看迎向她的笑脸,也不回应跟她打招呼的人。同学们都在玩,只有她躲在角落里。因为父母让她蒙受奇耻大辱,让她抬不起头来。课堂上老师在讲课,孩子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唯有她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刘明基多么焦急地盼望女儿抬起头来,快抬起头来,让爸爸看看你的脸。女儿终于抬起来时,大特写的镜头里,他看见女儿满脸泪水,满脸止不住的泪水。他的泪水和女儿的泪水流在了一起……

  接着,干警朗读老婆吴慧芬的信。老刘,你犯了法,为你的事,我也犯了包庇罪。可是,检察院并没有把我扔进看守所,白轩逸检察官和反贪局长想到咱们的女儿要考大学,怕孩子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无人照顾影响高考,他们瞒着女儿对我办了取保候审,还尽量缩小影响面,因为美国侦查学鼻祖汉斯格罗斯说过,希望每个人都能坦白自己的罪行是残忍的,至少是不人道的。干警们来家里一块砖都不放过,仔仔细细地查,收缴了我为你隐匿的账本和传票,扣押了赃车和十几套楼房……以前我跟着你、儿子,住了六年工棚睡了四年地板,可那时候我们一个小家多么幸福。现在,我天天以泪洗面,你何必还要同检察院抗衡呢,你的身体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总装病呢?你怎么就不顾这个家呢?也许,你还有补救的机会。你要好好地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政府会给你留一条出路的。你能让我们的家庭继续演绎这种悲剧吗?不能,决不能……

  信念完,刘明基反而释怀了一些,甚至想要大笑。里面的真情实感挺好,但是他老婆半文盲,哪里写得了亲笔信。事到今天,也不能怪检察院用些非君子的手段了。这信就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呢。可明明知道是捏造的,为什么看着那些字,眼圈还会一阵一阵地发热?

  干警买了十个刘明基老家芜湖的大肉包子、两斤香蕉,放在审讯室的桌上。刘明基一边淌眼泪一边吃,居然吃掉六个大肉包。从前三顿饭也吃不下六个。他把剩下的四个包子,小心翼翼用纸包好。指甲长了,干警还给递他一副指甲剪。

  白轩逸一笔一笔地展示着确凿的证据,促使一种无法名状的苦涩在向刘明基心中涌动。极度惊慌极度悲恸的时候,刘明基还苦笑着想:出师有名才征战必胜。此时再想招供,也知道要先确认好一个大前提:“那您意思何律他……”

  白轩逸截断了他:“别问我,自己说。”

  更高的权力战胜了权力,刘明基的价值底线库擦一声切换:“不枉法哪来的贪赃?我从不认识姓何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