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眉上烟火>第194章

  柴篌一副吃惊的样子,关切道:“五六日前,首辅中暑告假,现下竟还未转好?怪朕庶务繁忙,未能及时关问首辅,这样,朕让人从库房里取些上好的藿香等补品来,你带回去,就说朕盼首辅身体早日好转,满朝军国大事,都在等他回来帮朕处理呢。”

  皇帝三不五时经常赏赐刘家东西,刘毕阮对这些习以为常,故未曾多想,理所当然受赐谢了恩。

  出宫时,他本想亲口确定一下,柴睢拿下聿川王孙女的消息,究竟是谁传给的皇帝知,却没见到马宝楠,反而在通往奉天门的路上,偶遇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封宝。

  “烈日炎炎,何事劳动封公公亲自出门?”刘毕阮调侃着问,抖开手中玉骨折扇为封宝遮荫。

  司礼监是连接皇帝和内阁的重要枢纽,是内阁平时打交道最多的部司,刘毕阮一直对司礼监首官禀笔太监封宝示好。

  凡奏书折本送进大内,皆要过通政司和司礼监,封宝在司礼监地位不低,对刘毕阮这几年干过的事业心知肚明,不过给皇帝当差不容易,内阁首辅易人后,封宝收敛再收敛,对谁都客气。

  他脸上堆着宫人特有的讨好而亲切的笑容,恭敬给刘毕阮拾个礼,谦卑道:“上午时候黎泰殿公议,公家垂问六部预算事宜,没得结果,下议后,让内阁抓紧时间批条用印,急得发了好大脾气,我这不是要赶紧的,把公家过批的六部新折,给内阁送过去。”

  面对封宝火烧眉毛般的急迫,刘毕阮反而轻松地笑起来:“我当甚么要紧事,原来是这个,”

  他靠近封宝,声音压低,“公公可闻知中宫之事?”

  提起这个,封宝摆手,退远抱着厚厚一摞折书的司礼监小随从,低声讨好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刘大学士,您要当舅父了,老话说娘亲舅大,无论娘娘诞下龙女还是龙子,将来国之重臣要辅,皆是非您莫属。”

  几句话说得刘毕阮乐开花,笑得嘴巴就快咧到耳朵根:“谁要同你说这个,你仔细想想,批出六部区区后半年预算,和娘娘喜怀皇嗣,这两件事哪个更重要?娘娘肚子里揣的可是公家嫡出。”

  自古立嗣遵选立嫡立长,便哪怕圣太上当年继承仁宗皇位,那也占着“唯一嫡出”的名份。

  封宝心想,照眼下情况来说,当然是批预算重要,六部牵扯万民生计和九边安稳,哪里是皇后怀孕能比?她怀孕还要再有八九个月才能看到结果,可若是现在内阁不批六部预算,你全家未必能过好后半年!

  在刘毕阮怂恿般的热烈注视下,封宝唯唯诺诺道:“自然是娘娘和皇嗣更重要。”

  生存在深深宫城,那些学不会口是心非的人,尸体早已不知在何处化作白骨,肥膏了野草野花。

  “这不就妥了!”刘毕阮拍拍封宝肩膀,心情愉悦,说话声低,“也是六部倒霉,偏撞上娘娘怀皇嗣,皇嗣事关江山社稷安稳,内阁自是要先紧着皇嗣的事来处理,所以说,即便六部后半年预算批得慢几个月,百姓勒紧裤腰带,捱一捱也就过去了,皇嗣却千万个将就不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怕以上这些话说服不了封宝,刘毕阮悄悄向他透漏道:“方才我刚见过公家,公家意思是,要立马开始为皇嗣修缮东宫,公家是皇帝,面对一些事时,总难做出明面上的抉择,这种时候,我们下面这些为臣为奴的人,可不就是得多多替他考虑?哪怕担一两句骂也是必要的,放心罢,刘某绝不会害公公的。”

  封宝似乎被说得动摇了,转身看一眼远处被小宫人抱在怀里的六部奏书,再转回来与刘毕阮四目相对,他犹豫不决:“可我只是公家的奴婢,不能擅自揣摩上意,更不能对公家之命阳奉阴违,倘您要我不把那些奏书送内阁,我实在办不到。”

  刘毕阮拉封宝到路边荫凉处,不停用折扇给封宝打风乘凉,自己顶着一脑门汗:“封公公实心办事,忠心为主,实在好样的!公公忠实,在下也万万不敢让公公为难。”

  他先糖衣炮弹把人吹捧一番,继而出主意道:“只不过,司礼监和通政司,每日里外里要过那样多奏书折报,诸位公臣忙起来时,忘记一两件也是正常,而且公家只是说,要内阁抓紧批条,至于这个‘抓紧’倒底抓多紧,是两个时辰,两天,还是两个月,这究竟谁能说的准,公公说是罢?”

  说着,几张银票裹着件金貔貅,从刘毕阮官袍袖筒子里,滚进封宝手中,继而进了封公公袖筒。

  “刘大学士您这样说,听着似乎也非常有道理,”封宝暗暗掂量袖里物,是足金,感恩戴德给刘毕阮拾礼,“我正愁事情如何办才好,多谢刘大学士指点迷津,您的这份情谊,封某铭记在心!”

  刘毕阮捎带手就帮他父亲解决了桩要紧事,一时间高兴得感觉自己是天下最最聪敏之人,大笑着摆手:“多谢封公公对皇嗣的祝贺,回头有空我请公公吃酒,那我就不耽误公公办正事了,告辞?”

  封宝一个作揖,诚心诚意作到自己脚面上:“大学士慢走。”

  宫道上又响起一阵刘毕阮的爽朗大笑声。

  不多时,待那道嚣张跋扈的朱袍身影走远,青袍小宫人易顺抱着奏书走过来,冲那方向啐了一口:“呸,算甚么东西,还敢来教我干爹做事!”

  “你骂的是内阁现任谨慎殿大学士,皇后娘家亲兄长,为父给你说过多少遍,在宫里要怎么来着?”封宝从袖筒子里取出刘毕阮送的东西,打开看,银票三张共计三百两,金貔貅吊坠市价约在二百两到三百两。

  不愧是小刘大学士,出手就是阔绰。

  “干爹教过要谨言慎行,”不到二十岁的小易顺掂掂怀里奏书,不满地撇嘴,“可无论甚么身份来头,万轮不到他来教干爹做事,您本来就不打算,立马把这些奏书送去内阁的,哪需要他横插一脚来出主意,到时候出了事是您担着,立了功则功劳归他?狗挑门帘露嘴尖,显得他!”

  封宝抬腿一脚揣在干儿子大腿上,把人揣得连连后退三五步才勉强站稳。

  “哪儿错了?”封宝冷声问。

  易顺抱稳怀里奏书,未叫一本跌地,委屈地低下头再走过来:“儿子为干爹觉着不平,您是堂堂司礼监大秉笔,在内统管内廷,对外和内阁首辅六部尚书平起平坐,刘毕阮算个吊。”

  封宝抬起手,准备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见易顺缩起脖子愣是不敢躲,巴掌终究没落下来。

  他抽出一张银票递过来,教谕道:“他就算真是吊,你难道还有?”

  易顺是象舞元年腊月才入宫,彼时净身要求已从半割改为全割,这使得象舞年入内的宫人,成为鄙视链最底端的存在。可笑罢,连本就足够可怜的阉人之间,也要因各种原因而被分出个高低贵贱来。

  易顺闭了嘴,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下去。

  “拿着呀,”封宝把银票再往前递递,叮嘱道:“换五两碎银托人带回家给你女兄,剩下的钱,找个休沐日出宫到银庄存起来。”

  被戳痛内心的易顺,态度顺从地接过银票,顺从地遵是。

  正晌午的太阳毒辣辣炙烤着整座皇城,脚下青砖白玉石道路,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封宝不知热般,领着易顺继续朝奉天门方向去。

  “几年过去了,还受不了别人说你没根?没根难道就抬不起头,不配当男人了?”封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