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人间很值得>第62章

  待臂上伤口愈合,她对镜看着自己臂上的香色牡丹,水葱似的指甲一寸一寸描摹过去。觉得很有底气。原来,她已经可以完全掌控自己,想把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不必管世人言语。她骨子里想要的,一直是这个。从来都是这个。

  至于与鹿蹊无缘,她反而释怀了。

  后来,殊儿常常与鹿蹊同上丹墀,摘句联诗。一时凤翎城传作美谈。她对他再不作他念。彼此以礼相待。

  上元之夜,殊儿着一袭姜黄月痕锦裙,发间束三柄银梳,雕着水芙蓉和双鲤。她唇上抿了檀红胭脂,明艳动人。宫墙里,圆月碎入太液池,清辉粼粼洒满天地间。由于常年踩着舞步,她走起路来犹如锦鲤风姿绰约地游曳。风拂袖袂,露出白臂纹着牡丹。

  鹿蹊依旧一袭白衣,发间束着半方白玉璧,两穗流苏垂在青丝中。无论多少次相见,殊儿还是不曾适应。他望向她的时候,她又惊艳于这般音容笑貌可是仙君屈下九重天。

  鹿蹊,着实恍若谪仙。

  他颔首道:“夜深了,你如何独自在此?”

  殊儿舒展开妆容精致的眉目:“今日中元,我想我家里人了。不知爹娘身子可还安好。”

  鹿蹊出身名门,自然从小长在凤翎城。与殊儿相处这些日子,隐约觉出,她并非长在都城。却也不知道故里在何处。

  他抬眸望着皎皎婵娟,嗓音醇厚:“有缘结识恁久,却不知善才故里何在。”

  殊儿动容道:“宋佛镇。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我便出生在那里。爹娘做着绸缎生意。他们还收养了一个男孩儿,我的兄长,名唤顺阆。”

  鹿蹊蓦然觉得,从一个小镇,到凤翎城站稳身子,这个姑娘必定不易。爹娘经商,缘何她没有继承祖业,而是俢琵琶练舞。

  “若是思乡,沐休时回去探探亲便是。”

  殊儿笑着,轻轻摇头:“无妨。我已经攒了半年的俸禄,快要攒够了。在城南看好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买下来后,便把我爹娘接过来住。也省得他们整日瞧不见我,只能在信里牵肠挂肚。“

  鹿蹊钦佩道:“所谓凌云之志,想来便是如此。“

  殊儿偏过凝脂一样的面颊,长长久久地看着他,一分一毫也不曾移开目光。月华的清辉不减,镀在二人身上,她蓦然开口道:“鹿公子,你可曾知道,我心里很感激你。你像是一束月光,引我无所畏惧地向前,我走出故里,来到凤翎城,一部分是为了来到你身边,和你堂堂正正并肩而立,让你看到我,我也看到你,彼此近在咫尺。你我无缘也无妨,因为世间最难强求的便是情爱。我也不后悔把倾慕说给你听,我想要你知道,你自己是多么光艳夺目,是照亮丹墀的月,星辰有无数盏,而月唯独一爿,千江千水,千水一月,千佛千面,千面一心。你看,你便是如此。多谢你如此明亮,引我毅然前行,有你月华在此,我跋山涉水也不觉得疲倦。我呀,“她直直望着他澄澈的眼眸,勾唇释然地笑,“倘若有朝一日,世间之事不再顺心合意,请你继续无所畏惧地走下去。陪伴你的,不只有前人的诗词歌赋和竹林风骨,还有我。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鹿蹊温柔笑道:“你真是个难得的姑娘。蹊心有所属,对你满心欣赏之情。“

  殊儿也不谦辞:“我不雕琢自己,变得难得,怎么配得上你呢。“

  “如此看来,是蹊错失珠玉,可惜。“他微微颔首,指尖描摹这丹墀旁画栏上的璩龙纹,”如此一路走来,姑娘定不会容易。“

  殊儿微微一笑:“还好,为了你,再不容易也值得。“

  殊儿攒够了银两,当真在凤翎城给爹娘买下了庭院,还在年关时买了几个侍姬服侍。如此便把爹娘都接到凤翎城。她也曾问过顺阆可愿意同去,顺阆婉拒了,留在宋佛镇打理绸缎庄。

  宋佛镇。顺阆六年不曾见殊儿,蓦然重逢,倒着实认不出来了。她褪去稚气,眉目坚定,整个人比满身绮罗珠玉更是夺目。

  “哥哥。“她自顺阆身侧坐下,“殊儿不在家的这些日子,着实劳烦哥哥侍奉爹娘了。”

  “小姐。”

  “你唤我一次殊儿妹妹罢。“殊儿抬眸,恳切道,“走之前,我便一直盼着,盼到如今。”

  顺阆递给她案上新茶,道:“殊儿妹妹……”他蓦然唤起妹妹来,自然不甚习惯。“你可曾见到礼部侍郎鹿大人?”

  殊儿颔首:“见到了呀。”

  “那他……”

  “他心有所属,我们彼此无缘。“

  顺阆蓦然叹道:“幸亏当年,我不曾娶你。如今想来,那时候娶了你,岂不是耽误你一辈子。”

  殊儿安慰道:“其实,谁都不能耽误我一辈子,除了我自己。你宽心便是。”

  她逐渐明白,当年爹娘缘何不愿自己读诗与起舞。并非不愿她过得欢喜,只是那样的路途过于曲折跌宕,与安安稳稳地继承绸缎庄相比,艰难险阻会很多。他们只是害怕她过得辛苦。如今见她单枪匹马地在凤翎城寻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自然也欣慰得很。原来每一寸自由,来的都有代价,需要她用尽全力在世上为自己争取。

  自九列鼙鼓上起舞毕,她收敛袂袖,足尖轻点落下丹墀,好一个身轻如燕。

  鹿蹊笑吟吟看着她。

  “怎么了?“她将自己的碎发撩到耳后,眼尾赫然一朵朱砂莲,“来得这样早。”

  “蹊来寻姑娘,”他走近一步,眉目澹澹,“观起龙吟,方知何为剑器浑脱,何为行云流水。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方才作《龙吟凤诲》,以表惊艳之情一二,还请姑娘笑纳。”他递过一片白缯羽袖,原来方才观舞,来不及寻笔墨纸砚,他拨下头上檀木簪刺于袖中。

  接过羽袖。殊儿心下甚是欢喜,心想鹿蹊竟然为她写了一阙诗词。

  随后,鹿蹊又道:“姑娘,我要嫁人了。”

  闻言,殊儿在如此须臾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着实不易。

  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