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李殊儿。殊途同归的殊。”
夜明珠递给殊儿一盏酒,眉眼清冷:“殊儿姑娘,在下夜明珠。莫听她浑说。”
殊儿温柔笑了笑。一壁拿起茯苓糕细细品尝,一壁看着窗外红叶,钝圆的一双杏眼里不知隐着什么思绪。
纵横随口道:“姑娘带着包袱,是从何处来?”
殊儿道:“我便是这宋佛镇上的女儿。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原来,她是要往别处州府远去。
“敢问姑娘此去何处?“
“凤翎城。”
凤翎城乃鹤帷国都城。
夜明珠撩了撩自己额前霜发:“姑娘一人独行?”
“是。我一个人也能走。“
闻言,夜明珠和纵横相视一笑,觉得这殊儿姑娘身上,想是亦有一桩悲欢离合。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遭尝故里的茯苓糕了。”殊儿笑笑,眼中有希冀、有期盼、有纠结、有不舍。“与二位同席,算是有缘。”
殊儿的琵琶袖中有一方精致的胭脂匣,红木螺钿镶嵌雪白的菱贝。纵横暗叹,殊儿姑娘定当出自宋佛镇的殷实之家。启开来,还带着小小的铜镜。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随后探指触碰水红的香缙胭脂,妥帖地补在自己唇上。
天□□晚,莲花储漏,云雾黛山。
殊儿沉吟片刻,随后抱起包袱,离席。
夜明珠抬眸,缓缓问道:“却不知姑娘缘何要去凤翎城?”
殊儿回首,暗夜沉寂,偏偏她眼眸明若星辰。随手将包袱放在只余残酒冷炙的案席上,月盘上霜叶,广寒有红影。
空寂无人的酒肆,多适合与素昧平生的异乡人说一说故事。
殊儿道:“我一定要去。”
殊儿今年正好双十。当真是一辈子最好的年华。
她常常枕着廿九年探花鹿蹊的诗词入眠,醒来时,春日满枕花香,仿佛杏花桃花杜鹃花一并开在她衾枕里头,缝来的丝线都是玉兰花枝。夏日里颇有番石榴和杨梅的甘甜滋味,她一想到鹿蹊这两个字,舌尖都受用得紧。秋时霜叶露华风浓,抬眼便忆及诗词里的秋声九韵,字字入梦成风月。冬日里,宋佛镇多风雪,她枕着韵脚入眠,凤翎城洗砚池里他的墨梅便开在心间。
其实她一遭也不曾见过他。
虽然她读过无数次他的诗词,用目光和指尖描摹过无数次他的丹青。
他远在国都,她偏居僻镇。
绸缎庄中,殊儿用一阙词集遮住面颊,小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案前的年轻公子正一丝不苟地算账,一袭素淡浅灰鹤氅,眉目端正,身材修长。
“小姐,已至午时。方才夫人着人来催你用膳去,都催了三趟。”年轻公子温柔道,却并不看她,目光落在绸缎账册上。
殊儿揉揉额头,随口道:“多谢。”
他名唤李顺阆。
幼时无父无母,流落街头。被殊儿的爹娘收养,养在膝下像半个儿子。李掌柜自小教他算盘数筹,顺阆倒也聪慧乖巧,一点即透。如此便常年在案上算账。
实则宋佛镇上的人皆知晓,殊儿的爹娘收养他是为何。自然是为了来日有个知根知底的上门女婿。殊儿若是外嫁,保不齐夫婿待她如何,用计侵占了绸缎庄也未可知。倒不如将顺阆养大,来日成了女婿,对殊儿百依百顺,诞下的子嗣还是姓李。
殊儿知道,爹娘是要她嫁给顺阆哥哥的。或者说,是顺阆哥哥嫁给她。
可她心心念念的是鹿蹊。
用膳时,娘亲安排顺阆坐在殊儿旁侧。殊儿心里一字一字体味着鹿蹊的诗,口中嚼着云腿春卷儿。
顺阆给自己斟鸡汤时,顺手给殊儿一盏。
殊儿道:“多谢。”还是万年不变的多谢。
李掌柜搁下椒酒,淡淡道:“你看你顺阆哥哥待你多好,他又心细,往后照顾你一辈子,爹和娘岂不安心。”
殊儿道:“这样不太好。”
娘亲侧目看她:“为何?”
殊儿咬咬唇:“因为,我喜欢鹿蹊。名满天下的那个鹿蹊。我要嫁的是鹿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