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甜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 她知道那是梦, 也知道自己的本体正在长途星舰上休息。秋甜自幼随着奶奶在偏远的四号星长大,在奶奶的光脑里留下了许多童年记忆,这一回,她就是带着莉莉丝前往四号星, 去找那些她曾经画过的画, 顺便把莉莉丝介绍给家里的长辈。

  虽然有模拟重力环境,但毕竟是星际旅途, 在星舰上身体不适也很正常。秋甜觉得困,早早就睡下了, 睡眠也不安稳,难得地做起梦来。

  是个大约四五岁模样的金发小女孩, 梳着整齐繁复的盘发辫, 穿着粉金色的泡泡袖蕾丝蓬蓬裙, 踩着带跟的小皮鞋,在鲜花盛开的花园里跑来跑去。

  在她身后,气喘吁吁的侍女一路小跑着, 惊慌地喊道:“殿下,殿下!秋斐思娜殿下, 那边不能去!”

  闻言, 小女孩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只见她脸颊粉嘟嘟的,蓝宝石般的眼珠滴溜溜转着, 是那种一看就冒着聪明劲儿, 十分讨喜的孩子。

  这位小殿下冲侍女笑嘻嘻地拉了个鬼脸:“才不呢!这王都我哪里不能去?”便又仗着体型之便钻进花丛里,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咦, 秋甜心想,除了头发和眼睛颜色,这小孩和我小时候长得好像啊。看来在这次的梦里,我貌似是一位公主殿下呢?

  哎呀,不愧是我,简直太会做梦了!

  她的视角跟随着这位“秋斐思娜殿下”,在偌大的花园里跑动着,和侍女玩起了捉迷藏游戏。小公主明显是个皮实好动的,咯咯笑得很是欢快,完全没注意到侍女面上愈发焦急的神色。

  穿过交错的花园小径,紫藤花盛放的凉架之下,两名金发女子正对坐交谈,听见响动,发色较深的女子回头,是和秋斐思娜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瞳,见到来人,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继而又马上抹平。

  但是,作为梦境的主人,站在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秋甜却是在一瞬间,就得出了一个认知:

  大公主并不喜欢这个妹妹。

  “殿下……”呼唤声由远及近,侍女匆匆跑来,见到大公主洛尔蒂,未尽的话语堵在嘴边,唯唯诺诺地低下头,赶忙道,“对不起,洛尔蒂殿下!是我没看好小公主,让她闯进来了,我现在就带她走。”

  “秋斐思娜。”

  大公主洛尔蒂却是摇了摇头,换上一副温和表情,招呼阶下的小人儿道。

  秋斐思娜便马上屁颠屁颠顺着洛尔蒂的呼唤跑了上去,亲昵地挽住姐姐的手,同时好奇地看向对面的女人。

  灿金色的长发,尖长的耳朵,传统的金绿相间的自然服饰,无不彰显着此人的身份。然而,那双眼睛却不是绿色,而是平凡的棕瞳,雪白的肌肤之上,烙着一枚刺眼的红色印记——

  这是一名半精灵奴隶。

  “姐姐,这是你养的半精灵吗?”秋斐思娜转过头,天真无邪地说道,“她真好看。可是,我们不是不能养半精灵吗?”

  虽然半精灵是被驱逐出去的存在,但由于和白/精灵有着盟约,理论上人类也是不可以饲养半精灵奴隶的。作为王室,她们就更应当以身作则,洛尔蒂奴役半精灵的事一旦传出去,对她的声誉将会是巨大的打击。

  洛尔蒂摆出一副大公主的宽和姿态,温声道:“她是半精灵,但不是我的奴隶。娜娜,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半精灵略显局促而讨好地冲秋斐思娜一笑。

  “这样子吗?”可爱地歪了歪头,小公主继续童言无忌,“可是,娜娜从来没有见过她耶。她是姐姐的新朋友吗?”

  秋甜已经可以感受到洛尔蒂心中的烦躁与恶意了,面对自己的王妹、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女孩,这份恶意使来自星际社会的秋甜感到惊讶。

  “是啊,是姐姐的新朋友。”面上滴水不漏,洛尔蒂弯腰摸了摸小公主的头,以一种看似友好的语气,徐徐说道。

  “娜娜也想要半精灵朋友吗?听说最近巫族从黑暗之巢领回来了一个被驱逐的黑暗半精灵,和你差不多大。娜娜想不想去认识一下?”

  秋甜一惊。这个描述……听起来似乎有点熟悉?

  梦境是碎片一般,数个场景的拼合。眼前的画面淡去,最后看到的,是小公主娜娜兴奋地连连点头的画面。身为一个看客,秋甜无力阻止这即将发生的陷阱,下一个瞬间,已经出现在了巫族的领地之上,穿着红白相间的、礼服款式长袍的秋斐思娜,正偷偷摸摸地在阴森的走廊上探头探脑。

  不远处,还是那个倒霉的侍女,正小声唤着公主的名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着。

  秋斐思娜偷偷地笑了起来,把鞋子脱掉拿在了手上,赤着脚踩在深色的地毯上,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远了。

  姐姐给她许诺的半精灵新朋友在哪儿呢?

  秋斐思娜想着。

  身为王室公主,秋斐思娜也是有魔法天赋的,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是一名一阶水系魔法师,此时便召唤出一面水做的地图,细细地看了起来。

  半晌,她兴奋地朝着巫族城堡地下跑去,逐渐远离中心地带,来到一个有些偏僻的小房间,房间里堆满了落满灰尘的书籍和羊皮卷。

  在那里,一个穿着仆人才穿的灰扑扑麻布衫,和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但仍不掩其丽色的小女孩正从羊皮卷中抬起头来,以一种绝对算不上友好的警惕目光,打量着这位穿着华丽、一尘不染的不速之客。

  秋甜惊喜得几乎要从梦中醒来。

  是莉莉丝!

  小时候的莉莉丝!!

  那小巧的、巴掌大小的脸蛋,尖尖长长的精灵耳,披散在脑后的柔顺长发,黑葡萄般的眼瞳中闪烁的不安全感,都像极了一只瘦小而警惕的黑猫,让人禁不住想将她一把揉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悉心爱护。

  “你好呀!你就是莉莉丝吧?”秋斐思娜却像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不友好一般,兴冲冲地跑上前,说出她那句朴实又真心实意的夸奖,“你好漂亮!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对于任何一名半精灵来说,人类说的这种话,都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没有人会和半精灵做朋友,更何况,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孩,一看身份就不一般……

  据说今日,人类王国的大公主洛尔蒂带着结盟的意愿,来到了巫族的地盘。尽管真正结盟的可能性不大,但洛尔蒂似乎有着极大的诚意和信心,巫族便也没有拒绝。

  那么,面前的这个人……

  “你是谁?”莉莉丝问道。

  上帝视角的秋甜又快被可爱得晕过去了。小奶音!莉莉丝也有用这种声线说话的一天!!

  “噢,不好意思。”懂礼貌的小公主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自报家门呢,“我是秋斐思娜·法尔加。你认识我吗?我认识你哦,我姐姐说了,我们可以做朋友,我才来的。巫族不是个好地方,我带你去我那里好不好?”

  法尔加的姓氏一出,莉莉丝就明白了,这是王室的小公主,随大公主洛尔蒂同来。明明年纪相仿,都是小屁孩,莉莉丝的眼中却浮现出一抹不符合年纪的探究之意,慢慢说道。

  “我知道你。你是王国最有天赋的水系魔法师。”她合上羊皮卷,站起来走到秋斐思娜跟前,这时候竟然要比对方高上一线,“你姐姐为什么说我们可以做朋友?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半精灵。”

  在她脸上,鲜红的藤蔓刺青狰狞可怖,又是身处巫族城堡地底,空气混浊的小房间内,更是为她增添了不少诡异气息。

  秋斐思娜却开开心心地说道:“当然可以啦,为什么不可以?我姐姐也有一个半精灵朋友呢,她亲口告诉我的。”

  ……

  虽然直播的时候,秋甜也常常因为各种下饭操作被弹幕善意地叫做“笨蛋小狗”,但自己看着秋斐思娜在莉莉丝面前被疯狂套话,毫无还手之力,秋甜也终于体会到了那种疯狂想代替对方操作的感觉。

  梦境变幻,无数碎片漂浮、折叠,场景与场景之间融合,让人分不清“剧情”到底是如何展开的。但可以确定的是,洛尔蒂已经离开,秋斐思娜却是在巫族内留了下来,和莉莉丝待在一起,研究巫术,研究魔法,以及精灵的图案语言……

  秋斐思娜在纸上画画,画的正是莉莉丝脸上的图案。

  莉莉丝的微笑,二人在种植着情人花的花圃前交谈,练习魔法。

  巫族中人的冷眼,秋斐思娜的挺身相护,以及莉莉丝事后偷偷施法做下的拙劣的恶作剧……

  画面旋转着、闪回着,逐渐黯淡,随后,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呜咽,梦境全然黑了下去。

  主视角消失了。

  秋甜在梦中漂浮着,隐约听到洛尔蒂的声音。

  “和巫族的谈判破裂了,他们拒绝合作。是的,秋斐思娜她……父亲息怒,导师那边,会由我去解释,不必担心。”

  啧啧,惨啊。

  秋甜有些明白秋斐思娜是怎么死的了。巫族是巫术与诅咒的禁忌之地,被作为人质留在那个地方,洛尔蒂就根本没想让她活着回来。

  王国最有天赋的水系魔法师……

  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唉,这就是我的前世吗?

  秋甜已经笃定了。

  看来这一辈子被称为“非酋小公主”不是没有理由的。

  梦境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醒来,黑暗又逐渐重启,灵魂似乎经过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龙居住的山脉,正在开会的地底世界,荒芜一片的遗迹,以及一个一片惨白、空中悬着一轮冷月的巨大平原……

  地上是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厚厚骨粉,空气中飘荡着绿色的磷火。从厚厚的白色骨粉之中,突地探出一只嶙峋的苍白骨手,推了秋甜的灵魂一把:

  “快走吧。”

  秋甜便醒来了。

  她转过头,莉莉丝没睡,见她醒来,便靠过来,说我们快到地方了,你刚刚梦见什么了,怎么一直笑?

  提起这个,秋甜可就不困了,兴致勃勃地支起身来,神秘兮兮地冲莉莉丝招手,让她离自己近点,附耳说道。

  ——“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做秋斐思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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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只是短暂地出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