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凌跟着钟苑走进一个凉亭里,面对面坐下,然后钟苑打开平日里备用的小药箱,从里头挑出伤药油和小布巾。

  “……谢谢殿下。”花凌声音低闷,接着自己给脸上红肿的掌印抹上药。

  钟苑撑着脑袋看他擦药,一时心底的无聊都散去些许:“你今天出宫了?”

  “嗯……”花凌轻轻点头。

  见他实在情绪低落的样子,钟苑也没再继续问他的行踪,只递过去被壶中纯水浸透的小布巾:“把嘴擦一下吧。”

  花凌接过,又道了声谢,然后重重地朝嘴角干巴结壳了的血印子按去,跟感受不到疼似的,又压又碾,整得布上糊了一块血水,又被擦下来的,也有伤口裂了重新流出来的。

  “不疼吗?”

  钟苑无奈,快速把帕子夺过来,叠了一下,用干净面给他擦嘴。

  这回花凌的嘴得到的对待就好许多了。

  “殿下……您真温柔。”花凌喃喃道,这句话没包含任何想拉近距离的刻意,也没有任何假装,就是发自内心脱口而出的。

  钟苑轻笑:“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把血迹擦干,且裂口也不再流出新的了,钟苑才放下帕子,把药油递给他,还略有些操心地说了句:“到底是自己的皮肉,还是轻些吧,你不疼我看着都疼了。”

  花凌淡淡笑了下,这回的动作就变得很正常。

  其实他也没作,也并非故意,只是这样的疼痛他过去已经承受了太多,感官早已麻木了。

  “殿下,您还会回翎国吗?”忽然问。

  钟苑微顿,默了几秒才给出答案:“若有机会,一定会回,我还有很重要的人在那。”

  花凌就垂眸不语了,空气突然变得安静,钟苑只得启话头:“那你呢?”

  “我不想回。”

  花凌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且眼中闪过几分狠心,“就算是回,那也一定是回去杀人。”

  杀生他却不养他,将他卖入青楼,害他年仅十四岁便被囚于他人胯下,承受无边痛楚,永生陷落于深渊的混账亲爹。

  钟苑拍拍他的肩,轻声抚慰:“世事无常,人人都有仇恨,如果有能放下的便放下吧,别让自己一直困于其中,不得解脱。”

  “我晓得的。”花凌声音暗哑。

  他也想解脱,也想抛却曾经所有,重获新生,可是又谈何容易呢?就算身躯的束缚消失了,心脏的禁锢也依然在。

  为了不让自己难以平静的心绪暴露出来,他赶紧找了别的话题,和钟苑一句一对的聊起来,等到最后,都有了一种郁闷被驱逐的错觉。

  “有点晚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钟苑起身告别。

  “殿下,今天谢谢您。”花凌连忙起身相送。

  “好啦,我也没做什么。”钟苑回头摆了摆手,径自离去。

  花凌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神情黯淡低落,其实钟苑从他身边越过的那一刻,他多么想不顾一切的去抓住钟苑的手。

  可是那股冲动即将冲破理智的一刹那,内心的自卑和心虚又及时制止了他,他是带着伤害钟苑的目的来到对方身边的,又怎能乞求……

  况且,他的身子早已肮脏至极,曾能再碰……

  良久,阴暗夜色中,传出沙哑的声音:“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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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空刚破晓,墨隐就已整装待发了。

  祥元宫门口,他和孤日等一众随行的下属各自牵着一匹骏马,皆配着刀剑等武器,他们要先骑马行很长一段路,大概傍晚时分才会到达第一个皇宫自设的驿站停顿歇息。

  钟苑送行到大门口,为墨隐整理了下衣襟,不死心地问:“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能。”墨隐握住他的手,把掌心热度传递过去,眼底透出被压抑了的不舍,“……我会尽快回来的,你乖乖等我。”

  钟苑点头,一副舍不得自家汉子出远门,紧紧拉住对方袖子依赖的小媳妇模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副模样对墨隐来说非常受用,甚至在暗戳戳的小开心,且愈发不舍,恨不得直接把人揣兜里一起去北境。

  但是不行,那边的情况还不知晓,他容不得钟苑身边有一分一毫的危险存在。

  “小炸毛,你也是,记得等我啊!”孤日笑嘻嘻地上前揽住追月的肩。

  “我等你干什么?”追月说话的声音还夹杂着迷糊,一撇肩膀甩开上面搭着的手。

  他昨晚喝的太多,回房间后立马就吐得昏天黑地,尽管现在已经服用了醒酒药,但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反观孤日,神清气爽,丝毫没有受到酒精影响的样子。

  “昨天我俩还玩得好好的,怎么你今天就恢复原样了呢?真让人寒心。”孤日瞬间垮脸,横了他一眼,直接转身回到马匹旁站着,抱着手臂一言不发。

  “你是小孩儿吗?”追月被他这幼稚的行为逗笑了,“行了,等你行了吧,自己注意安全。”

  清晨的最后一点潮湿清冷退去时,微暖的日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

  钟苑目送墨隐离去,高高地举起手挥了挥。

  马蹄落地节奏清晰,耳边有风呼啸而过,墨隐回头看向祥元宫大门,只见钟苑正朝他挥手,笑容温煦,眼底暖色似能破除三尺霜寒。

  也就是这种眼神,让墨隐意识到将来的所有磨难与险阻,无论再苦再累,也都拥有了意义。

  “走吧,回去睡个回笼觉。”钟苑等到看不见那一行队伍时才转身回祥元宫,声音带着些许没睡饱的无力感。

  追月疑惑:“主子,你昨晚干嘛了?”

  钟苑朝他露出个“天机不可泄露”的眼神,然后径直朝寝殿走去。

  因为……昨晚夜里,墨隐进入熟睡后,却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把身子密切地贴在他怀里,烘着暖呼呼的气息,软声梦呓喊他名字的模样……让他竟不舍得闭眼了,就这么看了许久许久。

  他觉得这有点过于暧昧了,为了不危害到追月纯洁的小心灵,所以只能稍作神秘,自己独自承受了。

  嗯,没错,他绝对不是因为觉得太丢脸了,才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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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上官亓带着探寻出来钟苑的失忆原因来到祥元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