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 一夜喧嚣后,雨滴霏霏,乍亮天光蒙层云雾, 不见乌云。
姜语上阳台边待了会儿, 海港呈一面洗净后的靛蓝, 几只游艇航行, 风浪习习,空气中滚动一股炎夏雨后的潮热。
客厅桌上摆置好几份早餐茶点,她扫过眼,转身进卫生间洗漱。
礼裙洗理干净再送回了管家柜,姜语拿出来,拉上落地窗帘,在客厅就脱了睡袍,将长裙套回身上。
印象里李京肆常是第二天就忙得不见人影,今日却不同, 早早出门, 这时将近午餐, 又倒回来一趟。
听见门啪嗒拉开。
姜语理好裙下摆,桌上握起那只簪子, 背对门口, 卷绕起长发,随意盘上,有些松,几缕碎发还没理到, 却多生股随性慵懒。
温热气息从后背裹袭, 长臂轻松就绕过纤细腰肢,轻而易举环抱, 下巴抵在她肩头,说话时,跟着热息涌进耳畔:“才醒吗?桌上东西也没吃。”
姜语漠然挣开他,转去桌边,倒杯清水,灌下两口,斜眼睨他,轻嘲:“又回来做什么?看我有没有被.干死在床上?”
他昨晚气头上没留情,裙子裹不住的锁骨,后背,大腿,东一块咬痕西一块吻痕。李京肆将她从头打量至尾,似是为自己的战果笑了声。
“变态。”她是真在骂他,半点调情意思没有。
不妨碍他自动略过语气,笑问:“中午想吃什么?”
姜语转头去沙发置放的包里翻出墨镜,素颜穿身隆重礼裙,实在奇怪。挽上包,侧头单手戴起墨镜,添了些类似攻击性的气质。
微仰颌,对李京肆说:“法餐。”
-
位于酒店二十五层的Pierre餐厅。
巨大玻璃窗框一幕维港海景,白餐布,深色椅,摆一束普罗旺斯的薰衣草。
姜语无心点餐,李京肆便叫了主厨自主搭配。
上过一些开胃小食,再到正餐,搭配餐品中包含极具东南亚特色的几小蝶法餐甜品,吉拉多生蚝、菜蔬鲷鱼、浇汁牛肉……
姜语有一搭没一搭吃得不专心,时不时要看向远窗外,回了昨晚司机发给她的消息,说是宴厅的人提醒她早走了,便把车开回了酒店住处。
末尾问她行程安排,及何时返回。
她回说过两天。
“打算什么时候走?”
姜语肩膀一震,惊到模样,李京肆也是奇怪,置着食叉凝视她。
恰好撞上话题,姜语作淡然样息屏手机,眨两下眼,扒拉餐食,“我玩腻了自然走。”
他便点头,低头继续吃,不经意态,迅速掀眼扫她又垂下,“玩腻什么?昨晚送你出来那个?”
姜语闻言一顿,昨夜半醉半醒的仅存记忆倒涌,他竟早误以为。
而此刻,他们又算个什么?
无非她醉酒后一场胡闹。
她也不想作什么多余辩解,“跟你关系不大吧。要按你想的那样……”她定身抬眼与他视线交汇一处,“你跟他有什么区别?”
李京肆滞愣,似在思考她这句话是将他们置于怎样一杆秤上。沉默会儿,却是笑了,“现在不执着一对一了?你跟着他,还愿意跟我滚上床?”
“是上桌。我后背印痕都没消。”
“我的错,下回换床上。”
他接话像早演练过似的顺畅。
姜语却极厌恶他这幅胜券在握的做派,心底头白眼不够,她要嘲到他面前去,即使“高”昏了还能波澜不惊槽句:“技术太差,我不如老实回去一对一。”
李京肆撩起眼,讽笑她:“你还更喜欢那个文弱细杆子?”
“……”
妈的,让他反将一军。
瞧她明显见呆,李京肆嗤笑声,“技术好在哪里?”慢条斯理叉块嫩牛肉,送进嘴边一滞,“舔吗?”再若无其事吃进去。
“李京肆。”姜语瞬间没了笑脸,下意识往几桌分散的,坐着客人的餐桌迅速扫过,瞋视他。
他仍岿然不动,光天化日,一字不避说出那种话,还能泰然着咀嚼食物。散漫掀眼,平静到仿佛随口什么闲谈扯皮:“不觉得我也不错?”
那眼神是要将她带回至昨夜的难言靡乱中去,以审视、质疑的态度,问她,你确定我不够好?
这空起的旖旎气氛叫人很难接话下去。
姜语哑然,嘴皮子再利也节节败退,论脸皮,她当真厚不过。半晌气不出情绪,咽口吃食都觉怪怪的,斥骂他:“神经。”
再听到他有心笑声,姜语更由衷佩服他自始至终这一副游刃有余的自得,对比之下,她反更像受尽拿捏,一时不知该愤其恶劣还是愤己不争。
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杂乱无章的,丝丝缕缕的多余情感,他的确是个近乎完美的床伴。
而在她这儿早没了那前提。
姜语默不作声地专注在吃食上,克制着余光也不去瞧他。
她会走。
也一定要走。
“下午有什么安排?”
听见他再出声,姜语也没抬头,固定式地回话:“没有。”
李京肆说:“我下午抽不开身,附近有购物中心,没事的话,我调两个人陪你去逛逛。”
姜语笑了,凌厉眼神睨他:“看着我?”
李京肆无奈笑说:“给你买单。”
姜语最收不起这些唬人的甜话,“用不着。你和你的人都离我远些最好。”
“一定要这么抵触?”李京肆看着她,纹丝不动,似势要得到她一个答案。
姜语垂眼继续吃,不为所动抿口香槟。
“晚上你还会在吗?”
酒液口感细腻,且适宜这个季节的清爽,涌进喉间,她却顿觉一股涩,捏放下香槟笛时的动作也不易察觉地慢顿。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地细想。
那话太像在请求。
太像那么虔诚地在问——
你会不会为我留下。
暂时也好。
至少今夜。
她不得不去用好长一阵沉默挥散那些空洞的想法。转脸轻笑,看着他,维持一面淡然:“你希望得到什么承诺吗?”
李京肆抿起唇,似在铨量她这句话,还是将要接上的言语。
情绪稳定得不由让姜语代入,如若他是昨夜那一片海港,便是再大的风暴骤雨也震不起他丝毫波澜。
他静然谛视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丝神态异动,最后俨然只得到这一面“不作为”“无所谓”的轻浮表象。
也只是笑了笑,心态放平了说:“兑现不了也没关系,我乐意听些假话。”
“……”
那时她确然有片刻抑制不住的心率异常。
李京肆始终是没变的,永远在搬起名利场那一套措置裕如,起初作得好一副深情表象叫她清醒沦陷,如今又要故技重施哄她再下深崖。
姜语将脸低回,不言只字,且这时候再说一个字都显得欲拒还迎。
若昨夜是酒劲上头借口过去,可如今她清醒着。她不该这样不够果断,从昨夜开始就不该。
到午餐后半程,李京肆接连通过两个公务电话,然而在对话收尾时,总会去看向姜语。
姜语能懂那眼神的意思。
他或许马上要走。
但是他想等等她。
即使不能陪伴,他想等来她接下去的安排。
姜语偏不依他,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耗,不比他难耽误,吃东西的速度越来越慢,常吃两口不是看风景去就是刷会儿手机。
他一定能瞧得出这份有意的僵持。
似终于妥协,起了身,对姜语说:“还想吃什么就加单,至少在酒店的消费,挂我账上。”
如她所愿地,不管她想逛哪儿去了。
也猜到她不愿回话,李京肆说完话就自觉离开。
-
姜语走人,也是在他后脚的事。
电话打给过司机,她的车开来酒店楼下,片刻不留回了她原先订住的洲际酒店。
姜语倒腾着换下礼裙,上水疗美容中心那儿走过一遭,到五点左右,趁饭点在晚餐台简单吃过。
另点了些酒,回套房阳台,习惯扒护栏边,小酌两口,眺望海港。选的这款威士忌没有特别的刺激性,入口顺滑,带有浓郁的果木香,层次分明,从甜调,到些淡淡的咖啡味。
配一幕夜景,显有情调。
雨停了半日,夜风微凉,吹得人思绪空茫。
天色将暗不暗,糊层厚重雾霭,朦朦又似清晨初醒,有飞鸟穿行,溺入高屋崇楼。
渐渐夜深,景光却越亮,星星点点,阑珊灯火。
站乏了,她就躺阳台椅上去。
意外阿升还给她发过信息,几分钟前,粗略一串繁体字,是在感谢她昨夜赏面,尾话也不期然而然地绕不开接她离开的李京肆。
姜语略过那句话,只回说客气,体验感也不错之类客套话。
没想到阿升会依依不饶:【真想不到你与李先生熟習,希望以後能有機會請二位一同賞臉聚會(笑脸emoji)】
姜语下意识是在聊天框编打一排“我与他不熟”便又迅速撤销。瞧着聊天页一时半刻飘神,摁息了屏,闭目,仰向迢迢夜空。
从重逢开始就泛在她心间紧追不舍的,难以形容的心情,纵然什么也不想,也将人裹挟得密不透风。
想躲开,又被自己困于一隅,静然承受。
也在这时候,姜语突然是联想起了什么,播了个电话出去。
躺在椅上打了会儿眯,等门铃响了,姜语起身过去,接过叫人送来的东西,半字回应没有。
开关门后,姜语停步在客厅桌前,拆了袋子、药盒,拨出两粒,倒杯水,就着一起仰尽。
麻木地再走回阳台,躺回椅子里,几乎是累瘫倒下去的。
闭上眼,沉沉得,将睡过去时,姜语惊醒睁眼,捞起盖在腹部的手机,信息编辑给了司机。
她说,明早就走。
只当白送他一场风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