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看见密室里站着的安九时,也没什么意外的情绪,就好像, 他早就知道,安九在房间里一样。
安九想到这个可能, 只觉得背脊发寒。
这时候,黑袍人开口了, 说的内容, 也恰好证实了安九的猜想, 就像这一切,包括安九的思维,都已经被他预料到了一般,“虽然是两个不同的空间, 但是是在同一个锚点上构建的空间,即时留下的痕迹, 在另一个空间,也会有短暂的留存……小九, 你们在走廊上, 留下了带血的脚印哦。”
安九低下头,看见自己脏污的鞋子……果然,踩到那些黏腻的血渍, 就是会出现这种让人烦心的事。
再次抬头时, 安九用憎恶的眼光看了黑袍人一眼,就和他看自己脏掉的鞋子是同样的眼神。
黑袍人道:“小九,不要用这种眼神看哥哥, 很不礼貌。”
“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安云歌,你还藏头露尾的做什么?”安九不屑的嘲讽着, 实际上,他背部肌肉紧绷,时刻准备着出手攻击。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叹息了一声,抬手揭开了自己帽子。
帽子下的那张脸,对于安九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的五官,相比六年前,只是变得更加成熟了一些;陌生的是,承载着这些熟悉五官的那张脸,竟然有半张脸都布满了黑色的图腾。
看上去诡异又恶心,安九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这样一个眼神,却轻易的激怒了安云歌。
安九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他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周围传来一阵重要,是安云歌释放的威压,将他的动作压制。
没想到安云歌的修为竟然真的已经这么高了,安九在他面前,竟是直接被碾压的存在。
但他并不想轻易认输。
安九死死咬牙,直到牙龈开始流血,才召出扶桑剑,捏了一个剑决,让灵剑朝着前方的安云歌攻去。
安云歌躲开了这一剑,但还是被剑意在脸颊上划过一道细细的伤痕……他和安九差了三个大境界,却还会被安九伤到,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安云歌根本不想和安九打架的原因。
他摸了摸自己脸颊的伤口,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
像是在亢奋的笑,又像是要发怒的前兆。
他说,“小九给我的,我都会好好保留的。”
安九一脸毫不掩饰的膈应表情,“这么个小口子,留不下什么痕迹,你不如让我结结实实捅你一剑。”
他之前捅过安云歌一次,可惜没能把他给捅死,后面经历了溯世镜,安九就没那么想捅死他了,本想着桥归桥,路归路的,安云歌只要不要再来招惹他,他其实很乐意与他相安无事,各活各的。
这次再见到安云歌,安九才发现,他还是那么招人恨!
安云歌怪笑一声,“你想杀我?杀了我,你就别想再见到微生岚了,我会带他一起下地狱的。你冒着撞上我的风险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的吧?”
安九心跳漏了一拍,但表面上,却一脸无所谓,“你以为,你能哄骗到我?我承认,你的修为增长得是很快,但是你依然不是他的对手吧,否则你现在肯定就会得意洋洋的向我宣布噩耗了。”
“小九变聪明了。”安云歌没有否认,反而直白的承认了。
安九闻言,默默松了口气……现下看来,微生岚目前还是安全的,安云歌拿他没办法,应该也没在他那儿占到便宜。
确定这一点之后,安九更加坚定的握住了手里的长剑,安九想,他应该再大胆一点,猜安云歌在与微生岚的交锋里落了下峰,所以现在他的状态应该不在巅峰,自己拼尽全力,说不定还能给他造成一定的威胁。
不管这个猜想正不正确,事到如今,安九都打算放手一搏。
安云歌当然看见了他的动作,心里也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由摇头失笑,“小九果然聪明了很多,是哥哥错过了你的成长过程。”
安九懒得搭理他,安云歌至今只拿高阶修士的威压来压制他,说不定真有反抗的机会。
安九扛着威压挥剑,安云歌闪避了几次,无法继续维持威压,安九的攻势便越发凌厉……安九猜得不错,他之前和微生岚打了个照面,后面又跳崖逃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两人在窄小的空间过了几招,安云歌便快速往密道掠去,他本意便不是和安九在这里打,他的目的,还是把安九留在岛上。
安九也觉得在这里很施展不开,顺势跟着安云歌离开了密室。
外面的世界,和另一个空间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能清楚的看见,无根岛是被黑雾包裹在树干之中的。
安云歌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吗,刚刚你在岛外面,就好像会发光一样。”
所以哪怕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哪怕他其实什么也没听见,但他还是发现了安九,然后义无反顾的朝他走来。
安九才不相信安云歌的这些鬼话。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想要把神识蔓延出去,却发现,这个空间也限制了神识……可能因为是在巨树体内。
安云歌见他的表情凝重,就知道他做了什么,便又笑了一声,“去找你要找的人吧,他就在岛上,再跟我纠缠下去,可保不准,那人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安九猛地抬头,眼底泄露一抹凶光……
安云歌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在这里,他能恢复得更快些。
但他依然没打算和安九打,他想要安九亲眼看着微生岚去死!
真嫉妒啊,就算不喜欢司玄夜了,也会喜欢上别人……
安九往前追了几步,安云歌却在他面前直接没了踪影。
他愣了一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再次开始搜寻无根岛,这次不仅是为了找微生岚,也为了把安云歌再次找出来。
刚刚安云歌那句话,让他感觉十分不安,这无根岛上,应该还有其他潜在的威胁。
安九沿着海岸慢慢往里收圈儿,但不知是他运气太差,正好和要找的人错开还是什么原因,他没有看见半个人影,甚至连个活物都没瞧见。
还是说,真的像安云歌说的那样,他真的是在发光,在这个昏暗的环境里太过亮眼,远远就能被人捕捉到自己的行迹,然后再刻意的避开了自己。
这说法未免也太离谱了,但如今的安九,却又不得不思考这个可能……
而就在安九思考时,一阵风吹过,轻轻扬起他一缕发丝,但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一阵风而已。
安九完全忽略了,他现在算是在巨树的身体里,这样一个环境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流流动?
在安九看不到的那个空间里,司玄夜身后跟着雪念和方郁鹤,三人与安九擦肩而过。
司玄夜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方郁鹤不解的开口,“师父,怎么了?”
“他好像在这里。”司玄夜说的话,却是没头没尾,叫人摸不清他的意思。
方郁鹤没有再追问,只是眸色沉了沉。
司玄夜只是恍惚了一瞬间,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最近的状态一直如此,好像外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让他真正放在心上一样。
就连他这两个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徒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明显状态很不对劲,他都没有流露半分关怀的心思。
这师徒三人,现在的状态,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比一个怪异……
安九站在悬崖边上,看着脚下翻腾的海水,心情十分焦躁烦闷。
这里已经是最后没有搜寻过的地方了,可是依然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但他却在悬崖边上,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是剑痕。
安九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场景,然后放松了一些——持剑那人是在里面的位置,他不可能掉下悬崖。
那么排除这个选项后,掉下悬崖的,只能是安云歌。
他刚刚才见过安云歌,对方看起来状态还行,甚至还有余力和他对招,这说明,他掉下悬崖,可能并非外力不可控造成的,很可能,跳崖是他自愿的,这是他保命的手段。
如果他能想到的话,那是不是说明,微生岚也能想到?
更有可能,微生岚会不会追安云歌追上头了,直接跟着跳了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样,可以肯定的是,下边儿没有他看见的那么险峻……他应该下去看看,毕竟这里已经是最后没有搜过的地方了。
安九从崖边跳了下去,坠落到一半时,扶桑飞了过来,稳稳接住了他。
灵剑从悬崖峭壁间掠过,脚下是撞击在岩壁上,高高扬起的海浪。
安九的目光在岩壁上梭巡,灵剑带着他准确的避开锋利矗立着的岩石群……安九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没有分出心念操控扶桑,是它自己有意识的在避开障碍物。
扶桑生出了属于自己的意识,这意味着,它很快能生出剑灵。
安九惊喜了一下,紧接着,他又发现了悬崖峭壁上的一个石洞。
“去那边!”安九心念一动,扶桑剑果然朝着他预想的方向而去。
洞口有一些细微的,人为留下的痕迹。
安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往里走去。
‘滴答滴答——’
安九越走越深,他自己都没想到,这样一个石洞,内里的空间竟然这么大。
到了后面,整个石洞都是成片钟乳石,地面也十分潮湿。
这样的环境,其实很是压抑,特别是这个洞穴太深了过后,后面的空间就算够宽阔,但是太过昏暗,没有一点儿自然光,就更显得压抑难受。
好在这石洞没有分支,一条道儿能走到底,算是给安九省了不少时间。
又走了差不多半刻钟的时间,安九瞧见远处有些透光,他还以为自己走到了洞穴的另外一头出口,没想到再近些一看,竟是一片冰玉一般的微缩山峦,散发着淡淡微光,绵延一片。
这片玉山之后,便是玉一样的平原,或者说,叫一张巨大的玉床更为贴切。
玉床之上,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端坐其上,保持着一个打坐的姿势。
安九激动的上前,正要唤他的名字,声音却在即将出口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微生岚闭着眼,眉头紧皱,面上的表情,带着深重的杀气……这张脸上的表情,和安九之前做的那个梦重合了起来。
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奚青渡说过的话,眼前这个‘微生岚’,不是那个和他更亲密的意识。
是什么时候换的人?他没有印象了……但他又并非完全毫无所觉,其实在之前的相处中,安九好几次都有一点模糊的感觉。
所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爱着他的那一个吗?
安九又开始在脑子里复盘之前和他相处时的一些细节,确实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仔细想想,会有点违和,但对于性格不够细腻的人来说,也很容易直接忽略过去,并且不会察觉有什么异样。
如果真的是狐狸的另一个意识,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假装没有换人?
安九走到微生岚面前,轻松问到,“你到底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从入定状态里,猛地睁开了眼睛。
安九没想到,自己这么随便说句话,就唤醒了微生岚,面上不由露出一个有些诧异的表情。
微生岚刚睁眼时,眼底那么戾气,还未消散。
等他看清楚面前的人时,才又把所有的情绪,隐藏了下去,“你怎么在这里?”
安九回了神,决定不去想他到底是谁这件事……这事儿他们可以出去之后再详细讨论,“来找你,这个地方不对劲,我们先离开。”
说着,安九便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
微生岚却闪避了一下,躲开了安九的手。
见他目露诧异,微生岚才微微蹙眉,开始解释,“先别碰我……这个地方有问题,我身上带了毒。”
安九闻言,更是紧张,“什么毒?怎么解?”
微生岚沉沉看他,“扶桑木的毒……”
安九不解。
微生岚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这一地的玉石是什么吗?”
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上面?安九心里疑惑,目光还是随着微生岚的话,转移到了他们脚下这片玉石上。
从微生岚所在地方一看,安九便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些玉石,好像是从微生岚身下铺开的,玉石之下,能看见一些轻微的,涟漪一样的痕迹。
而更远处那些山峦一样的起伏,则更像是某种液体往外延伸,到了外圈儿,漾起了弧度后,被迅速冻结的模样。
但安九依然摸不着头脑,“是什么?”
他茫然的抬头,看向微生岚。
微生岚道:“它们,原本是一座玉石雕像,被我震碎了之后,化作一滩玉液往外流淌……在我发现它们是想逃走时,它们反应激烈了些,在外圈儿开始翻涌起来,最后被我镇压住了。”
他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上了后半句话,“用身体镇压的。”
所以,这才是微生岚不能起身的原因。
而这些玉石,应该是有毒的,在他入定的这段时间里,灵魂好像被拉入了一些奇怪的空间,他变成了别人,经历了很多次的轮回,每一次的轮回都十分的痛苦和绝望,让他的灵魂也沾染上了那些恶劣的负面情绪。
哪怕微生岚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却依然在这些轮回里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消极。
他的心底甚至生出这样一道声音:反正都是要死的,这么挣扎着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不如早点接受死亡,接受轮回……
本来经历了这么多的轮回,微生岚原本是没那么容易从这种幻镜里挣脱的,但是安九是特殊的。
虽然在安九的视角看起来,他好像就是靠近了微生岚,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并没花多少时间。
但在微生岚的感官里,却好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轮回。
他先是结束了,上一个痛苦的轮回,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着下一个世界时,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十分耀眼的亮点。
这是他在之前的轮回里,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情况。
趋光性,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反应。
微生岚朝着光的方向一直走,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实际上,现实世界中,他的表情还没有从带着浓烈的杀气,转变为平静。
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微生岚在心里辨认了很久,以前这个人,是真实还是虚幻?
后来,微生岚也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安九’,不可能是真实的,但这样一个结果,对于他来说,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至少,他在那一瞬间,清除了脑海里那些关于轮回的记忆,找回了他的本我,想起了那些属于他和安九的过往。
这些,才是真实的……
随后,安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微生岚在那一刻,摆脱了幻境对他的控制,睁开了眼睛,回到了现实。
他看清了眼前的安九,这一次,他没有去追究这是真实还虚幻,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不需要怀疑,只要安九靠近,他就能分辨得清。
安九不知道微生岚都经历了什么,只是听到他说,他用身体镇压着这片玉石,心里便涌起一股不安。
他将安云歌之前跟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我觉得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这个空间一定还有其他的威胁在……一定要镇压这个东西吗?我们抓紧时间赶紧跑,不管这个东西,会有什么后果吗?”
安九的思维方式,向来是回避事件,而不是直接面对。
这大概也和性格有关。
微生岚苦笑一下,“大概不行,这是一尊邪神像……和业火教有关系。”
“什么?”安九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茫然和无辜。
微生岚道,“业火真神。”
如果只是一种普通的神像,安九肯定不会在意它是个什么神……但刚刚微生岚说它会动会逃跑,很显然,这尊神像已经有了一定的意识,人为制作的神像生出了意识,只会是一件邪物。
更何况,业火教的教义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光明正义的信仰。
这样的邪神一旦被发现,必定是要被摧毁的。
但每一尊邪神被摧毁的条件都不一样,它们再怎么说,还是沾了一个‘神’字的。
在确定条件之前,最稳妥的方式,便是如微生岚这般,镇压,或者封印。
安九想明白后,低声呢喃道,“业火真神……业火教所求之愿,难道真的能实现?可是怎么可能呢?把冥界拉倒修真界来?”
“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不能真让邪神现世。”微生岚说这话,表情是肉眼可见的烦闷。
他当然没什么济世救人的高尚情操,他只是……看见了邪神那张脸。
安九烦躁的直扯头发,“那要怎么办!难道不能先离开,让别人来处理?”
微生岚觉得安九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自己也不对劲,不过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以身体镇压玉石产生的反应。
微生岚垂眸想了想,突然开口,“这尊邪神雕像,是按着孟扶光的样子雕的。”
安九愣了一下,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用一种很冲的语气反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之前还在月见湾镇时,两人就那画像的事,就爆发过一轮争吵了……大概算争吵吧,而且那时候,微生岚还没有明确的指出,那副画像就是被业火教们奉为神明的‘业火真神’,他只是提到,画像上的人是孟扶光……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微生岚也有些烦躁,如果不是因为镇压邪神像产生的负面情绪,那是因为什么?是安云歌说的潜在的威胁吗?这样的话,安九是不是也已经中招了?
“你总抓着孟扶光说事儿干嘛?别人把他的脸刻在雕像上,画在画卷上,这难道是他自己愿意的吗?他都已经死了……你放过他吧!”安九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孟扶光葬身火海的事儿,这原本就是他永远无法接受的痛,此刻又像在心间放大了数百倍,让他苦不堪言,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微生岚却没有退让,“你是在逃避吗?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孟扶光并不是绝对的清白,他肯定和业火教有关系……更甚者,孟扶光便是业火教最大的掌权者,他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安九当然不肯相信,“你说他是幕后主使?自己设计要杀死自己的幕后主使吗?”
微生岚定定的看着他,过了很久,他才继续坚持道,“并不是没可能的,不是吗?他明知道自己会转世成为你,他难道就真的那么心甘情愿的为你付出一切?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做这些的动机吗?真的只是因为爱你?因为这么一个原因,牺牲这么大,真的可能吗?”
“你什么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值得被爱吗?不值得被这样付出吗?”
安九的情绪开始失控,他本来是不想和微生岚因为别人争吵,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以后,他就发现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自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他神情很凶,但又并非真正那种带着狠劲儿的凶,他更像是一只被触及了柔软内在的可怜小动物,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而强装出来的坚硬和凶狠。
……像炸毛的猫,试图以这种方式膨大自己的躯体,以达到恐吓对方的目的。
如果是往常,微生岚定然是要妥协的。
或者说,在正常情况下,他们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吵起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往那么偏激的方向想。”微生岚烦躁的别看眼,没有去看安九。
他想,他们或许应该冷静一下……如果是在之前的幻境里,他早就不管不顾的把周围惹他烦的人和事儿全灭了。
幸好他能意识到,现在是在现实世界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微生岚的思绪突然顿了一下……难道,这就是安云歌说的,会出现的‘意外’?
那么这么说来,他不是中了毒,而是这个空间就有问题,长时间待在这里面,会无限放大他们内心的负面情绪。
他现在还能正常思考,也全靠安九出现时带来的那道光,否则他应该是连脱离那些令人绝望的轮回都做不到的。
“我们……”想通这一点后,微生岚又转过头,想要和安九商讨一下眼前的情况。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刚那个扭头的动作,已经彻底刺激到了安九。
在这个空间里,安九所承受的负面情绪的侵袭,和微生岚所承受的是完全一样的,就连微生岚这样的修为,都无法抵抗这样的情绪入侵的话,那么安九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的。
安九的眼眶已经红了,瞪着微生岚时,眼底好像还带着一抹淡淡的水光。
安九见他转头,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底挣扎了许久的问题,“你不是喜欢我的那个意识吧?你是只把我看作责任的那一个,对不对?”
“……”微生岚原本要说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如果不是安九提起,他其实已经完全忘记这一茬,所以在面对安九的质问时,他显得无措又紧张。
而微生岚的表情,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安九闭了闭眼,他想,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他不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那个人,所以才能把那么伤人的话,说出口。
安九这样安慰着自己,只有找到这么一个借口,他才会觉得自己没被微生岚那句话伤得那么深。
“他呢?”很久之后,安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微生岚看见,安九睁眼后,看向自己的目光,开始变得生疏、冷漠。
这让他无法接受,“一定要是他吗?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他在和自己的另一道意识,向安九争宠一般。
可是安九知道,白衣的这个微生岚,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你不要把话说的这么奇怪,你只是想要彻底掌控这具身体而已,别搞得好像我才是你们必须要争个高低的源头和借口。”安九想把自己塑造得冷漠一些,好像这个样子,就能更大程度的保护好自己,不会在感情里受到伤害一般。
微生岚的表情有些怪异,“我想和你在一起,和想要掌控这具身体,两者并不冲突。”
他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安九的表情,然后慢吞吞的继续往下说,“难道说,你能容忍你的爱人,和我共用一具身体吗?你要怎么分辨我们?仅仅是靠性格?性格也可以伪装出来的,毕竟我们对彼此都很了解,这段时间你应该也有所体会。”
“所以呢,你把他怎样了?”安九牙齿有些发颤。
他在这一刻,突然接收到了微生岚所表达的恶意……他是真的和另一个自己水火不容,没有共存的半点可能性。
安九有些想哭,有些憎恨自己的迟钝。
他以前总是天真的觉得,微生岚的两道意识,都是他自己。
没有人会伤害自己,就像孟扶光不会伤害安九一样。
但是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微生岚的两道意识,是和他的情况不一样的,他们是竞争关系,竞争那具身体,竞争安九的配偶权。
就像白衣所说的,他们不可能用同一具身体,来享用安九,无关爱不爱他,因为他们的精神,和肉|体无法得到统一,哪怕在更开放的妖族里,这种共享也是相当畸形的。
所以他们必须要竞争,他们早就已经分别独立,没有融合的可能。
融合,对于他们来说,也无非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其中一方的妥协、消失……
一定要消失一个,这是唯一的解。
微生岚见安九那般悲伤,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只是把他看作一个责任,一个可有可无的,解决发情期的工具。
他以为自己没有投入过任何感情,因为早就有人告诉过他,他的存在,就该没有感情,他是为修炼无情道,而特意捏塑出的一个人格。
但他此刻却意识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情。
他再被安九牵扯着情绪……一些在过去一千年里,都没有体会过的情绪。
因为安九流泪而悲伤,因为安九只重视在意另一道意识而生气。
心脏又酸又涩,好像一颗被狠狠掐烂了的,没有成熟的果实。
一个悲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