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云歌一开始就知道催化骨的事儿, 还在魔域时,他便用了点儿小手段,窃听了林静渊与韩柊的谈话。

  总的来说, 催化骨的出现,是对他有益的事, 所以之前安云歌也乐得装不知情,只打算做个无辜的人。

  但韩柊回来后对他态度有所转变, 让安云歌心生忌惮……总觉得再不推动一下进度, 他所求之事, 怕是要落空了。

  而之所以找上雪念,也是安云歌认真观察后下的决定。

  雪念好像对他很了解,但又莫名包容,所以安云歌好几次在他面前, 会稍微流露一点自己的本性,用来试探他的态度。

  就由雪念去传这个话吧, 就算自己引起雪念的怀疑,他也不会追问自己什么。

  ……

  安九回来的第二天, 方郁鹤上门‘慰问’, 还是熟悉的踹门,还是熟悉的乱起外号。

  “小废物回来了?”

  彼时安九正在收拾好几个月没人踏足的屋子,没有修为, 所以他的方式很是朴实——他搭了个梯子站在上面, 用笤帚去扫屋顶角落里的蜘蛛网。

  方郁鹤踹门的动静太大,安九被吓的哆嗦了一下,脚下没人扶的梯子就稳不住了, 朝着一边栽倒下去。

  “啊啊啊啊啊——”安九重心不稳,摇晃了两下, 朝着梯子相反的方向倒去。

  失重的感觉不管体会几次,都能让人心脏一缩,随即狂跳,安九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抱住头,等待疼痛来临。

  下一刻,他扑进一个满是药香的怀抱里。

  方郁鹤喊完那句话后,便见安九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他动作比脑子快,还不等自己反应过来,他已经快速上前,将摔下来的人接住了。

  方郁鹤揽着安九的腰身,第一反应是,这小废物的腰怎么这么细这么软?

  ……不过还挺好抱的,让人下意识就想要收紧手臂,以此试试那截腰肢到底会有多细。

  他被自己这突发的念头弄得僵了一下,随即他克制的松了手。

  安九撑着腰,坐了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坐在方郁鹤大腿上……怪不得没有觉得痛呢。

  安九庆幸的拍了拍胸口,扭头朝接住他的人笑了笑,“谢谢啊方师兄,还好你接住我了。”

  “啊,哦,不,不客气。”方郁鹤应了一声,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把人扶起来后,方郁鹤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安九会摔,好像是他害的……他害安九摔了,安九还跟他道谢?

  这是什么圣母小白花,他脑子没问题吧?

  方郁鹤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安九,安九也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摔倒,立马收回笑容,给方郁鹤上演了一出变脸,“方郁鹤!你太过分了!”

  方郁鹤道,“现在又不叫师兄了?没礼貌。”

  安九给气笑了,“你还跟我谈礼貌?你自己礼貌吗?”

  总是给自己起一些带强烈侮辱性质的外号,进自己屋子也根本不敲门,每次都用脚踹……就这人他还说自己没礼貌!

  安九越想越气,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旁边的笤帚上,然后一把伸手抄过来,猛地站起身,拿起笤帚就往方郁鹤身上招呼。

  “发什么疯?”方郁鹤身手敏捷的躲开,转眼又见笤帚横扫过来。

  方郁鹤一把给他缴械了,暴躁的把笤帚一折,折成两段后又递给安九。

  安九,“……!”

  他接过了段成两截的笤帚,眼眶兀的就红了——被气的。

  这人害自己摔倒,还这么猖狂,他站着给自己打一下怎么了,他都快要结丹的修为,被笤帚打一下能少块肉吗?

  最可气的是,他还毁坏了自己的‘武器’!

  安九‘啪叽’一下把两截断掉的笤帚扔在了地上,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方郁鹤,气得连声音都发颤,“方郁鹤!你!你!这是我唯一的笤帚!你让我怎么清扫房间!”

  方郁鹤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废物就是小废物,这算什么事儿,你难道不会使个洁尘决?”

  安九的胸口还在快速起伏,眼尾那抹红更深了些,他还在瞪方郁鹤,“我没有修为!我没有修为怎么使洁尘决!”

  方郁鹤便笑了一下,一张桀骜邪肆的俊脸凑到安九面前,轻佻道,“你叫声‘好哥哥’,我就帮你弄,怎么样,很划算吧?”

  只打上次给安九送了两回饭后,方郁鹤想到安九的那些反应,就总觉得心痒痒的,还总想去逗逗他。

  就连司玄夜将安九禁足在东岐之巅,都没能浇熄方郁鹤的兴致,他甚至一天内产生过好几次要偷闯师尊设下的禁止,去找安九玩玩的想法。

  不过没来得及实施,安九就被林静渊掳走了。

  好吧,方郁鹤承认,那段时间,自己是有一点失落的……就好像刚找到一个好玩的玩具,还没来得及仔细把玩,就被弄丢了一样。

  但他也不觉得多可惜,只道是时间长了,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不在意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安九失踪一个月后,方郁鹤就已经找到别的乐子——带着师父新收的小徒弟打试练塔,攒炼器材料。

  安云歌天赋极好,与他配合作战更是酣畅淋漓,方郁鹤一度沉浸在这样刺激的生活里,多数时候都想不起,自己曾经还有另一个师弟。

  偶尔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想起安九,不过他也只是觉得,安九也就那样吧,丢了就丢了,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损失,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方郁鹤不知道,他这样的情况,其实是一种对自我的心理暗示,想通过不断的告诫自己这件事不重要,来达到欺骗自己的目的,因为潜意识里不愿接受真相。

  他以为安九对自己来说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今晨,师尊传唤他,让他准备一些拓宽灵脉和护住心脉丹田的丹药。

  这些药并不需要单独开炉,因为需求量大,丹药房里还有很多存货。

  方郁鹤很少质疑司玄夜的决定,但这一次,听到他这样吩咐后,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鬼使神差的,他问了司玄夜原因。

  司玄夜告诉他,“服药之人体质特殊,不宜使用丹药房里那些杂质过多的丹药,需要你多费些心血提纯药材。”

  方郁鹤便懂了,以司玄夜的性格,他连没有灵气的普通食物都不许安九吃,要入口的丹药要求定是更加苛刻……所以他是要自己给安九炼丹!

  想到这个答案,方郁鹤立马来了精神,从司玄夜那里离开后,就兴致冲冲的往安九的院子去,连他自个儿的小院儿都没回。

  他没意识到自己异样亢奋是为何,只想赶紧第一时间去检验自己的猜想,太兴奋了以至于上门就直接踹门了,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方郁鹤紧紧盯着安九的脸庞,等待着他的反应,不自觉的,他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调戏安九很有意思,预感他的反应会很有趣。

  安九眼珠子转了几下,然后开口道,“那你不能用洁尘决,你自己动手扫。”

  方郁鹤眯着眼看他,一副痞坏凶恶的模样。

  其实方郁鹤并不觉得多生气,反而病态的有种趣味被满足的愉悦感觉……安九的反应果然很有趣。

  安九见他阴恻恻的不说话,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他最近也是过得太惬意了,都忘了这主是个喜欢看他哭的大变态。

  但他话都说出口了,现在认怂会不会很难看?

  纠结了一下,安九脑筋一转,突然伸手拉住方郁鹤的衣摆,轻轻晃了两下,同时甜甜开口,“郁鹤哥哥,答不答应嘛?”

  方郁鹤只感觉心尖一麻,条件反射的一伸手,把安九拽着他衣摆的两只手给拍了下去……但却好像不是厌恶反感的情绪。

  方郁鹤,“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安九皱了皱小脸,讪讪收回了手,“哦……”

  “那就答应——”方郁鹤见状,又有些后悔,便想找补一下,只是刚说了四个字,便被人打断了。

  “方师兄!别欺负小九!”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抹白色的身影快速掠至安九身边,一把拉住安九,自己则侧身挡在了安九身前。

  来人正是雪念,昨夜听了安云歌传递的消息,他连夜查看了各种文献资料,甚至翻看了所有关于天灵根和催化骨的野史,确定了安云歌所言不假,然后才匆忙赶回来寻安九。

  没想到他刚进院子,隔着老远就看见安九的屋子房门大开着,方郁鹤站在安九身旁,用手将安九的手拍开。

  雪念是知道方郁鹤与安九不对付的……不,确切来说,是方郁鹤单方面瞧不上安九,一直觉得安九不配与他做同门。

  以前还能因为司玄夜的原因,只是无视安九,但上辈子安九被司玄夜亲手抽了灵根,就成了一个被厌弃的信号,才让方郁鹤后面有了肆无忌惮折磨安九的底气。

  想到方郁鹤上辈子对安九做过的那些事,雪念便心脏一紧,害怕起来,于是下意识的以为方郁鹤又在欺负人,想也没想便上前把人护住。

  方郁鹤猛地被人打断最愉悦那一刻的情绪,脸都黑了,就算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方郁鹤肯定也找不回刚才那种感觉。

  他看向来人,脸上已经写满了不满,“雪念师弟,何故如此防备我?我难道还是什么洪水猛兽?”

  雪念回头看了一眼安九,神色哀戚,“师兄,小九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要欺负他了。”

  安九从雪念身后探了个头,幸灾乐祸的看着方郁鹤笑。

  方郁鹤,“……”

  他这欠收拾的小模样,哪里像是‘可怜’的样子?

  方郁鹤指了指安九,咬牙道,“你过来,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雪念不满,“师兄别威胁他。”

  方郁鹤不理他,只盯着安九目不转睛。

  安九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方郁鹤和雪念的实力,最后还是挪着碎步子走到方郁鹤身前,还扬起小脸讨好的冲他一笑,“师兄可要说话算话。”

  方郁鹤满意了,伸手摸了摸安九的脑袋,“自然。”

  他突然觉得,会撒娇,墙头草一般,能看懂局势的小废物也挺可爱的,没有大智慧,只有小聪明,但是足够讨人喜欢了……倒是比以前那副装模作样的清高来的讨喜。

  雪念却是一头雾水。

  方郁鹤应承之后,便直接转身出门了,安九知道他是去找清扫工具,便也没有多言,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安九和雪念。

  安九四下看了看,屋子里还是很脏乱,“雪念师兄,我们去外面坐吧?”

  雪念向来细心些,也看出了他房间的问题,再一想到安九现在没有修为傍身,自己清理屋子可能比较麻烦些,便主动开口道,“我用御水决帮你洗涤一下房间吧?”

  御水决比洁尘决费神,需要控住水流,包裹住房间里所有物体,让水流从其上流过、震动,然后再由水流带走污渍,新流过的水流再震动发热,蒸发掉多余水汽,让被洗涤的物品达到焕然一新的程度。

  所以御水决虽然费神费灵气,但效果肯定是比洁尘决和用手擦拭来的好的。

  在关系安九的事上,雪念确实比其他人更上心些。

  但安九好不容易坑到方郁鹤,让他能手动帮他清扫房子,就不想这个时候半途而废。

  “不用,方师兄答应了帮我清扫,你给个机会啊。”安九赶紧摆手。

  雪念闻言,便也不再强求,他还着急和安九说别的事情。

  “小九,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安九见他表情严肃,也跟着态度郑重了起来,他随着雪念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等着雪念再次开口。

  雪念语气沉重道,“小九,你可知道,林静渊给师父送了一截催化骨?”

  听见是这事儿,安九心里的紧张感便消散了几分,他笑道,“原来师兄是想说这个,魔皇陛下是用催化骨来做交换的,让师尊给我解开修为封印的。”

  雪念见他还笑得出来,心里都为他觉得悲哀。

  “小九。”雪念的声音越发肃然,“你没有想过,催化骨,是要用在你身上的?”

  这时候的安九,还很乐观,“我想过啊,以师尊的性格,同时遇上天灵根和催化骨,怎么可能不物尽其用呢?他多半会拿催化骨用在我身上,再复刻出一副天灵根。”

  安九看得很开,相比较起来,只是单独抽了他的灵根,让他变成废人,催化骨起码还会给他留下灵根,不至于完全废掉啊,这样以后他就算不想修炼了,但身体还是很健康的,而且比普通凡人健康,这样的结局已经好很多了,要他来选,当然是选后者更划算。

  “你知道?”雪念愣了一下,随即又了然,“那你一定不知道,催化骨要如何使用,才能发挥最大功效吧?师尊是不是跟你说,不要着急解除对你修为的封印?”

  这个安九还真不知道,司玄夜也确实跟他说了不急着解封。

  雪念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安九了解得并不全面,他从芥子空间里掏出昨晚归类后的一些书递给安九,让他有时间认真看一看,然后自己先口头给他讲解了一下关于催化骨和天灵根的知识。

  确切来说,是催化骨遇上天灵根时产生的连续反应。

  没错,催化骨和天灵根的碰撞,是具有特殊性的。

  如果是其他特殊体质,催化骨只需要被放置在特殊体质的修士身体里蕴养一段时间即可。

  但天灵根却不同,因为天灵根的同化性强,催化骨放到拥有天灵根体质的体内,会被天灵根体质通化掉,再取出来的催化骨,便会化作天灵根修士的一截普通的骨头,再移植到别人体内,也不会产生催化作用,改变那人的体质,也就等于说,这一截万分珍贵的催化骨,在遇上天灵根时,基本就等同于废了。

  那为什么说是‘基本’呢,因为这事儿不是绝对。

  要让这两种体质同时作用,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只是那办法过于残忍,骇人听闻了一些。

  对于修士来说,断手断脚,都不是致命伤,毕竟只要保住重要部位,其他地方都能由灵气修复再生。

  所以修士们才对催化骨趋之若鹜,只是替换一截骨头而已,对于修士来说,简直可以说是一点轻伤罢了。

  付出的代价小,获得的收益却是终身的,换谁谁都乐意用一截催化骨。

  而连修士们都觉得残忍的方法……

  雪念有些说不出口,他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到了其中一页上,指给安九看。

  安九接过册子,快速浏览文字,却是越看脸色越是惨白。

  那小册子应该是野史,不过也对,这样堪称邪恶的办法,自然不会被正经收录在册,也亏得雪念家族有收集修真界各种文献的生意,他才能在短短一夜时间里找到相关内容。

  文册记载,要成功转接天灵根,在植入催化骨入体后,便不得使伤口愈合,需试试敞露伤口观察催化骨与天灵根的融合情况,在融合度过高时,要及时切断天灵根供体的灵脉使同化度倒退。

  而除此之外,还有最歹毒的一点便是,天灵根供体要提前废除修为,否则有灵气供给,作为供体的修士会出于本能的用灵力去修复受伤的地方,这样一来,不管是对需要一直敞露的伤口,还是被切断的灵脉来说,都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而过去经历了这一遭的天灵根们,最后虽然于身体上来说,受到的损失不算大,但对于心里的创伤却是无穷无尽的。

  这样的例子虽然不多,但那些天灵根最后差不多都疯魔了,无法正常修炼,时时沉浸在刮骨断经之痛中,最终彻底沦为他人炉鼎。

  但谁又能说,这样的结局,不就是那些谋划者们想要的呢?左右不过是个天灵根而已,修为无法寸进又如何,他们原本的作用也不是真正的修炼成神。

  安九看完之后,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样的酷刑,他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原来被抽掉灵脉还真不是最痛苦的。

  安九惨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雪念,嘴唇哆嗦两下,嗫嚅着开口,“我,我怕疼……”

  近乎自语的这句话出口后,安九好似又冷静了下来,抬头看向雪念,一字一顿道,“我要经历这些吗?”

  雪念很想安慰一下少年,但他却无法骗他。

  因为这可能,就是残酷的真相。

  安九突然拍桌而起,“我凭什么要经历这些?我是害了安云歌,可我从来没有要折磨他的想法,我欠他的是吧?我把灵根补偿给他,我还他行不行?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折磨我!”

  说这话时,安九几乎歇斯底里,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劲。

  安九说完,便起身回了房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在一角落里翻出一把万衍剑宗普通弟子统一的佩剑。

  他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经常带笑的一张脸变得面无表情,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你要做什么?”雪念一惊,急忙拉住要往外冲的安九。

  安九眼睛动了动,轻声说,“我去捅死安云歌,我刚刚想了想,还是觉得把灵根补给他这个代价太大,我反思了一下,觉得这一切的错误,都是源于一开始那份毒|药没将他毒死。”

  “我现在去找他做个了断,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死了一了百了!”安九是被刺激过头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里面。

  对,他们之间不死不休,本就该早做个了断的。

  他给安云歌下过毒,给他添了不少堵,但真正细想起来,安云歌除了晚了四年进入宗门,和失去了记忆以外,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

  安云歌虽然因为他的毒灵根有损,但那损伤并非不可逆,就算没有他这个天灵根在,以司玄夜和韩柊的实力,他们也有千万种方法可以为他修复灵根。

  他们不过是贪图自己天灵根有机会促使安云歌的水灵根变异罢了。

  安九想,他可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买单,但他不能当冤大头啊!

  太冤了!他太冤了!

  他怨种了一辈子了,这辈子怎么还要重蹈覆辙?甚至还要更怨种?

  对,他就应该一剑捅死安云歌那个祸害,或者被那个祸害一剑捅死!

  安九之所以陷入这种疯狂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置换催化骨的方式残忍,更因为司玄夜的决定,和另外两个人的隐瞒。

  那三个男人会不知道催化骨与天灵根之间的反应吗?

  如果不知道,司玄夜又怎会特意强调不着急给他解封灵力?韩柊又怎么没有半点反对意见。

  最让安九难受的,还是林静渊……

  安九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拿出那么珍贵的催化骨,与司玄夜做交换,他一开始还觉得愧疚和感动。

  原来一切,都还是为了给安云歌铺路。

  到头来,他以为多少有些关心他的林静渊和韩柊,原来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安九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依然只是个凡人,明明说好了,不再对任何人产生期待,可一旦有人对他释放丁点儿善意,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留住那份美好。

  他始终是太缺爱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卑微的可怜虫。

  雪念本想拦住安九,让他冷静一点,可对上他兔子一样通红的双眼时,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且跟着他就好,有自己在,总不会让他受伤。

  而安九现在没有修为,也不会对云歌造成什么伤害的。

  雪念看着安九提着剑往安云歌的院子跑去,他先安九一步轻身决掠到安云歌那里,当即见到安云歌放下手里的药碗,嘴角还沾染着一点褐色的药汁。

  他愣了一下,大步走到安云歌身边,“怎么回事?昨晚不还好好的?”

  安云歌见雪念到来,脸上出现一抹慌乱的神情,“雪念师兄,我……我没事。”

  说完,安云歌将那只药碗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雪念哪里瞧不出他这点小动作,伸手一截,捉住安云歌的手腕,将他拿着药碗的那只手拖出来,举到面前,“还要瞒我?”

  安云歌有些难堪的低下头,“我只是,去了一趟魔渊林深处,听说无尽海的悬崖之上,有渡厄之晶,此晶石有重塑灵根的效果,我只是想……”

  未尽之言,雪念已是了然。

  雪念不禁目露动容之色……云歌还是这般,总是嘴硬心软。

  他主动来向自己透露‘催化骨’与‘天灵根’之间的反应,转头自己又闯入魔渊林深处,最危险的无尽海悬崖,只是为了帮安九规避那悲惨的命运吧?

  他与安九都没有错,是师尊太一意孤行了。

  雪念突然想到正在赶来的安九,正欲提醒安云歌,就见安九已经提着剑闯了进来。

  少年虽然没有修为,但之前四年的苦修可是实打实没有掺半点水分的,而且剑修一途,本身剑术就算不靠灵力支撑,也是有发挥空间的。

  雪念一时间有些拿不住,才踏上修行之途,又意外受了内伤的安云歌,到底能不能和安九抗衡。

  他真的要作壁上观,不去插手吗?

  雪念犹豫片刻,就见少年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冲着安云歌便举起了手里的剑,“安云歌!我们之间总要做个了断的!”

  安九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哭过了,但其实并没有,他只是情绪上头,太过激动。

  这种情绪刺激下,安九颇有些豁出去的气势。

  其实安九也知道,他就冲动这一次,等他冷静下来,肯定又会产生顾虑……最关键的是,他心里一直觉得,安云歌是那所谓的‘主角’,而从古至今所有话本儿里,‘主角’都是不可战胜的。

  安九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和冲动来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连自己的灵根都要失去了,可却还要被惩罚……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安九只是眼眶红着,但他灵魂却在歇斯底里的放声哭泣,没人听得到罢了。

  安云歌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雪念却先他一步拦住了安九,把安云歌护在了身后。

  ……就像刚才在安九那里,他拦住方郁鹤,护住安九时一样。

  安九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嘲讽表情,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自己和安云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所有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的,义无反顾的站到安云歌那边,他不是从小就知道这一点了吗?

  “你滚开!难道你要插手我们的事?”安九重生以来,第一次在这些所谓的‘主角攻受’面前,高傲的扬起了头,“如果你要插手,那就动手吧,从这里割下去,反正很容易的。”

  少年抬起另一只未握剑的手,缓慢又细致的摩挲着自己纤细漂亮的脖颈。

  这一幕很是魅惑人心,少年已经慢慢脱去稚嫩,初见风骨,他身姿清隽,容貌迤逦。

  他高昂着美丽的头颅,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缓慢的从自己绷紧的喉咙上拂过,撩人又危险,仿佛一副震撼人心的美丽画卷。

  雪念却没有心思欣赏,只是满脸无奈的上前,想要夺过安九手里的长剑,却又怕真的伤了他。

  有顾虑的人必输无疑。

  见雪念铁了心,要阻拦自己,安九心下一恨,毫不留情的朝着雪念刺出手里的长剑,雪念不敢动手,只好闪避。

  安九便瞅准机会,从他臂下钻了过去,手里的剑直直冲着安云歌的致命部位就刺。

  安九的剑术天赋自然是不错的,安云歌挡了几下,好像有些力不从心。

  他自然也感觉有些奇怪,安云歌虽然才入门半年,灵根也没有被修补好,但好歹已经是练气修为了,未加入宗门前,他凡间功夫练得也很不错,怎现在还能跟他一个被废了修为,只有招式的花架子打得有来有回?

  不过安九本就不是会钻营算计之人,更何况现在脑子被情绪支配,更不可能去细想其中关键,只道是对面给了机会,只要被他抓住这个机会,就能除掉安云歌,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活在这个名为‘安云歌’的阴霾里。

  但真正刺中安云歌那一刻,他还是觉得有些飘忽……不可置信和剑入血肉的顿感一同冲劲他的大脑,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刺中了安云歌的腹部……

  他居然真的刺中了他,那把任何一个万衍剑宗弟子都能领到的普通长剑,将安云歌的腹部刺了个对穿。

  安云歌额头全是冷汗,唇色惨白,一开口便溢出一缕刺目的红来,“小九,你,消气了吗?”

  “安九!你知不知道云歌因为你的原因受了重伤?”雪念怒斥道。

  安九恍惚了一下,随即被同样震惊,但快速反应过来的雪念一把推开。

  雪念没控制自己的力道,将安九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摔在地上时,还有些发懵——他受不受伤,又与自己何干?

  安九胳膊被地面蹭破了皮,让他感觉细细密密的疼。

  也可能是心脏在疼……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概是,雪念来告诉他真相,并且没第一时间阻拦他来找安云歌报复,所以其实安九心底,还是对他抱有一丝信任和期许的。

  安九看了一眼紧张抱着安云歌的雪念,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破了皮,正缓缓溢出鲜血的手臂。

  没有安云歌流的血多,所以,所以还是他赢了!

  安九不断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他起伏越来越剧烈的胸膛却似乎在否定他的说法。

  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脉不太稳,不过安九并没有重视这种感觉,而是看着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安云歌,想看看他会不会死……

  每次安九以为安云歌会死掉时,再过不久,他都会健健康康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倒霉的就是自己。

  五岁那年是这样,下毒那次是这样,被林静渊撞见那次也是这样。

  这次呢?

  这次会不会有奇迹?

  ‘滴答——’

  ‘滴答——’

  温热黏腻的液体滴落在安九受伤的手臂上,他低头一看,发现那本就破了皮的伤痕之上,是两朵绽放的血花。

  安九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下一刻,安九只觉得自己心脏一阵绞痛,紧接着,这种痛苦便蔓延至全身。

  安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为了能顺畅的呼吸,他慢慢扬起了头。

  眼前明明是一片碧蓝的天,安九却越看越觉得那是一片血红的颜色,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安九就这样仰着头,缓缓倒了下去……

  不远处的东岐之巅。

  原本正闭幕打坐的司玄夜猛地睁开眼。

  他封印安九的那道力量正在快速崩溃!

  司玄夜感应了一下自己力量的方位,紧接着手里快速掐诀,一个缩地成寸,瞬间来到半山腰弟子居的位置。

  “怎么回事!”司玄夜第一次用如此惊怒的语气说话。

  原本正扶着安云歌,不停找丹药往他嘴里塞的雪念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见司玄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

  因为司玄夜的位置正好在安九身前,高大的身躯将瘫倒在地的安九完全遮住,故此到了这一刻,雪念都还没有发现安九的异状。

  他只当司玄夜是看见安云歌的伤处,这才责备出声。

  雪念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担心要是实话实说,司玄夜会惩罚安九……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安云歌下死手,司玄夜应该也是无法再容忍了。

  可他又无法撒谎,那样做的话,他又该如何面对安云歌?

  雪念踌躇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对安云歌的维护……毕竟,这件事确实是安九有错在先,是他先动的手。

  雪念道,“师父,是小九刺伤了云歌……不过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皮外伤罢了。”

  对于修士来说,不伤及要害,便只是无伤大雅的的小伤,安云歌现在服下丹药,外边儿的伤口立马就能止血结痂,再修养个几天,就能完全恢复如初,连痕迹都不会留下一点。

  雪念以为,自己这话不算有失偏颇,虽然是从安云歌的角度出发,但安云歌是受害者,安九本就应该担一部分责。

  可是雪念不知道,已经仰躺在地的安九,还大大睁着眼,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听到雪念这番话,安九从喉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皮颤了颤,最终疲惫的闭上了眼。

  司玄夜冷哼了一声,转头将地上的安九抱了起来,顺手往他体内输入一抹灵力,查看他灵脉情况的同时,帮他稳住那股力量的冲击……还是不行,必须要尽快解开封印了,否则安九的灵脉会崩溃,届时不仅于他灵根和修为有损,更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雪念这才发现,安九竟然失去了意识,被司玄夜打横抱起来时,连头颅都后仰垂着,没有半分力气支撑。

  更令雪念惊恐的是,安九的七窍都有细小的血流缓缓溢出,那张半盏茶的功夫前,还美艳夺魄的脸,此时已经被横流的鲜血,染得狼狈又凄惨。

  “小九!他这是怎么了?”雪念放开安云歌,站起来往司玄夜的方向跟了几步。

  司玄夜却并不理会,几个闪身,再次缩地成寸,消失在雪念和安云歌面前。

  雪念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安云歌,最终决定跟上司玄夜。

  安云歌虽然是半昏迷状态,但他刚才已经把剑拔了出来,做了简单的包扎,又给他服了疗伤圣药,现在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刚刚也是因为一直忙着照顾安云歌,他才忽略了安九的情况,毕竟被刺了一剑的是安云歌,在雪念看来,安九明明没受任何伤,是不需要关注的那一个。

  哪曾想,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雪念一边赶往山巅的清辉阁,一边仔细回忆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才想起来,他推的安九那一把,好像出手有些重。

  雪念有些懊恼,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安九和安云歌,他哪个都想护着,结果却是谁都没护住,害得他们两败俱伤。

  就算重生一次,他依然如此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