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将面前的少年当做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什么子侄,不过是他害怕对面的少年将他当做洪水猛兽的说辞。他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少年谁都可以替代的长辈, 而是对方的丈夫和爱人。

  而听见“子侄”二字的姬昭浑身一僵,他抬头看向萧衍, 最后无力地闭上双眼道:“只是子侄吗?”

  他想要的绝不是萧衍将自己当做晚辈,当做家里的子侄, 当做和萧驯一样的存在, 他真正想要的是萧衍的爱, 不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而是情人之间的爱。

  可是,他好像要不到了的?如果这个时候说破, 怕是子侄都做不成?

  而且,将他当做子侄疼爱,萧衍给的爱也是给小皇帝的,不是给他的。

  一时间, 姬昭冷得浑身颤抖, 这个世界果然无人爱他。

  “昭昭?你怎么了,是觉得冷吗?”萧衍连忙伸手将人抱紧, 根本无暇去想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李盈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得有些奇怪, 然而却是朦朦胧胧的, 戳不破这究竟是什么?

  “李盈则,陛下他为什么浑身颤抖?”抱着姬昭的萧衍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李盈则冷声问道。

  李盈则缓缓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姬昭才看见了白衣白发的李盈则, 在明白对方是谁之后, 身为孤魂野鬼的姬昭不由吓得往萧衍的身后躲。

  姬昭没有想到常年待在天云山的国师李盈则竟然下山了,并且还来到了他的面前。

  想到李盈则的神异之处, 姬昭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害怕,他怕李盈则当年戳穿自己。

  李盈则看着床榻上的少年往后面躲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疑惑,他弯下腰道:“怎么会害怕贫道?贫道又不吓人。”

  李盈则的嘴角微勾,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扬,让一旁的萧衍不由出声警告道:“李盈则。”

  李盈则轻笑一声,然后直起身子恭敬道:“臣李盈则见过陛下,此番下山是为陛下身上蛊毒而来。”

  姬昭闻言看向李盈则,对方看不出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不一样吗?

  就在姬昭疑惑的时候,李盈则出声对着萧衍道:“陛下是第一次毒发,有些疼痛是正常的。”

  若是梅鹤先生沈云希不能及时将紫玉草带回,那么姬昭每一次毒发都会越来越痛,直到痛死过去。

  这些话,李盈则不敢说,只希望姬昭没毒发几次,沈云希便能够带着紫玉草回来。

  萧衍闻言不由握住了姬昭的手,他问道:“昭昭痛吗?”

  姬昭低头看向萧衍握住自己的手,只见那有力的手腕上竟然裹着

  浸血的纱布。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姬昭声音有些虚弱地问道。

  萧衍闻言垂眸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不甚在意地说道:“小伤。”

  “小伤?”姬昭有些不信。

  “天云山山路崎岖,摄政王策马上山难免会被山石划伤,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还请陛下放心。”一旁的李盈则替萧衍遮掩道。

  “真的吗?”姬昭将信将疑。

  “真的。”萧衍伸手盖住了姬昭的双眼,轻声道,“陛下困了便睡吧,臣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

  “一直守着……我?”姬昭抓住萧衍的手不想松手,“只守着我?”

  姬昭将那个“我”字咬得极重,他不是小皇帝,他是姬昭,是从现代而来的孤魂野鬼。

  “只守着陛下。”萧衍应道。

  姬昭藏在被子下的手轻轻颤抖,他闭上了眼睛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来,然后缓缓道:“我知道了。”

  很快,姬昭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这个时候,萧衍看着睡熟了的姬昭起身走出了宣室殿。

  宣室殿外,李盈则正站在廊檐下抬头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不由出声问道:“摄政王殿下不陪着陛下吗?”

  萧衍没有理会李盈则的问话直接开口问道:“沈云希何时能从北离拿到紫玉草回来?”

  李盈则闻言:“少则数日,多则数月。”

  萧衍闻言眉目变得冷凝起来,他看着李盈则道:“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紫玉草晚到一刻,姬昭便多痛一刻,姬昭多痛一刻,萧衍便心如刀绞。

  “那也没有别的办法。”李盈则直直地看着萧衍道。

  此时正值秋日,马匹和牛羊吃饱了春夏时草场里长出来的草,北离牛羊膘肥体壮,并且天气正在逐渐变冷,此刻开战,大昱需要准备的物资变多,并且士兵和十几万民夫不一定能够受得了北地的严寒。

  秋日出兵,与北离作战的大昱绝对是落于下风的。

  “那便想办法。”萧衍的目光冷峻。

  说完,萧衍便径直让人取出了舆图,若是他猜得没错,此刻不服自己兄长称王的五皇子正在草原上带着自己的部族躲避来自王庭的追杀。

  他要扶持这群人与北离王分庭抗礼,让沈云希能够在拿到紫玉草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回长安。

  与此同时,北离的沈云希也跟随着新任北离王来到了北离的圣地。

  这是一处谷地,若是没有人带路,绝对会迷失在茫茫草原之时,同时这里也埋放着诸多北离王室的尸骨。

  沈云希看着在夜风中摇曳的紫玉草露出一个笑容道:“想不到北离的圣地竟然是如此地方。”

  登基为王的北离二皇子看向沈云希道:“先生若是喜欢这里,百年之后尸骨也可随我安放在这里。”

  沈云希笑容微僵:“在下并非北离王室。”

  只见对方犹如狼眼一般的双眸盯着他道:“北离的王后,尸骨也是安放在这里的。”

  沈云希闻言似笑非笑道:“是吗?”

  好小子竟然想将他永远留在草原,若是带上紫玉草出草原回大昱怕是难上加难。

  不过沈云希倒是也不怕,于是他俯身用手轻轻抚向地上的紫玉草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那么,愿王上得愿以偿。”沈云希摘下一株紫玉草,对着面前的北离新王轻轻笑道。

  那一刻,年纪尚轻的北离新王只觉得心动异常,却不知道面前的人轻易操控了自己父皇的生死。

  三日之后,一支骑兵小队从边关出发,拿着从北离送出来的消息深入草原,准备按照萧衍的意思扶持北离五皇子为梅鹤先生回大昱开辟出通道来。

  而此刻,姬昭越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身上的蛊毒发作得一天比一天厉害。

  得知消息的谢檀书和萧驯也曾来看过他几次,可是每一次姬昭不是在昏睡就是毒发,让他们根本无法接近姬昭。

  秋日已过,天气渐渐入冬,长安城里下起了冬日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仿若天女散花煞是好看。

  福公公看着窗外的雪笑着道:“等冬天过去,便是春日,春日就是花朝节,陛下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

  姬昭靠在软枕上从窗户稀开的一条小缝窥见了外面的雪景,他不由轻声呢喃道:“花朝节,我能活得到吗?”

  他的身体他知道,他身体里的蛊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但是,姬昭想要知道他每次毒发昏睡后喝下的那碗药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萧楚之最近不来见他!为什么他手上的伤口一直好不了。

  “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福公公不由嗔怪道,“陛下是注定要长命百岁的。”

  然而,靠在软靠上姬昭瘦得只剩下了骨头,那张脸也越发小得可怜,每一处都让福公公心疼无比。

  就在福公公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姬昭的蛊毒再一次发作。

  “疼,好疼。”姬昭咬紧了牙关,只觉得体内有虫子在啃食自己的血肉,让他痛不欲生。

  “快!端药!陛下又发病了!”

  很快,一碗有些粘稠的汤药被人端了过来,姬昭努力睁大眼睛咬紧嘴唇不让自己没用的昏迷过去。

  其实,他心中一直有所怀疑,萧衍手上一直没好的伤口,痛晕醒来之后口中隐约的血腥甜味。所以,他一直喝的药究竟是什么!他今日一定要看个明白。

  姬昭强撑着在清醒状态下喝下了一口药,浓厚的血腥味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这一刻,姬昭崩溃了,他打翻了药碗哭道:“萧楚之,萧楚之,你出来见我!”

  宫人们见此纷纷吓了一大跳,一个不小心让姬昭挣脱了,身体疼痛难堪的少年立刻跌倒在地上,摔进了瓷片当中。

  在姬昭忍着身上的疼痛倒在地上努力往前爬,想要见到萧衍的时候,一双缠着纱布的手将他抱了起来。

  “萧楚之……”

  姬昭有些不敢想这段时日萧衍究竟放了多少血,若是每一次毒发就放血一次,很快萧衍的身体就会垮下去。

  如果他的命是萧衍用命换来的,他不要,他不想要!

  “别哭,陛下,我在这里。”面容苍白的萧衍伸手轻轻擦拭掉姬昭脸上的泪水,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就如同曾经无数个夜晚一样。

  随后他看向了地上碎裂的药碗不由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喝药?”

  那是用他的血做成的药,如李盈则所说,这世上姬昭能够用的精血只有先帝和他而已。

  “那不是药,不是药!”姬昭咬着嘴唇在萧衍的怀里疯狂摇头。

  “那是药,是救陛下的药。”萧衍捧着姬昭的脸颊道。

  泪水模糊了姬昭的视线,但是他知道面前的男人瘦了好多,他仿佛将其抽干了,再强壮的人也受不了每日这般放血。

  于是,姬昭用低哑的声音道:“萧楚之,我不值得。”

  “而且……我想回家了。”

  他真的想回家了,虽然在现代他没有朋友家人,可是他也不必顶着别人的身份活下去,他不能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人生,更不能为了自己抽干萧衍的生命。

  于是,姬昭抬头看向萧衍:“萧楚之,让我死了吧。”

  曾经他也很想活下去,可是这个世界没有人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