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少年的语气不容拒绝, 而萧驯也没有拒绝。

  于是,长安城外,雨声淅沥, 马蹄声踏破了黑夜宁静,伴随着少年手中挥动的鞭子声搅碎了连绵的细雨。

  而姬昭被萧驯用防雨的斗篷裹着紧紧地护在了怀中, 在姬昭怀里抱着的是一袋他们从御膳房偷来的大蒜,腰间挂着的是一囊烈酒。

  姬昭坐在马背上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萧驯就这么带他出来了?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更疯。

  下一刻, 萧驯按住姬昭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道:“坐稳。”

  说完, 萧驯调整了一下姬昭的坐姿。

  “从长安到河东,骑马要三天三夜,陛下你可别在路上倒下了。你说过的, 你要救他。”萧驯慢慢将环在姬昭腰间的手臂收紧,然后加快了速度。

  对方这么娇气,骑一个时辰的马便会磨破双腿,可是他却愿意为了叔父骑上三天三夜的马。比不了, 当真比不了。

  这般想着, 萧驯又抽了身下的马一鞭子。

  面前的风陡然变大,姬昭听见萧驯逐渐消散在风里的声音:“要是困了, 就在我怀里睡一会儿。”

  不知过去多久, 天色早已经大亮,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守在门外的福公公见时辰也不早了, 于是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准备叫醒还未起身的姬昭。

  然而福公公走进内室唤了几声, 床榻上却无人应答, 原本跪在一旁的萧驯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福公公心里直道不好,连忙伸手撩开了卧榻前层层纱帐, 果然榻上的人已经不见,只留下了一封书信。

  福公公连忙拿着书信去找谢檀书,一边跑一边道:“皇后!皇后!不好了!”

  在踏进椒房殿的时候,福公公差点摔了一跤,幸好身后有手快的小太监拉了一把这才没事。

  “怎么回事?”刚刚起身的谢檀书看着神色慌张的福公公开口问道。

  “陛下和萧小将军跑了!夜奔出城,现在不知道到哪里了!”说完,福公公便将手中的信递给了谢檀书。

  此时,福公公恨自己昨晚为何不警醒一些,也能早一些将他们拦住。

  谢檀书闻言连忙接过信,他就不该相信萧驯会老老实实看着陛下,萧驯是个疯子,陛下也是疯子,两个疯子在一起会做出的事情他根本无法预料。

  “皇后殿下,这可怎么办啊?咱们派人把陛下追回来吧。”福公公愁眉苦脸地看着谢檀书。

  外面还下着雨,陛下的身体还那么弱,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啊?

  谢檀书将姬昭留下的信看完之后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他捏着手中的信纸闭眸道:“追不回来了。”

  陛下要去见萧衍,他们拦不住的。

  “什么!”福公公闻言大惊失色,“那要怎么办?”

  只见谢檀书将信收好,然后看着福公公道:“派隐雪卫带上几名太医去追人,一路护送陛下到河东。接下来,便按照陛下说的去做。”

  说罢,谢檀书便披上了斗篷带上所有锦衣卫拿着姬昭留下的手令直扑王公大臣的家中。

  长安之中,休沐的大臣们多数尚未起床,下雨天正适合睡觉,自然是赖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然后他们便被突然闯进来的锦衣卫架了起来丢进了马车里面。

  “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可是二品大员!”被锦衣卫一路架上马车的大臣一路大声喊道。

  “大人放心,我们并不是来抓你下诏狱的,而是陛下昨夜去了河东郡,点了大人随行伴驾。”一名锦衣卫把人扔进马车后开口解释道。

  同时,锦衣卫心中庆幸,幸好当初陛下要求世家把家中仆人削减到五百人,这世家可真不好闯。

  “什么?”穿着寝衣被架上马车的二品大员愣住。

  陛下昨晚连夜去了河东郡!疯了吧!河东郡是什么地方?洪水重灾区,听说还爆发了时疫,这个时候还要把他们拉去,这不是送他们去死吗?

  而那边锦衣卫则是在告诉他的家眷事出紧急,行礼什么的收拾好之后让仆人在后面送上来便是。

  “不不不,我要下车!我要下车!”大臣连忙想要下车,什么皇帝点名,他可不想送死。

  然而,这件事可是他们能拒绝的。谢檀书手腕铁血,底下的锦衣卫更不是吃素的,被姬昭在信中点名了的根本逃不了。

  这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各个大臣家中,五品以上的大臣都被谢檀书打包送去河东郡,家中出色的子侄也不放过。

  刚刚起床,脑子还不算清醒的大臣们中终于有人问道:“陛下走了,我们也有走了,那谁监国?”

  “陛下命我监国。”谢檀书取出姬昭的手令道。

  话音落下,这群人便要激烈反对,只见谢檀书取出可以调动长安禁军的虎符道:“陛下走前也把这个交给了我。”

  长安禁军的虎符是萧衍在走之前留给姬昭的,姬昭走后也把虎符留给了谢檀书,让他能够依靠虎符尽快镇住场面。

  在场众人看见谢檀书手中的虎符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最后纷纷沉默,即便心里十万个不愿意也只得任由谢檀书派人护送他们前去河东郡。

  在经过一天的行进后,他们发现谢丞相和夏丞相也在队伍中后他们心里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原来大家都一样啊,管你是寒门还是外戚,都得去河东郡伴驾。

  …………

  姬昭不知道过去多久,也不知道和萧驯换了多少匹马,眼皮沉重到随时会倒下去,可是一想到萧衍生死不知,还等着他去救命,姬昭便不敢闭上眼睛,整个人如同弦一般紧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终于,他和萧驯到达了河东郡。

  入目的是洪水退却后的荒凉景象,衣衫褴褛的百姓面黄肌瘦,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日子还算有盼头。

  姬昭顾不得这些,和萧驯直奔萧衍的营帐。

  萧衍的营帐前有用白布捂住口鼻的玄甲锐士在外面巡逻,地上撒着用来消毒的石灰粉,所有人都是沉重的表情。

  姬昭看着这一幕深吸了吸一口气道:“你不必跟着我了。”

  说完,萧驯便看见身体孱弱的少年吃力地抱着怀里的大蒜和烈酒往萧衍的营帐走去。

  萧驯想要伸手抓住他,可是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及到对方的那一刻又收回了。

  就在姬昭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守在此处的玄甲锐士拦住了姬昭道:“殿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姬昭闻言怒道:“朕是大昱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哪里朕不能去!”

  “陛下!”玄甲锐士眼中露出震惊之色。

  面前狼狈不堪披着斗篷抱着大蒜的少年竟然是皇帝!没有华服,没有香车,没有仆从,风尘仆仆得像个小乞丐。

  “他是陛下。”一旁的萧驯开口道。

  玄甲锐士是萧衍的嫡系,他们中有人没见过姬昭,但是却见过萧驯,也绝对不会认错,毕竟两叔侄长得有七分相似。

  “这……”玄甲锐士有些迟疑。

  对面是皇帝,而对他们来说军令大如山。

  就在他们迟疑时,姬昭仗着他们不敢伤了他便直接闯了进去。

  “等等!”玄甲锐士反应过来,是陛下就更不应该进去!

  “啪”的一声,姬昭没有站稳,摔在了地上,大蒜滚了满地,白嫩的掌心也被地面擦破。

  就在姬昭想要努力爬起来的时候,有人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有力的臂膀和熟悉的味道,让姬昭一下就知道了这人是谁。

  “萧楚之!”姬昭抬头,眼睛是惊人的亮。

  眼前的萧衍身穿单衣,长发披散,但是脸上却并无病容,看起来十分强健。

  “你没事?”

  话音落下,姬昭便哭了,开心的委屈的,全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萧楚之,你混蛋!”

  姬昭对萧衍拳打脚踢,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你知道这一路我有多担心吗?”

  他害怕萧衍会因为这场时疫而死,更害怕这场时疫成为对方明年病逝的引子,他一路不敢停歇,就是害怕自己救不回对方。

  现在,萧衍没事,姬昭很高兴,但是高兴之余却带着愤怒。

  萧衍任由姬昭出气,伸手不停地拍打着姬昭的脊背,希望让他消气。

  然而怀里湿漉漉的少年却是捡起地上染上尘土的大蒜试图往他的嘴里塞。

  “混蛋!这些大蒜都该直接塞你嘴里!”

  “别哭了,别哭了。”萧衍抱着姬昭轻声哄道。

  之前营帐外出现姬昭的声音,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是当对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他是真的来找自己了。

  “你带这么多大蒜来是做什么?”萧衍看着地上滚落的大蒜开口问道。

  “当然是为了……”

  姬昭说到一半只觉得眼前一黑,喉中有一股腥甜的味道。

  那根紧绷的神经放松之后,姬昭的身体便再也撑不住了,曾经压制下来的病势变本加厉地反噬了回来。

  昏迷过去前,姬昭只听得一声:“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