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动静愈演愈烈, 大多数是于闻弄出来的，谩骂声不绝于耳，听得外面的几个人都暗自咋舌。
人鬼被绳索缚住, 暂时无法动弹，但是他周身的黑雾已经漫过了双脚, 将唯一一点似人的地方都给淹没了。
现在的他通体漆黑, 黑雾翻滚，双目泛着骇人的绿光。
“老公！”陈晓筱上前拉住了于闻, “不要再说了好不好！他——他现在——”
“放开！你懂什么！”于闻看着面前的黑雾, 心里恐惧更胜，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在口袋里摸索出了手机，捧在手里翻出凌林留给他的电话, 抖着手打了过去。
电话还在拨通中，于闻却像魔障了一样喃喃念道着：“哈哈哈，这下子他们肯定会杀了这个玩意儿，这种东西早就该死了，还说什么等七个小时……一群不干活的玩意, 还不是我得听我的……”
“嘟嘟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一秒两秒三秒, 随着时间的流逝, 于闻心中的不安缓慢滋长着。
门外, 凌林看着自己嗡嗡震动的手机，挑了挑眉：“还真是厉害，人啊，要是狠起来, 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之前还怕鬼怕成那个样子, ”齐君则扯了扯嘴角, “看来是心里有鬼。”
他靠在门上，问道：“老大，我们进去吗？”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人鬼既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要是装作不知道直接进去杀了，这桩事也就解决了。
可有些人的行为让他们不太高兴，正好现在除了这事也没别的事可干，要是计较起来绝对能把这人整死。
说到底言灵师也是人类，口里说着不管外界的事情，情感上却没那么容易撇得清。
钟渊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他看了一眼顾禾默，注意到后者微微皱眉，道：“再等等。”
屋里面看上去闹得挺凶，但是人鬼既然已经这样，变是变不回去了，当然一开始就没可能变回去。
堕落起来容易，改邪归正难。
他们给人鬼下的束缚很快就能破，到时候人鬼就算对于闻做点什么也不要紧，刚形成的鬼杀伤力不大，死不了人。
“这样好啊，我们干脆等人鬼发泄够了再出手，”钟潋眯了眯眼，像狐狸一样，“让我来看看里面在干什么。”
她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指尖一划，反手拍在门上。
边缘模糊的圆形光幕缓缓浮现，屋里的场景透过光幕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凌林的手机震了又震，屋内的于闻捧着手机，满脸焦灼与暴躁，一双眼睛瞪得凸出，青筋浮现，死死地盯着再一次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操！他|妈的那几个人滚哪去了！？”他把手机摔到沙发上，看着越来越暴怒的人鬼，恐惧终于是压过了扭曲的恨意。
人鬼发出了喀喀喀的声音，脸上黑雾渐散，一张可怖的面容若隐若现，青面獠牙，嘴里喘着粗气。
原本缚着他的绳子发出了欲断的崩裂声，鬼气弥漫带来环境的剧变，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气弥漫开来。
霎时间鬼哭狼嚎，阴风阵阵。
陈晓筱磕磕绊绊的跑到于闻身边，手指颤抖着拉着他的衣角：“老公……我们先出去吧……”
她吓得脸色苍白，浑身止不住的打着哆嗦，那股阴风像是在脑子里哭嚎，惊得她浑身宛如坠入冰窖。
于闻脸皮扭动了两下，没有理陈晓筱，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
人鬼嘎吱嘎吱的磨着绳子，手指的黑雾也淡去，露出尖锐泛黑的指甲。
“对，走，先离开这里……”于闻恍然回过神来，一甩手，疯一样的往门口跑去，手刚刚握住门把手，身后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
“老公！”陈晓筱的嗓子破了音。
于闻大骇，猛的一回头，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朝他扑了过来，尖锐的指甲近在咫尺！
他下意识的往旁边扑了过去，堪堪躲过，怪物的指甲划过门，留下一道被腐蚀的划痕。
“吼——！”
新诞生的鬼止住了动作，泛着绿光的眼睛在屋内扫视起来。
于闻没能保持住平衡，扑出去的一瞬间就摔倒在了地上，拖鞋飞到一边。
他往前爬了几步，头撞到了茶几，吃痛的转过头，看到鬼正在盯着他，整个人吓得顿时眼前一黑。
“你、你别过来！”于闻用手撑着地，往后艰难挪着，手慌乱地拿起了手机，哆哆嗦嗦打着凌林的电话。
“快接啊——快接——啊啊啊！”
鬼身上的黑雾涌动，缠上于闻的四肢，他只觉得手脚一阵钻心的刺痛，手机啪嗒一声帅在了地上。
鬼僵硬的转动着脖子，悬浮在半空中，朝着于闻飘了过去。
门外几个人津津有味的看着里面的景象，凌林干脆把于闻拉黑，道：“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钟潋道：“他还能撑一会吧？看着还挺有精神的。”
里面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果然挺有精神。
于闻吓得浑身瘫软，蹬了半天的腿也没站起来，只能无意识的扯着嗓子干嚎着。
鬼距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鬼气萦绕，冻得于闻有些神志不清。
他看见一只狰狞可怖的手极度缓慢的伸了过来，指甲漆黑，耳边传来了陈晓筱崩溃惊恐的尖叫。
“跑啊——快跑——！”
于闻恍惚间想到，他今天怕是跑不了了。
直到这样的时候，他心底几乎不可察觉的愧疚感才冒了个头，天道好轮回，曾经他做过的事情终究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回报给他。
这就是报应。
指尖距离他的眼球不到一厘米，他僵硬得像一块冰，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到来。
“进去吗？”凌林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钟渊注视着光幕，轻轻的点了点头：“可以了。”
他往后退了半步，正打算将大门强行破开，至少屋内的人现在是没有心思给他们开门了，谁知道齐君则突然“咦”了一声。
屋内的事情又出现了变化。
那只鬼以一种及其亲近的姿态定定地看了于闻很久，伸出的手指僵硬的往下移动，最终，缓缓地用指腹触碰了他的脸侧。
随后，鬼收敛了全身的鬼气，化成一团翻滚着的黑雾冲过窗户，消失了。
“跑了？”钟潋目瞪口呆，“不对，它居然放过于闻了？”
齐君则摇摇头：“看来是情深意切了，成为鬼后心中的恨意无限放大，这种情况下居然都没杀了他。”
钟潋愣了愣，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进去吗？”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鬼居然压抑住了心中的杀意，倒是比人类还要像人了。
钟渊平静道：“先进去。”
闻言，凌林伸手拍在了门锁之上，喀嚓的破裂声响起，门锁碎成了齑粉。
几人神情复杂的进了屋，于闻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半撑着身子，手指死死地扣着地，目光涣散的看着前方。
陈晓筱估计也是被吓着了，呆呆地站在一边不敢上前。
“哎呀，发生了什么事情？”凌林放出一团火焰，将碎裂的绳索烧成了灰烬。
于闻张了张嘴，回过了神，慌乱地站了起来，神情恼怒：“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现在才过来！？”
“你又是怎么做事的？”钟潋蹬着高跟鞋，居高临下，“我们才出去多久？真是一点都不安分。”
“本来嘛，你们想要做什么和我们也没关系，但是莫名其妙增加工作量可不是个好行为。”
钟潋手里拿着一火红色的细棒，随意地挥舞了两下，带出一阵阵灼热的烈风。
她挑了挑眉，道：“接下来请你，还有那边那位女士，全程保持安静，俗称闭嘴。不然的话你们的人身安全我们就不能保证了。”
“在闭嘴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他，行吗？”顾禾默举手道。
钟潋眨眨眼睛：“当然可以啦。”
顾禾默走到于闻的面前，声音略显冷淡：“他叫什么名字？”
于闻捂着自己的手，目光低垂，听到问话后愣了一瞬，才呐呐道：“苏、苏青杨。”
苏青杨，就是那只鬼身为人时的名字，顾禾默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模样。
屋内还残留着鬼留下的气息，同时不远的某处传来了一股讯息，与这股气息相呼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鬼就在不远处。
顾禾默对妖魔鬼怪的气息尤为敏感，这种敏感并不是体现在辨认鬼怪，而是在某些时候，他自己就仿佛成为了妖魔鬼怪的一员，设身处地的感知他们的存在。
他要找到苏青杨。
在这些言灵师之前。
顾禾默不留痕迹的看了一眼窗外，淡青黑色的轨迹划过一条曲线，消失在了树木掩映的小区之中。
“要尽快找到那只鬼，”钟渊一直看着顾禾默，也自然注意到了后者眼中并不明显的急切，“我们几个人分头行动。”
钟渊开了口，剩下的几个人同时应了一声，便丢下于闻和陈晓筱下了楼，各自找了一个方向搜寻起来。
顾禾默一声不吭的跟着他们，也像模像样的随意寻了一个地方跑了过去，跑了没几步就闪身躲到了树丛后面，看着剩下的几个人离开。
他蹑手蹑脚的穿过树丛，沿着一条幽静的小道往下走了半分钟，眼前出现了一片围墙，围墙下有一滩积水。
那股淡青黑色的痕迹到这里就消失了。
这个地方反常的阴冷，诡异的气息笼罩在身侧，无孔不入的寒气仿佛能够渗入骨髓。
“苏青杨，”顾禾默开口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
一阵微风吹过，树上的麻雀扇起翅膀，抖落了两片树叶，带起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
鬼没有现身。
“苏青杨，出来。”他稍稍提高了声音，一不小心又惊飞了两只麻雀。
依旧是没有现身。
顾禾默面无表情，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扯下了右手的手环，气沉丹田，一字一顿沉声道：“变成鬼的苏青杨，出来！”
这话一出，最先有点囧的倒是顾禾默自己，他总觉得这有点像召唤小精灵什么的时候说的话。
当然，小精灵苏青杨也被召唤出来了。
一团青黑色的雾状物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迫着，缓缓的从围墙下的水潭中浮了出来，由于力道过猛，这一团东西上下还蹦了几下，最终缓缓地悬浮在了半空中。
顾禾默眯了眯眼：“苏青杨？”
回应他的是一只狰狞可怖的鬼手，指甲尖锐漆黑，迎着面门而上，狠狠地划下！
顾禾默往后退了半步，冷声道：“别动。”
苏青杨保持着进攻的姿态，他浑身的黑雾涌动，露出了脸和四肢，泛绿的双眸充满暴虐的杀意，毫无理智的盯着眼前之人。
新诞生的鬼大多没有什么理智可言，苏青杨之前能放了于闻一马已经堪称是奇迹了。
顾禾默知道这点，他打量了一番苏青杨现在的模样，发现实在看不出人样来，甚至有点辣眼睛，便摸了摸下巴，道：“你先恢复点理智。”
苏青杨绿色的瞳孔中光芒逐渐消失，出现了一丝茫然，不过还是青面獠牙的模样。
他僵硬的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了顾禾默的身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结果被吓了一大跳。
顾禾默又道：“然后再……外表变回人类的样子。”话毕，手环乖乖的缠回了手腕。
苏青杨这次被吓得一跃而起，砰的一下撞到了后面的围墙。
他的身体在一点点的恢复人类的模样，从头到脚，还有一身略显破旧的衣服，手脚上都有锁链留下的印记。
和顾禾默想象的差不多，苏青杨年纪不大，二十岁的模样，清瘦的身形，脸却带点婴儿肥，看上去非常的可爱。
“我我我……我怎么了？”苏青杨瞪大眼睛，支支吾吾了半天，又哆哆嗦嗦的把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中间偷偷的瞅了顾禾默几眼。
“你——你是妖怪吗？”苏青杨小声道。
“……”顾禾默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是，你是。”
苏青杨没反应过来：“啥？”
顾禾默不跟他废话，随手捡了一块石头砸了过去，苏青杨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粗暴，根本来不及躲，眼睁睁地看着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穿了过去。
鬼够控制自己身形的凝实程度，通常情况下凡世之物都是碰不到他们的。
“啊啊啊——！”苏青杨愣了一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我我我我死了吗？”
顾禾默摇摇头：“没有。”
苏青杨眼睛一亮。
顾禾默接着道：“不过和死没有什么差别了。”
苏青杨顿时变成了一块风化的雕像。
“之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顾禾默伸手在雕像眼前晃了两下，“变成人鬼之后的事情不记得，再往前总不会忘吧？”
苏青杨回过了神，顺着顾禾默的话回忆起了之前的事情，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神情落寞的低下了头。
“看来是没忘？”顾禾默虽然不想揭人伤疤，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得弄清楚，“于闻和你什么关系？你之前是被他关在家里？”
“那又不是我的家，”苏青杨小声道，“于哥是我的男……前男友。”
“这样？”顾禾默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那他为什么要把你关在他家？”
苏青杨抿了抿嘴，居然有一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爱我。”
顾禾默：“……”
这句话的杀伤力着实太大，顾禾默反复琢磨了半天，确认自己中文水平在线之后不由得又问道：“你再说一遍？”
“于哥说，他太爱我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苏青杨垂着眼睛小声道。
这样清奇的理由简直是槽多无口，顾禾默目瞪口呆的盯了苏青杨好几秒，发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一双眼睛湿漉漉，满脸的认真。
“你·是·不·是·傻？”
顾禾默深吸了一口气，非常头痛：“你把你和那个于闻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