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 顾禾默和钟渊穿戴整齐，步行到了战斗部总楼东南方的一号出入口，言灵师们跨越外界与言灵界最重要的通道之一。
一号通道处的人不多, 一辆通体纯黑的越野车停在路边，凌林靠在车门边低头刷手机, 见到他们往这边走来, 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
“老大，小默, ”凌林利落的拉开后座门, “刚刚我拉了个小群，任务详情已经传群里了。”
车内的空间比顾禾默想象的还要宽敞，齐君则坐在驾驶位, 钟潋和凌林在此之前就已经经历了一番激烈的眼神交缠，最后才确定下坐在后座当电灯泡的人选。
凌林率先钻进了车里，缩了缩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神情无比诚恳, “不用管我。”
顾禾默面无表情, 钟渊在他前面一步进了车, 他只好负责断后, 顺带关上了车门。
钟潋倒在副驾驶位上睡得不省人事, 被这一声关门声一震，才像条出水的鱼一样蹦了起来，凌厉的气势转瞬即收，小声道：“老大, 小默, 早上好。”
她眼神像刀一样嗖嗖的朝齐君则射了过去：“你怎么不叫醒我？”
齐君则慢悠悠的发动了车, 车子缓缓行驶出去，穿过一号入口，跨越了言灵界与人界的隔层，转眼间就上了一条空旷笔直的柏油路。
到这个时候他才勾了勾嘴角，道：“你睡得跟猪一样，哪里是我能够叫醒的。”
话语中欠扁的意味十足。
钟潋瞪了他一眼，气势十足，只是受那副睡眠不足的虚弱样拖累，实在是没什么威胁。
齐君则抽空瞥了她一眼，顿时被那两个沉甸甸的黑眼圈给惊到了：“你这还是和熊猫的混血啊？昨晚真有什么夜生活不成？”
“有个鬼的夜生活，”钟潋揉了揉日益增大的黑眼圈，“算了不说这个，说起来我就心烦。”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们要多久才能到任务地点？”
齐君则收回目光，语气不咸不淡：“半个小时差不多了，报案的人住在平阳大厦往东五百米不到的小区，去年才建成的尚溪花园，搬进去才半年吧，现在两个人在附近的小旅馆找了个地方住下来，反正是不敢进家门了。”
顾禾默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听到这里不由得小声问钟渊：“报案的人？直接向你们……报案吗？”
钟渊解释道：“我们有关部门和外界的相关部门有联系，察觉到一些特殊的事件会交接过来。当然大部分的时候是靠情报部门去搜寻妖魔鬼怪的踪迹，但是难免会有些漏网之鱼。”
顾禾默点点头，随后拿出手机下载了凌林传到群里的文件，上面简要的叙述了这次任务的背景。
这次的任务是G市公|安局交接到情报部门的，最开始是有一对小夫妻报警，报警的时候说家里进了小偷，每天半夜都能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警|察去他们家调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外人入侵的痕迹，窗户和门都没有敲开的痕迹，家里也没丢过东西，把这些情况跟小夫妻一说，两人均是不信，可事实如此，再调查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就让他俩晚上保持下警惕，看看情况。
结果不到两天，小夫妻又哭又闹的冲进了警察局，直说家里闹鬼，说什么深更半夜有黑色的人影出没，哐哐哐的拍着窗户，一张惨白惨白的脸生生的贴在玻璃上。
警察无奈又去他们家跑了一趟，除了有一间生锈上锁的房间，其他的地方都一切正常，那房间又不让人进，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可是看这俩人吓坏了的样子也确实不做假，小夫妻甚至再也没敢回过家，而是在外面找了间小旅馆住了下来，警局里有人与言灵界有联系，便建议将这件事情交接过去。
情报部收到了消息就去调查了一番，确实察觉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们在任务书上表明的初级判断结果是C级人鬼，任务难度定为C级。
顾禾默喃喃念道：“C级……人鬼？”
人鬼是什么个鬼？人不人鬼不鬼的？
“人鬼是介于真正的鬼和人之间的状态，原身一般没有死亡，但是被怨气侵染后通常会失去记忆和神智，身形更加偏向鬼，常人难以看清，”齐君则一打方向盘，向右拐了个弯，“濒死或者长期心情压抑的时候容易出现这种转变，当然了，还要有恰好的环境才行。”
顾禾默倒是没想到齐君则会回答他，之前总觉得这人对他隐约有些敌意，不过关系本来就不算熟，他也不能指望人人都喜欢自己。
顾禾默顿了顿，余光扫了眼车窗外的风景，道：“那我们过去是杀了那个人鬼，还是将他变回人？”
这次是钟潋开的口，她笑着说道：“我们可没有那个本事驱除人鬼身上的怨气，到时候看运气咯，他要是能变回人我们也不会为难他，要是变不回也没其他办法，只能杀了。”
车辆停在了红灯前，正好暴露在一片阳光之下，透过车窗的光照在了顾禾默的眼睛上，他仰了仰头，避过阳光，眉心微微拧起。
“具体情况还是要到那里再看看，”钟潋有点昏昏欲睡，“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老祖宗的智慧还是很有道理的，那对夫妻肯定有点问题，好端端的鬼也不会无缘无故缠上人类。”
齐君则发出了一声嗤笑：“得了吧，你是忘了小时候被鬼堵着门的事情了？”
钟潋揉了揉眉心：“那不一样，我们言灵师和那群东西天生不对头，两看相厌，没办法的事。”
齐君则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前方：“那倒也是，两看相厌。”
车开过了一段繁华的闹市区，绕过上次发生事故的大楼，大楼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里面依旧是人流穿梭，顾禾默心里有点感慨，上次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海鲜了。
不知道余青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不过以言灵师对待妖魔鬼怪的态度，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齐君则拐弯进了一条下坡路，顺着开了不到三分钟，就靠边停下了。
“这里是尚溪花园小区的正门，”钟潋开门下了车，眼前是小区的大门，门口的墙边缩着两个人，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那两人就是那对夫妻吧？”
“鬼气不重，那东西刚转变为人鬼没多久，”齐君则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嫌恶，“这地方风景不错，可惜怨气不好。”
怨气侵染事物将其转化为妖魔鬼怪，在这过程中怨气本身也会发生变化，鬼气更加的阴冷，也是最容易被人类所察觉到的，夜半时分或者幼童都有可能看到鬼气。
说话间那对小夫妻犹豫的走了过来，男的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一双凉拖，女的倒是整洁点，只是神情惶恐，面色苍白。
钟渊朝他们出示了一下证件，声音冷淡：“警局那边应该跟你们提过，我们是来处理相关事件的人员。”
“这——我们家那里的事情有点特殊，”男的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旁边的女子一把抢过话头，“闹鬼！我们家在闹鬼！”
她声音尖利，刺得人耳一阵难受，凌林抖了抖，躲在顾禾默身后瞅了那女子几眼，眉毛拧成了麻花。
齐君则笑眯眯：“闹鬼？我们知道，之前你不是跟警局那边说过了吗？半夜里有人影，听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家里突然多出一副碗筷，镜子里玻璃上突然贴出一张人脸，洒在地上的面粉有人的脚印，是这些对吧？”
他每说一句，小夫妻二人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到最后已经是煞白煞白，怕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这不是恐怖片里常见的套路吗？”凌林从顾禾默背后冒出一个头，嘀咕道：“哇这人鬼要不是太傻了，吓人都不会，要不就根本没想着吓人，保留了点人类的意识，以为自己还活着，单纯靠本能吧。”
顾禾默侧过头：“难道还有不按套路的鬼？”
“大部分的鬼都不按套路，”凌林阴森森的说道，“战斗部经历过的鬼故事都出版成书了，哪天买一本送给你看看，保证成为心理阴影系列。”
顾禾默：“……”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进了小区，小区是新建的，里面的设施都还很新，远远能看见几个小孩在活动器械边追着跑着。他们绕过一个喷泉，顺着绿树成荫的小道往下走了十分钟左右。
“这就是你们住的那栋楼。”钟渊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
“没错没错，就是这里，”明明是烈日炎炎的夏天，男子却宛如身处寒冬一样浑身发抖，“我和我妻子，她叫陈晓筱，我叫于闻，我们是去年结婚，然后没多久就搬到这边住了。”
“具体情况你们也知道了，我们现在是有家都不敢回，每天每天的做噩梦，刚搬到边上旅馆住还好，可是这几天总感觉那东西又跟过来了，我们实在是受不了了……”
虽然被吓得不轻，可于闻说话倒是意外的有条理。
这栋楼外表没什么异常，楼下还停着几辆电动车，时不时有人进出，看来其他户的居民并没有受到影响。
顾禾默看见有雾状的微弱黑色气流从五楼一户的窗口冒出，气流颜色很淡，他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
钟渊抬腿往楼上走去，夫妻俩手忙脚乱的跟了上去，剩下的几个人权当断后。
“就是这里了，”于闻咽了咽口水，看着自家的门，“我们已经大半个月没回来过了。”
“你们走的时候把门锁好了？还有没有其他人有你们家的钥匙？”齐君则伸手在门上的灰尘上轻轻一抹，放在鼻下嗅了嗅，“这大半个月还有没有叫其他人过来看过？”
齐君则检查的时候钟潋和凌林也没有闲着，顾禾默暂时还没什么理论基础，便让开路，拿出手机继续看任务详情。
至于钟渊，说是来视察，还真就是看看，他站在一边看着几个人忙活，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听了齐君则的话，陈晓筱突然尖叫了起来：“没有！我们家从来只有我们两个人！”
齐君则安抚的笑了笑：“不要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陈晓筱双眼满布着鲜红的血丝，闻言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倒是更加可怖，她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低着头，头发散落下来，活像恐怖片中的女鬼。
“这里倒是有意思了，”凌林拍拍手，凑过去跟顾禾默说悄悄话，“要是真像那个女的说的，这房子恐怕——”
顾禾默问道：“这房子怎么了？”
“这房子里有三个人的人气，看浓郁程度，这第三人停留时间至少在半个月以上，可能更长，因为被鬼气吞噬了很大一部分，原本的人气更浓才是。”
顾禾默：“会不会是装修工人？”
凌林摇摇头：“可能性不大，装修工人不可能只有一人，而且这房子至少半年前装修完毕，半年过去，人气早就散了。”
那边齐君则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擦了擦手，扬了扬下巴：“进去看看。”
于闻从门前地摊下面摸出一串钥匙，哆嗦着手开了门，一股冰凉的气息扑面灌来，气息中带着入骨的森冷。
齐君则挑了挑眉：“有意思。”
进了屋，凉气更盛，仿佛开了一宿的空调，窗户大开着，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了布着一层薄灰的地板上。
于闻一看到打开的窗户，整个人顿时抖了起来，话都说不清楚了：“就就就是那扇窗户！我们走之前明明已经关好了！都锁上了！”
顾禾默往地上一看，果然有一把断裂的锁可怜兮兮的躺在那里，锁虽然坏了，可窗户却只是打开，其他的部分依旧保持完整。
如果真的是人鬼想要闯进来，直接冲破窗户不是更加容易，况且人鬼身形近鬼，多数都有穿越实物的能力。
其他几个人也想到了这点，不过没人说出来。
“我问你们个问题，别紧张啊，”钟潋摸着下巴，随意道，“你们俩说家里闹鬼，除了受到惊吓之外有没有受到过实际的伤害？比如吃饭的时候吃出点奇怪的东西？或者睡觉的时候鬼压床？”
“我们俩经常做噩梦。”于闻哆哆嗦嗦道。
“这个不算，精神压力太大也会做噩梦，况且鬼气萦绕，难免对精神有点影响。”钟潋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这个……”于闻有点犹豫的支吾了两声，他悄悄看了一眼陈晓筱，皱着眉头像是在示意些什么，陈晓筱本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被他这样一看，明显有些犹豫。
钟潋笑了笑：“陈小姐有话要说吗？”
陈晓筱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我们也在调查，一点点线索都至关重要，”钟潋笑眯眯的拍上了她的肩膀，“万一漏了点什么，到时候这房子没弄干净，那可就麻烦了呀。”
陈晓筱瞳孔骤然一缩，她惊慌失措的朝于闻看了过去，于闻往前走了一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钟潋微笑着朝他眯了眯眼睛，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说吧，”钟潋道，“不管什么事情，总归要说出来的。”
陈晓筱终于是不堪重负的哭出了声，她嘶哑着嗓音道：“它想要杀死我！那一次我差点就死了！”
从她夹杂着抽泣声的断续描述之中，大家勉强理出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大概是在一个月前，陈晓筱在书房的窗台前浇花，书房那边没有防盗网，只有一个小小的架子用来放花盆。
那时有一盆吊兰被风给吹倒了，她伸手够不着，就冒了个险搬了个凳子到窗户边，踩着凳子探出大半个身体，伸手去够那盆吊兰。
谁知道这个时候，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推了她一下，她顿时失去平衡往前扑去，慌乱之中死死的抓住了窄窄的花盆架，尖叫着呼救。
楼下的人听到了她的呼救声，有几个人拿出家里的被子兜在下面，还有人打了报警电话，过了没多久，于闻便赶了过来，费力把她拉了上来。
“当时家里就我和老公两个人，老公在客厅看电视，那个东西想、想害死我！”陈晓筱红着眼睛，“后来我晚上睡觉总是不安稳，失眠的时候一睁眼，都能看到黑色的人影飘过……”
钟潋问：“这个事情有和警察说吗？”
“没有，我们本来是不想说的，”于闻上前将陈晓筱抱在怀中，安抚着她的情绪，“我们怕那个东西知道了会报复我们。”
“逻辑清奇，你们报警就没想过它会报复你们？”钟潋皱眉将于闻从头打量到脚，“算了，这件事先放一边。”
她转头道：“屋内先检查一遍。”
这间房是三室一厅的结构，其中一间卧室装修成了书房，几个人在屋内转了一圈，比较隐蔽的地方都着重观察了一番，这间屋子鬼气分布的挺平均，看来这鬼没有什么特别喜好。
最后大家不约而同的停在了其中一间卧室之前。
这间卧室位置比较偏，门上有一把粗重的大锁，门上还贴着黄符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齐君则伸手咚咚咚的敲了几声门，门上震下来不少的灰尘：“这屋是干什么的？”
于闻看这门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妖怪，他扭过头，声音中带着恐惧：“储物室而已，没什么好看的，呃，几位要不要喝点水，到客厅这边休息一下吧。”
钟潋叹了口气：“这还真是教科书般的转移话题啊。”
于闻愣愣的抬起头：“什么？”
“没什么，至少现在和你没关系，”钟潋把凌林扯到前面，豪气的一挥手，指着那扇门，道，“小林子，给我踹！”
凌林显然是身经百战，一边应下一边飞身一脚，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房门应声而倒，露出了屋内的景象。
钟潋率先冲了进去，身后跟着凌林和齐君则，顾禾默慢吞吞的走在最后，至于于闻，他显然是没有料到这群人如此的粗暴，瞬间就呆在了原地。
屋内的场景让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一股淡淡的恶臭味漂浮在空气之中，厚重的窗帘将外界的光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外面，凌林过去拉开窗帘，发现窗户被钢条钉了起来，严丝合缝。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床，床四周竖起了破碎的栏杆，齐君则皱着眉头从床底拖出几条锁链，锁链一端连着床上的铁栏杆，一端是圆环状的禁锢环。
钟潋吹了声口哨：“厉害了啊，非法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