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无妄殿之中。

  香炉里燃着骨香, 藻井金乌座莲绽开,一众妖邪在此地聚集,蛇精、鼠妖, 黄皮仙, 三妖一位被开膛破肚, 一位被斩断尾巴,还有一位被割掉了耳朵。

  他们与修仙弟子交手, 不但身负重伤把宴客殿搅的天翻地覆,连对方的人影都没有抓住。

  “金乌大人, 我未曾见过那般奇形的法术,对方擅用影子, 影子可千变万化为自己效力。”竖井受伤最严重, 他的肚皮被堪堪缝上,疼得他气息变化些许, 强忍着腹痛。

  黄皮仙道:“大人,古往今来, 擅用影子的族落出自子赫朝天星君,朝天星君陨落已有千年……如今在十三州显现失传秘术, 此为凶兆。”

  鼠妖的尾巴断了一截,在一旁扯着自己的胡须, 发红的眼在黑雾之中若隐若现,吱吱两声,“我们如今应尽快找到青鬼大人……由他带领我们,就算是十三仙与再世仙君现身……到时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殿中主位一团黑雾若隐若现, 只有一对深红血厉的眼睁开, 数道金色圆环在金乌身后出现,金乌面前出现许多道画像。

  分别是四位少年与一名少女。

  黑雾中传来男子音色, 金乌一族原属圣鸟,嗓音轻盈如同清珠玉衡。

  “子赫城中如今还有朝天星君的后人,李氏一族……他们不过继承了朝天星君十分之一的能力,且伴随着剧烈的副作用。”

  “这几名少年便是入城的弟子,其中一名已入鬼窟,剩余的……给你们三日的时间,若是带不回他们的人头。”

  随着金乌话音落下,一道黑色的火焰在半空中凭空出现,燃向竖井的腹部,竖井脸色剧变,转眼之间便跪在地上,竖曈浮现出一阵恐惧。

  殿中央的黑雾消失,“啊——”竖井倒在地上惨叫出声,他紧紧地捂着腹部,随着他掌下一阵阵的抽动,他的腹部出现一道丑陋的疤痕。

  疤痕是火焰纹路,以残忍的方式短暂地治好了他的伤口,相应的,火焰生长在他的肚皮上,随时也能够把他吞噬。

  几副画像在他们面前陈列,最左边清碧衣裳杏眼的少年,已经被送去阴窟。

  “阴窟里九死一生,那里可是那位大人的供奉之地,我们不必前往。”

  剩余的几位,一名神情冷漠,凤眸俊美,抱剑凛然之姿,一名皱眉神肃,侧眼看人面无表情,还有一名少女英刻逼人,眼神薄凉如同利刃。

  最后一位便是他们见过的玄衣少年,看上去睡不醒,在殿中如何把他们收拾了一番,仿佛依旧历历在目。

  “他们如今就藏在内城之中,翻遍整座城也要把人找出来。”

  “等我抓到他便将他剥皮活寡。”

  ……

  鬼窟洞穴内。

  狸珠靠在神像之后,他话音落了,白衣少年没有反应,他隐隐能够感到对方的气息,在他身后不远处。

  气息若有若无的传递过来,手掌间传来疼痛,他牢牢地握紧剑,鲜血顺着啪嗒滴落,染红了他身旁的一片地。

  “狸珠,此地原本是供奉邪祟之地,”江雪岐扫了一眼中央的仙君神像,两侧鬼众自动让地,他缓缓开口,“供奉的是千年前的鬼王……你可知他最擅长什么。”

  耳边传来少年的喘息声,对方只露出一截墨色发丝,以及受伤的手掌,手掌被翻着按进地面也毫无反应。

  只能看到隐忍的指骨,侧颈绷紧弧度,如同晃荡的蝶翼。

  “青鬼擅引灵,赤发鬼擅下咒,缚灵喜滋阴……白衣鬼相擅幻术。”

  “在他的供奉之地,常常有人走不出来,便是被幻象迷惑折磨。”

  白衣少年的嗓音断断续续,落在耳边,狸珠听的身体发热,感知到对方离他越来越近,他忍不住按住自己的手腕,一点点地朝一旁挪动。

  冷香将他包围,对方的指骨映入眼帘,以及一角金云鹤纹,江雪岐的面容朦朦胧胧,仿佛一并蒙上一层绯色,他的手腕随即被握住,肌肤相触,异样的触感立刻遍布他全身。

  狸珠盯着江雪岐的脸看,他一瞬间停止了呼吸,额角汗珠落下,紧紧地攥紧了掌心,掌间疼痛传来,他耳边嗡嗡作响。

  面前白衣少年的模样一点点的模糊,他眼前出现了另一副画面,自己原身已不在鬼窟,周围是热闹的人群……仙道弟子百家,他看到了薛遥,沐微迟和沈羿。

  自己也在其中,他们在一座巨大的看台上,中间有一座沉仙石做成的笼子,笼子之中关着白衣少年。

  “江狸珠!你看见了吗,他是邪祟……是鬼相化身……从他现身之后九州各地邪祟四起……他便是作乱的祸源。”

  薛遥面容冷冷,“你如今还要包庇他吗?”

  他不由得看向笼子里,沉仙石沉重落下,白衣少年显出真容,那是与明台圣物无二致的一张脸,翡仪之姿、艳丽深邃,只是对方眼里并无悲悯之心,有的是无尽的墨色与幽深。

  通天邪气,千变万化,白骨丛生,枯荣显象。

  “若不是因为他,不夜城不会沦入妖邪之手,金乌便是为了追随他以城为祭……他的存在天理不容,奉卿各位诛杀邪祟!”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笼中少年随之化成一团迷蒙不清的黑雾,黑雾包裹着一具成男白骨,纱布缠绕其中,随着威压向外浸透,围绕在外的仙门弟子被掀翻在地,有几名弟子吐出一口鲜血。

  薛遥一并上前,与笼中邪祟交手不过数招,便被震飞,他唇畔鲜血随之渗出来。

  “江狸珠,不可留他,现在便是动手的时机,日后九州危难……皆是因他而起。”薛遥盯着他看,眸中审视着他。

  画面随之变成了九州四处遭屠戮的场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饿殍遍野,疫灾泛滥……九州沦为人间炼狱。

  只那一瞬间,他心中杀-欲浮动,长剑翻转挽出一道道剑风,看向尸首之中的白衣鬼相。

  “啪嗒”一声,四周静谧无声,狸珠回过神来,他背后蔓延出凉意,水珠滴落的声音将他从幻境之中拉出来。

  面前的白衣少年面容与背后神像重合,仔细看眉眼,同样是深邃眉目,只是神像上阖眸慈悲,眼前少年过分的殊艳,如同艳鬼化身。

  狸珠唇畔之间仿佛还能尝到鲜血的味道,便是九州被屠戮之后,空气之中都带着腐烂的尸腥气。

  江雪岐是邪祟。

  江雪岐是邪祟。

  江雪岐便是鬼王化身。

  对方日后会屠戮九州,成为九州祸害,如今他对邪祟倾心,不过是一时被蛊惑,日后会沦为九州不义罪人。

  不可留他。邪祟不可留。

  不可人间沦为炼狱。

  狸珠思绪有一瞬的停滞,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长剑,感受不到痛感,杀意在此时此刻酝酿到极致。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不要让他祸害众生。不能让他成为邪祟。

  由他亲手了结。

  “啪嗒”一声,洞穴上方的水珠落下,落在白衣少年身上,好似一滴浓稠的鲜血。

  是不是邪祟,他一试便知,邪祟杀不死,只要捅穿对方的心脏,便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鬼相化身。

  “……疼?”江雪岐抬眼看他,低声问出来,他手掌传来细微的触感。

  被这么一声唤的回神,狸珠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大脑如同宕机,受了剧烈的情绪起伏变化影响,怔愣着一动没动。

  江雪岐在低头为他包扎伤口,手掌中间的口子已经不见,对方动作温柔谨慎,在他面前毫无防备。

  “狸珠,这般还疼吗?”江雪岐重新为他包扎,清理掉周边的血迹。

  狸珠指尖绷紧,他手掌中握着长剑,以他的距离能够轻而易举的碰到江雪岐的脖颈,他刚刚真的打算那么做。

  不过受此地邪祟影响,他对江雪岐起了杀心。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狸珠建立起的信念轻而易举地崩塌,他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手中的剑跌落在地,垂眼看着江雪岐为他包扎伤口,脑海里嗡嗡作响。

  眼前是待他极其温柔的二哥哥。

  “刚开始兴许还会难受……过一会便会好了,”江雪岐食指在他额头点了一下,蜻蜓点水一样的相触,对上他眼底,江雪岐稍顿住。

  “狸珠是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吗。”江雪岐若有所思地问,随即对他道,“那些都是假的,若是信了便是中了邪祟的道。”

  狸珠闻言再也崩不住,一双杏眼冒出来泪花,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手掌被包的胖乎乎,脸上还在发热,他脑袋蹭在江雪岐肩膀上,嗓音带着哭腔。

  “二哥哥,对不起。”狸珠抓着江雪岐的衣角,他手指颤抖,归根结底都是他太弱,轻而易举地便被蛊惑,若是他真的那么做了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摒弃了对方当真是邪祟这一选项,依旧在后怕,眼泪浸湿在江雪岐肩侧,被他抱住的少年稍稍停顿,随即把他拥入怀中。

  “为什么要道歉……狸珠什么也没做错,”江雪岐温声安慰他,扫了一眼墙壁上的众鬼壁画,洞穴之外的绯色迷雾散去,众鬼在墙壁之上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他们的面容全部隐了去。

  “是我不好才是,不应该答应让你一个人去妖邪聚众之地……他们使出如此手段。”

  狸珠陷在温暖的怀抱之中,他闻言紧紧地抓住了江雪岐的衣角,脸上绯红雪透,过度的意识消耗,眼睫扇着泪珠,随之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