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亭几乎是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一份遗书。
岑遇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会留下遗书,不奇怪。
顾宴亭能猜到,岑遇一定会写到他。
他们两个人纠缠了那么多年,经历那么多,岑遇的心里不可能没有他。
岑遇在心里面首先叮嘱他,让他注意身体,顾宴亭在这些年遭了不少的罪,还有一些陈年旧伤,需要长期治疗,岑遇是最清楚的。
到后来,他开始说起他们两个人的感情。
岑遇说,其实他一直都知道,顾宴亭还没有忘记他,或者说放下他。
他知道顾宴亭一直在喜欢他,可有时候喜欢不能够改变什么,更代表不了什么。
如今看局面,好像一切都明朗了。
顾越山死了,顾宴亭的最大障碍没了,他可以继承公司,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掌舵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不需要再去顾虑顾越山会害岑遇而不敢靠近,更不用再找什么挡箭牌。
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顾总,经历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快忘记了,我们两个人还是少年时,我叫你哥,你回头摸我头发的场景。”
“其实没了顾越山,我们还是走不到一起。你的性格暴烈,执拗,为达目的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可我已经累了。”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进入你家公司之前,我知道的法则叫做优胜劣汰。劣等的人,就要被驱逐。我害怕被驱逐,因为我还有欠你的债要还。”
“从进入顾氏开始,我从没有一天开心过。我硬生生逼自己学会了什么叫做八面玲珑,四面逢源,什么叫做笑露八颗牙齿。但我的内心知道,我不可能永远装成这种人。”
“你要问我对你现在是什么样的感情,其实,我已经不喜欢你了。那些年的心动早就留在那些年了。对你,我没法假装出喜欢,我可以包容,可以容忍,甚至可以跟你过一辈子。”
“可我就是不喜欢你了。”
“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人。”
“幸好这辈子快要结束了。”
“我希望你能好。”
……………………
千言万语,比不上岑遇的不喜欢。
顾宴亭想了很久,他试图从两个人这几年的相处里,找到几分岑遇还在喜欢他的踪迹。
可这几年,岑遇除了在包容他,就是在服从他。
他们甚至没有交心的时刻,一切都化为最原始的运动。
顾宴亭捂住了脸,他又为什么非要认为,岑遇会一直在原地等他。
明明没有这个必要。
两情相悦的人可以排除万难走在一起。
可已经不喜欢的人,走在一起,也会变成悲剧。
顾宴亭知道顾越山为了争夺他的母亲,多么狠厉。
可那些换来了什么?
他母亲的背叛。
不相爱的人,在一起也不会得到幸福的。
顾宴亭曾经预想过很多种他跟岑遇的结局。
他年少时对沉默寡言的岑遇动心时,就猜测到,他们的路会很难走。
可年少气盛,能跟全世界对抗,他以为他爱岑遇,就已经足够。
可他带给岑遇的,除了无休止的折磨,就是苦难。
顾宴亭想,他应该放手了。
失忆也是第二次重生。
他不应该也不敢再留下他了。
他不能再囚禁一只自由的鸟。
他没有学会爱,但他永远恐惧岑遇恨他。
关在房间里待了三天后,顾宴亭再出来时,消瘦了一大圈。
他去找了路寒池:“我会离开,不再出现在岑遇面前。”
听他这么说,路寒池松了一大口气。
他也是抽空出来的,岑遇一刻都离不了他。
失忆的岑遇,好像压抑的本性被一下子释放出来了。
他如今活泼开朗,笑起来像个小太阳。
看到往日的好友,不再永远面如苍白,眉眼疲倦,路寒池比谁都要高兴。
“那你就尽快走吧,一定不要再出现。”
路寒池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宴亭多么执拗,作为旁观者,就连路寒池都感到触目惊心。
他不希望好友再陷入那个绝望的漩涡。
“我……不会再见他。他的医药费我已经提前交了,在他出院前,会有最好的医疗条件为他服务。”
路寒池对这个倒是没什么在意。
顾宴亭最不缺的就是钱,做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好, 我已经去他家把关于你的痕迹都清除了,那栋房子他应该不住了,他说过了,这个城市他很不喜欢,会让他产生压抑感。我不放心他自己出去,应该会陪他去另外一个城市住几年,这样你们就更见不到面了,挺好的。”
“他要走吗?”顾宴亭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路寒池看了他一眼,还是解释道:“对,等他出院了,我们就会走的,如果不出意外,你们应该很难再遇见了。”
顾宴亭垂下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挺好的。”
“嗯,这样一来你们也好断的干干净净。你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吧,我还得回去,否则岑遇肯定得找我。”
刚刚说了几句,路寒池就在看手表了。
“没有了,……祝他一路顺风。”
“我相信他的人生接下来会很幸福。”
路寒池随意地同他挥了挥手,紧接着就离开了。
顾宴亭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他知道岑遇住在哪一间病房,更清楚他的窗户上有一盆花。
可如今,他再也没有勇气,再往前一步。
岑遇出院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
各方面的指标都没问题,失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治好的,在医院里反而会影响到岑遇的心情。
那一天阳光太好了,岑遇穿上了他近几年没有穿过的休闲款卫衣,牛仔裤以及白色运动鞋。
路寒池还给他准备了一顶蓝色的鸭舌帽。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刚刚出校门的男大学生。
从医院门走出来的岑遇,笑得很甜,眼神不复之前的疲惫。
顾宴亭坐在车子里,看着一个全新的、拥有着勃勃生机的岑遇,朝着他走过来。
原来没有被伤痛打败的岑遇,是如此的鲜活。
顾宴亭看着看着,眼神发涩。
这时,他的车后座传来了巨响。
“抱歉,先生,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