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凤池月似笑非笑的神色, 明见素眼皮子一跳,万万没想到话题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她斟酌了一会儿, 谨慎道:“也只是寻常同僚间的交游。”
“用得着想这么久吗 ?”凤池月斜了明见素一眼,气哼哼地甩开了她,到殿外逗弄那群鸟雀去了。明见素瞧她没真的生气,一颗提起的心慢慢地落了回去。她没跟上凤池月,毕竟积压的天羽司事务还要处理。重新统计、黜落一些羽族仙官后, 有些位置就空缺了下来,需要新的羽族仙官补上。她其实很想朱雀、毕方那帮家伙的名字抹去了,可惜考核与“公平”二字挂钩, 她不能让师妹落人口实。
明见素拿了凤池月的混沌镜发了一则三日后选拔巡山使以及诸仙吏的通知。这巡山使是度支殿下负责巡察天羽司所求矿山、灵脉的仙官,数目不少。过去都是从朱雀、毕方等羽族中选拔的,因他们不来登记, 直接罢去了大半。重新选拔的巡山使除了考核基础知识,还要有一定斗战本领。毕竟前任仙官留下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没那么容易清扫。
——天羽司这考核还分门别类吗?
——听说朱雀、毕方那些羽族族属在搬家,他们还会参与吗?
——不知道, 近段时间天庭真的好热闹啊。
新丹穴山中。
朱雀、毕方、鸿鹄他们也看到了天羽司的公告。明见素真的着手强行推进这件事,天帝那边一声不吭,而长离闭关不知所踪,他们除了“认命”已经没有办法了。巡山使的位置就那么几个, 先不说羽族中有部分是追随凤凰的, 他们定然会参与。原本附属于他们朱雀的,也开始动摇了。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巡山使都被他们占据了吗?
“她们至少没有偏向凤凰山那边。”朱雀长老沉声说道, “让族中优秀的守选仙以及被罢黜的旧日巡山使去考核。”依照先前公布的几枚跟考核有关的玉简来看,考核内容与职事挂钩。旧巡山使到底是有经验在身的, 在这点上遥遥地领先了凤凰山。
在做出了商议后,朱雀长老一拂袖进入了山洞中,怕有人窥探,他一连落下了数个屏蔽阵法,直到内外气机彻底分流,他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黑色的符纸来,将法诀一掐,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符纸化作了一缕黑烟冉冉升起,依约勾勒出一个魔物的形状。那烟气停留了片刻,绕着朱雀长老转了一圈才散去。朱雀长老冷哼了一声,眸中掠过了一抹暗沉的光。
魔渊魔宫。
涂山流苏翘着腿,懒洋洋地窝在了宝座上,前方悬浮着混沌镜,里头映照出了涂山修容那张愤愤不平的脸。
自从涂山修容被明见素种下剑气后,每日都要来骂她几句,涂山流苏不痛不痒,反正剑气也不是种在她的身上。在底下的魔兵来禀告消息时,涂山流苏也没有收起混沌镜,而是觑了那魔兵一眼,等待着他的话语。
“天庭那边有人放了讯号,要我们出动。”魔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涂山流苏一挑眉,眸光逐渐深沉。魔渊、天庭只以一条河为界,恩怨纠缠了千万年。魔族和仙众不可能没有联系的。大多数的时候战战和和都跟“利益”有关。有些老传统,涂山流苏当上了魔尊后,也没有改变。譬如仙界有人要升官,可苦于功数,便用重宝贿赂魔族给他造势、堆成他的功德;或者有些仇人没有机会解决,假借魔族之手将对方暗杀……利好双方的事情,何必要拒绝呢。
“去准备吧。”涂山流苏笑盈盈地回答。
那头涂山修容听了一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才说了句“你又——”,眼前的景物变幻,那张满是笑容的脸消失了,涂山流苏单方面地掐断了跟她的联络。
涂山修容:“……”回到青丘就算是长老也没办法抽出她身上的剑气,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联系涂山流苏,可惜好好的问话到了最后总会变成她单方面对涂山流苏的谩骂,然后什么讯息都没得到。东阿山那边没再联系她,像是忘记了这件事,可涂山修容自个儿心中盈满了不安,毕竟遭到威胁的是她。琢磨了一阵,涂山修容决定将这当成“情报”,希冀换来东阿主的一点“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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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涂山修容那得到魔渊动态的明见素有些讶异,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她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涂山修容,言语间不见半分对魔族的敌视和愤慨。明见素才不想管这些烂事,天渊又没有叫她去负责,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一门心思都在天羽司上,毕竟她领了天母的法旨,要为师妹保驾护航。
眨眼间三日就过了,天羽司考核的那日,明见素可算是起了个大早,准备在天羽司中露个脸。她原本没指望凤池月去的,哪知她一反常态,全然不见过去的懒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还贴心地召唤来金车。明见素狐疑地看着凤池月,总觉得那乖巧的神态底下藏着许多的不安分。
天羽司中。
却尘衣捏了一把汗,她还以为明见素、凤池月都不会来。要知道她只是一只小小的山雀,面对着众多羽族身上散发的源于血脉的威压,她还是有点紧张的。新造的傀儡人在维持着秩序,兴许是投入的钱财多了,新傀儡变得结实的同时,外观也变得好看起来,至少不再是没有五官的脸了。
羽族守选仙官脾性不一,加之与仇人同列,难免会有些不安和躁动。微弱的法力荡漾,聚合在一起也像是一道壮阔的波澜了。就在那点儿怒火快要被挑起的时候,一道轰隆炸响平地生出。众仙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儿是一根雷霆、剑气环绕的雷柱,奄奄一息的白子枫被吊在上头,眼见着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便有傀儡给他喂一颗灵丹。他的存在让羽族众仙官想起了白阳星君的下场。嘈杂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不见,不管内心怎么想,一个个垂首低眉,噤若寒蝉。
从东阿山来的金车停在了天羽殿外,悠悠的钟磬声响起后,守选仙们一个个入殿,明见素、凤池月才从中走出来。却尘衣看了两人一眼没说话,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玉简发了下去。玉简里的考题有涉及羽族历史的,也有讲各大矿脉性质的,还有一些算术、律法题。却尘衣知道是明见素拟的,至于她们真正的司主——谁也驱使不了她干活。听说下界正经的修士为了飞升,得经历重重考验,也不知东阿主遭遇了什么,才想出这么变态的法门。
是了,此刻的却尘衣已经自发地将一切都推到明见素的身上去了。
殿中静谧无声。
凤池月待了片刻就觉得很是无聊,她拉着明见素到了副殿中去,也没拿出混沌镜找乐子,而是难得地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一阵天羽司的事情:“文试录取之后还要进行新一轮地筛选,师姐打算让他们怎么做?”
明见素不假思索道:“直接擂台战。”巡山使可不是在殿中一坐的活,既要防止矿脉内部生乱,又要提防来窃取宝矿的散仙,还要有核算产出的本事,在修为上不能太弱了。
凤池月哼声道:“麻烦。”
明见素眨眼问:“师妹有什么主意吗?”
凤池月道:“不情不愿的新旧交替间,账册一定会出问题。每个人分配一座山头,让他们去列出百年内的账目,实践才能出真知嘛。给他们半个月的时间,不合格地全部剔出去。”
明见素若有所思:“那些旧巡山使没那么听话,也许会出问题。”和平过度、起剧烈冲突、避而不问或者索性与对方勾结,都是可能发生的事。
凤池月淡定道:“那就直接将问题抹除了。”问题是由仙众引发的,解决了那些个不听话的仙众,问题还会存在吗?明见素从凤池月的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杀意,思忖了片刻,认为这也是一个剪除朱雀、毕方力量的好机会,当即应了一声“好”。
这些个守选仙们经历过了考核的事情,知道未来的考核不可避免,都趁着这段时间恶补了不少知识。等时间到了,仙众们将玉简上交后,不少人的脸上浮现了胜券在握的笑容。却尘衣也没麻烦凤池月或者不败剑来批复,送走了守选仙们,便将玉简分发给了傀儡。几乎见不到空白的或者胡乱涂写的卷子了。在一阵忙碌后,却尘衣精挑细选出一百五十份玉简上呈给了凤池月。
她知道凤池月不会去看卷子的,直接说:“这次结果涉及了一百零九个羽族族属,其中丹穴山以及凤凰山,都没有占太多优势,反倒是那些往日里被忽略的小族出身的更强。”
凤池月随口道:“心中不服当然不会认真,那些小族属则是从中看到了一线机会,怎么能不奋力拼搏?”
却尘衣又问:“接下来是擂台赛吗?时间选定在什么时候呢?”
明见素看了凤池月一眼,说:“擂台赛取消。”
却尘衣:“?”这眼神很微妙,伟大的司主又要干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了?
明见素一拂袖,一道流光落入了却尘衣的手上。却尘衣眨了眨眼,将神识往这道流光玉简里一转,发现是一幅天羽司矿脉图,其中有一百多座矿山打上了标记。她抬头,困惑地看着明见素。
明见素道:“将这通过文试的守选仙分配到各座矿山中,让他们去核算矿山百年来的账目。”
却尘衣思索了一会儿,明白了明见素的打算,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天羽司度支殿中的账册其实也是不清不楚的,她要如何判定这些守选仙的成绩呢?却尘衣心中想着,也跟着问出了声。
明见素推了推最初出主意的凤池月。
天羽殿羽族名籍可以用天羽位业书作对照,但是矿山收成以及度支册,正如却尘衣所言,没有一个好的参照物。凤池月掀了掀眼皮子,理所当然说:“罗列名目后,相近的矿脉可以互为参照。这些个出身不同的守选仙总不会勾结到一起去吧?”别的不说,凤凰山那一派系的查出来的账目肯定是可靠的。而且他们千年前掌制过那些矿脉,对其中矿脉的消耗速度,还是有点数的。
明见素点头,说:“就这样去办。”
却尘衣:“……”司主一句话,其中的计划要下属完善、漏洞要下属补全,她当初是为了什么要当守选仙,要来天羽司竞争仙官位阶?傀儡人的确省了不少功夫,可也有些东西,是傀儡人无法做到的。
看着却尘衣死气沉沉的脸,凤池月难得地泛起了一丝同情心。她想了想,取出了几枚灵果放在案上:“这些灵果能养元炁,减少翎羽掉落。”味道很一般,至于效用嘛——她是完全用不着的。
却尘衣听到了掉翎羽这些字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黑气,越发郁闷了。
看着却尘衣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凤池月表达了同情后,明见素也接过了话茬,只不过比起凤池月的隔靴搔痒,她的话语充斥着人性:“我替你找个帮手吧。”却尘衣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直到离开天羽殿的时候,凤池月才转向明见素,蹙眉问:“帮手?”羽族之中师姐还认识谁?要不然是要从凤凰山那边着手?请凤凰山的修士过来帮助却尘衣吗?
明见素扬眉笑道:“回东阿山就知道了。”
凤池月不满她卖关子的行为,追问道:“总不会是祝完吧?”
明见素讶然道:“你想让她去天羽司那边?”
凤池月:“不想。”虽然祝完是个笨蛋,还有些胆小,但是比天庭许多阿猫阿狗都要强。要是师姐再收一个徒弟,谁知道是什么货色呢。万一她出现吸引走了师姐的视线呢?总之,一切麻烦事都不要有。这一打岔,凤池月的那点儿好奇心消失不见了。
回到东阿山的时候,祝完恰好在喂养那群圆滚滚的小鸟雀。
凤池月也没打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群争食的小团子。听到了明见素的脚步声,她指着其中一只青色的小鸟说:“不活泼了。”
明见素微微一笑:“兴许是病了吧。”
凤池月似笑非笑道:“会不会传染给其他雀儿,要不扔出东阿山吧?”那老老实实的小青鸟一听这话顿时羽毛一炸,扑棱着有如泰山压顶般砸向了其他雀儿。它向来独断霸道,其他雀儿忍无可忍,群起而攻之,可在那“巴掌”的攻势下,最后屈辱地挤成了一团。有几只胆子大的,噙着眼泪飞向了凤池月,然而在对上明见素笑容的刹那,默默地一转身,最后落在了祝完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她空空荡荡的手。
明见素敛起了笑容,不轻不重地说了声:“进来。”
祝完不明所以:“啊?”
凤池月瞥了祝完一眼,慢悠悠说:“不是你。”
祝完:“?”不是她还有谁?师尊可不会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跟凤池月说话。难不成是有什么存在在她不知不觉的事情潜进东阿山了?她越发困惑,视线四下扫动,最后余光瞥见了那只浑身僵硬、耷拉着羽毛的青鸟身上——真是肉眼可见的丧气。总不会是说这凶巴巴的小家伙吧?
浑身丧气的小青鸟很快就验证了祝完的猜测,扑棱着翅膀飞向了法殿。而剩下的鸟雀似乎很高兴,恍惚中,祝完听到了“嘎嘎”的笑声。她眉头一拧,再看那群鸟儿——兴许是等食物等得不耐烦,振翅一飞,四下散开,将“无情”两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法殿中。
凤池月自发地窝入明见素的怀抱中,召出了混沌镜要去看热闹。但是瞥见了那一抹青翠的光芒入殿,她眉头倏地一蹙,说:“化为人身。”在这座法殿里,除了她不允许有第二只小鸟!
青鸟也是乖觉,周身笼罩着一团青芒芒的光,数息后,便从中走出了一个十四五的少女,一身鹅黄嫩绿,煞是清丽。
“青鸾一脉的。”明见素早就看出这只青鸟的异样,只不过看她乖巧,年纪也不大,师妹也没有嫌恶她,便没将她从山中驱逐出去。
少女有些怕明见素,她之前抱着自欺欺人的念头藏在了鸟儿堆中,在东阿山蹭吃蹭喝,现在被东阿主无情地戳破,一阵阵的绝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要不是直觉告诉她哭了结局会更坏,她一定泪如雨倾。
“叫什么?”凤池月语调慵懒,还算是客气。
少女轻声道:“青洵。”
凤池月又问:“几岁了?”
青洵说:“十六。”
凤池月:“……”怎么瞧着比实际年龄还小?凤凰山是连一只青鸾都养不起了吗?还躲到她东阿山来跟其他鸟雀打架?“凤凰山养不起你了吗?”说这句话时,凤池月没再掩饰对凤凰山的嘲弄与不屑。
青洵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凤凰山中不缺吃食,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能量始终跟不上。某次无意中被东阿山的灵果气息吸引了,她就悄悄地化作了一只小青鸟过来了。提心吊胆了几天,没人将她逐出去,她便心安理得地留下来了,只将自己当作寻常的小鸟。可现在看来,是人家懒得管她。
明见素揽住了凤池月的腰,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青洵,淡淡说:“你吃了东阿山的灵果。”
青洵手足无措,拘谨地开口:“我、我会赔偿的。”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只留下了一点气音。好多原产自丹穴山后又绝迹的灵果,她拿什么赔偿呢?召出了混沌镜,可她不敢跟族中长老提,只闷闷地低头站着,目光落在脚尖,一瞬不移。
凤池月睨着小青鸾,明白了她就是明见素说的“帮手”。她凉凉道:“需要帮你联系青鸾长老吗?”
青洵:“……”
明见素抚了抚额,忽然生出了一种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她没再绕弯子,直接道:“那些灵果价值连城,恐怕是凤凰山也无力偿还。你虽然年纪不大,可也在晓事的年纪了,得自己负责。你去天羽司那边找个名唤却尘衣的,她会告诉你如何做。”
自认为闯了大祸的青洵满怀惊喜地抬头,这是绝处逢生了?她之前在混沌镜里看到这两人的凶名,还以为自己的下场要跟白阳星君一样了。她忙朝着前方一拜,说:“我马上就去!”紧接着一扭身,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凤池月轻嗤了一声,说:“她的仙体有先天缺陷,恐怕要经过一次涅槃才能跟其他羽族仙众一样。”
明见素对羽族没什么研究,也看不出青洵身上的问题,听了凤池月的话语,笑着道:“师妹真是心善。”
凤池月斜了明见素一眼,没接腔。
她懒得跟凤凰山那边沟通。
天羽司中。
却尘衣也没想到自己等来的“帮手”是这么小的青鸾。
这哪里是给她找帮手啊?分明是跟她弄出来一个压根拒绝不了的“徒弟”!
可事情还是要办的,她一边给那一百五十名仙众分配任务,一边对着新来的“帮手”说几句。等到口干舌燥时,她接过了青洵递过来的灵茶,啜饮了一口。一股灵息在脉络间游走,转瞬间便压平了那股烦闷。她觑着乖巧的青洵,绽出了一抹自认温和亲切的笑脸,问道:“听明白了?”
青洵咬了咬下唇,诚恳道:“没有。”
却尘衣:“……”她现在跟东阿主说不要这个帮手了还来得及吗?
跟青洵无声地对峙片刻,傀儡人冰冷的声音在副殿外响起。
却尘衣一听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有气无力地放傀儡人入殿,哪知不是高高堆叠的文书,而是一盘灵气盎然充沛的灵果。
“是东阿山送来的。”傀儡人一板一眼地描述着。
却尘衣听明白了,是用来投喂小帮手的,而她也沾了点光。
瞧着青洵那不轻易间流露出的渴望,却尘衣轻咳了一声,维持着自己的“师道尊严”。
不就是带个笨蛋徒弟吗?有什么不可以的?将灵果分了后,却尘衣没忍住,又问:“你是司主的……亲戚?”要不然,她怎么可能被“爱屋及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