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钱的, 真是一件很伤感情的事情。却尘衣与长怀讨价还价许多,对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抹去了一个零头,又问起了“傀儡”的事儿。反正白子枫都吊到了柱子上, 仙界的人迟早都要知道的,故而却尘衣也没有隐瞒,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
得到了消息的长怀愣了半晌,才说:“那白阳洞天要赔丹玉吧?他们出丹玉炼制新的傀儡,你怎么还这样小气?”
却尘衣:“……”长怀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她只是道, “你知足吧,要是让司主来跟你交涉,你敢开这么高的价格吗?”
长怀无言以对。唉, 也是仙界风水不好。当年她在下界的时候,她祭炼的法器可是千金难求啊。怎么往上走,日子非但没有变好, 反而越发窘迫落寞了呢?
混沌镜中,白子枫被吊起来的画面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就人尽皆知了。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行小字, 强调了白子枫如何桀骜不驯,如何在天羽司大放厥词,如何大肆破坏天羽司的珍贵财物。
——这只鸿鹄真凄惨。
——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他是白阳星君的真传弟子吧?白阳星君很是护短诶?
——嘶, 要有好戏看了。
此刻的白阳星君正在跟同道下棋, 谈玄论道好不自在。只不过等到一位童子匆匆过来,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后, 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啪嗒一声响,棋子落入了棋盘中。他站起身, 朝着对面的镇元真人说了句“抱歉”,又道:“贫道山中有急事。”说着,也不管镇元真人的反应,化作了一道流光骤然离去。
镇元真人眉头皱了皱,转头望向了一旁眯着一双狭长狐眼笑眯眯喝茶的仙子,纳闷道:“修容道友,你知道白阳道友怎么回事吗?”他们虽然是散仙,可与白阳星君也有往来,时不时小聚一回,见白阳星君如此失态,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不知道。”涂山修容应了一声,顺手摸出了混沌镜。只瞧了一眼,眸中便泛起了惊异的光芒。她将混沌镜朝着镇元真人面前一推,只见一只羽毛凌乱、浑身血迹斑斑的鸿鹄被吊在了一根柱子上,隔一会儿便有雷霆剑气加身,样貌颇为凄惨。镇元真人本以为是天枢部行刑,但仔细一瞧,便看到了“天羽司”“白子枫”几个字。他吃惊道:“这不是白阳道友家的真传弟子吗?”他霍然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说,“所以白阳道友要去门中弟子讨公道了?他要到东阿山去?”
涂山修容答了一句:“是吧。”
镇元真人看她懒散的模样,顿时急了。将涂山修容手中的茶盏一夺,忙道:“快走,我们拦住白阳道友,别让他惹出什么乱子来。”白阳道友成道千年,对数百年前飞升最后晋升为天帝大将的明见素、明玉衡都很不屑一顾。以他对徒弟的放纵,肯定是要动手的。东阿山那边也是,就算有什么,不能在私底下解决吗?非要闹到混沌镜上,让所有人都很难看。
涂山修容不紧不慢地起身,她跟镇元真人交情不错,还欠了他一个很大的因果,需要偿还。至于白阳星君,那是论道时候顺带的。身为青丘出身的狐仙,她已经许多年没有靠近天庭了。尚在犹豫中,镇元真人已经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招来了一朵行云,朝着昆仑方向去了。
白阳星君寿数三千,是正统的天仙出身,他的星君之位还是上任天帝在时册封的。经过了一场仙魔之战,各族之中折损了不少的人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从一介小仙变成了天庭的“老资格”,就连天渊见了他也十分客气。他自出生以来便顺风顺水的,哪里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天羽司对白子枫下手,那就是在打他的脸,没将他放在眼里!他怎么能不怒气冲天?
他将长剑一引,周身流转着一层淡淡的虹光,随着遁术的施展,周遭的空气不住地被撕裂,拖曳出了一条长长的气痕。他的目的地是天羽司,可到了昆仑山天羽司外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遁入不到其中,摆明了是开启禁阵了。白阳星君怒火填膺,不过还留存着一点理智,没在昆仑山中大肆宣泄自己的法力,而是将剑光一转,指向了东阿山!
他知道天羽司中大变革,但这事情与他是无关的,可偏偏她们要惹到他的头上来。
东阿山中。
明见素才用青藤编织好了一张吊床。
她微微仰起头朝着山外看了眼,说了一声“来了”。
凤池月胡乱地点头,一翻身跳到了吊床上,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招呼了两只鸟儿停在肩侧,笑得自在。吊床慢悠悠、小幅度地晃动着,微风吹来,垂落的几枚金铃泠泠作响,煞是清悦。
明见素凝视着凤池月,见日光自树隙间洒落在她的身上,宛如碎金般跃动。她思索了一会儿,伸手朝着吊床上方一点,便见一张碧莹莹、玲珑剔透的小荷叶出现,替凤池月遮住了垂落在面颊上的光。“等我。”明见素说了两个字,见凤池月还在那逗弄小雀鸟,明见素又有些不满,她哼了一声,手搭在了吊床上,灼灼地望着凤池月,又说,“师妹,怎么不理我?”
凤池月稍稍抬起身,亲了亲明见素的唇角,笑吟吟道:“好,你快回来。”
明见素眸光一亮,用力地点头。虽然师妹每天忙着逗弄花草鸟雀,可心中最记挂的还是她!她可不能让师妹久等了。往外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了眼吊床上的凤池月——当然,没等到想象中的深情对视。这临去时的秋波一转,压根没人看。
山外,白阳星君已经抵达了。
他的面容因怒意显得狰狞可怖,手中提着的剑正散发着浓郁的煞气。没等他攻击东阿山,一张飞书就如星芒般急速掠去。白阳星君伸手一抓,看到了“死斗”两个字。一旦在“死斗书”上落下了名印,就意味着这事儿天庭天枢部没办法插手了,生死不论。
白阳星君没有落名印,他死死地望着缓步走出的明见素,冷冷说:“东阿主欺人太甚。”
“星君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明见素神色冷凝如霜雪,她淡淡道,“重登名籍,白子枫置之不顾,是一错;以散仙之身,讨要丹玉不成打坏度支殿,又是一错。如此,星君还要替他讨公道吗?”
“散仙?”白阳星君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他堂堂星君的弟子位阶与司主同,仅次于星君、少君,什么时候成了散仙?“我家弟子什么身份,轮得到你们来定吗?”
“那就让他下辈子别投胎在鸿鹄族中了吧。”白阳星君的反应在明见素的预料中,她伸手放出了两道剑芒,盯着白阳星君,状若无意地问,“怎么不落名印?若星君没胆,就不要再来我东阿山了?”
白阳星君气得很,经明见素一激,咆哮了一声,一弹指,将名印往“死斗书”上一落,怒不可遏道:“小辈猖狂,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才——”余下的叫嚣还没有出口,便被剑律声打断了。剑流如瀑布宣泄,伴随着猛烈的震荡,如霹雳雷芒横扫而来。白阳星君神色一肃,也没了大声嚷嚷的心思,将法力一引,身上法袍荡开了一圈圈神性的光芒,而他的法剑也裹挟着风雷之力向前方的剑流冲去。
等到镇元真人、涂山修容赶到东阿山的时候,双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东阿山中有禁阵笼罩,可在外围地面崩裂,无数沟壑纵横交错。那股强横的风暴自上而下,又如狂澜般荡向了四面八方。此刻的景象也同步出现在混沌镜里,毕竟附近也住着些许仙官。他们一边手忙脚乱地压住那股横扫洞府的余波,一边拿着混沌镜凑这个十分要命的热闹。
——道友别断,我马上就来东阿山。
——我就说白阳星君不会善罢甘休的。
——诸位道友觉得谁能赢呢?
天庭紫极殿,天渊也得到了明见素和白阳星君打起来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不管是哪一方,他都不希望见到折损,他忙向着青君殿中传了一道法旨,要她赶紧过去调停。
近段时间,初意无心管顾天羽司的动态了。在太虚灵境中输给了嬴寸心一次,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最后只能将它归于“碰巧”,毕竟嬴寸心的那点儿本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可就算是找到了一个借口,她也没办法彻底说服自己,故而每天都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嬴寸心同意再斗一回。前几天嬴寸心又同意了一次,但是结果没有与预测重合,她又失败了。
一次是巧合,那两次呢?初意有些不甘心,但嬴寸心不怎么搭理她了。有时候她发出十条消息,时隔两个时辰,嬴寸心才回复了一条。初意本不会去自讨没趣的,但是嬴寸心的回复虽然很晚,字数却是很足,将她十条消息所提的事情一一答复了,可能是有些忙?初意暗暗猜测,心想着要找个机会去东海看看。
她还没出发呢,天帝的法旨就过来了。说什么去调停东阿主和白阳星君。这才几天啊,怎么明见素和白阳星君打起来了?初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朝着东阿山方向奔去。
白阳星君虽然来势汹汹,可真打起来,就像是一只有着漏洞的球,很快便将气势都泻光了。明见素没有跟天庭老牌星君交手过,不太清楚他们的道行如何。这会儿一交手,立马明白了白阳星君的斤两,果然天庭里大多仙人都是吃白饭的。
白阳星君的攻势不怎么样,不过他的身上有宝衣、宝符等守御之用的宝器。明见素不想将这些宝贝的灵性打坏了,便没有使用天地归元剑式,而是耐着性子消耗对方的法力。
“那是死斗书!”镇元真人替好友忧心,眼见着局势越来越糟糕,道了一声“白阳道友快要败了”后,没有忍住,将袖中藏着的一枚宝珠一放,动作快得连涂山修容都没来得及劝阻!
在身后宝珠攻袭来的时候,明见素便已经发觉了。她眼神微凛,头也没有回,便见不败剑往后一折,朝着那一枚宝珠上斩过。一道剑光骤然亮起,轰隆一声爆响,那枚镇元真人精心祭炼数百年的宝物骤然被剑气斩成了两半。其中积蓄的力量向着两侧奔涌,其中有一股向着镇元真人倾泻而去!
宝物与心神相系,镇元真人“噗嗤”吐了一口血,涂山修容眼疾手快,将镇元真人朝着边上拉去。她仰起头看着半空中浮现的那封死斗书,眉头紧紧皱起。一阵灵性光芒扭动后,“镇元”两个字出现在了死斗书上。“道友,你冲动了。”涂山修容不赞同道。
镇元真人苦笑了一声,他没再答话,一股危险的感觉骤然生出。他身躯先是一僵,紧接低头向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踏着的浮云被火焰染红。那跃起的火光宛如红莲迎风摇动,慢吞吞地往上攀爬。镇元真人平心静气,加了个法诀将法力往下一唰,那火焰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往上攀升了不少。镇元真人并没有感知到疼痛,但是他发现随着火焰的烧灼,他的法力、寿数在缓缓地流逝。
“镇元道友?”涂山修容见镇元真人乌黑的头发渐渐染上了雪色,心中顿时一寒。迟疑了片刻,她叹了一口气,取出了一根凤凰翎羽朝着镇元真人身上一拂,这才将那股火焰收束了起来。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瞬间就将翎羽藏入袖中。
“修容道友——”镇元真人失神地看着前方。
涂山修容淡淡道:“不要问。”这根凤凰翎羽是涂山流苏给她的,与那位息息相关,还涉及了东阿主。若不是为了将镇元身上的凤凰火拂除,她是不会拿出来的。
东阿山中。
祝完对外头轰隆隆的爆响熟视无睹,她好奇地望着从吊床上跃下来的凤池月,问道:“仙君这是要去哪儿吗?”
凤池月扬眉,偏着头微微一笑道:“有人不听话,你觉得该怎么办?”
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泛着一抹金色的光泽,唇畔虽勾着笑容,可眼眸中却没有情绪,冰寒至极。祝完被凤池月吓了一跳,咬了咬唇,低声说:“杀掉?”两个字才出口,她又呸了两声,什么时候被凤池月传染了?!
凤池月抬步往外走。
明见素是第一个发现凤池月出了东阿山的。她眯了眯眼,看着前方目露惊恐的白阳星君,杀向前方的剑芒层层地破开了阻碍,将那护身宝器的激得摇晃不已。白阳星君已经没有多少法力催动宝器了,明见素看准了时机,将那些乱飞的宝器摄入手中,紧接着又将剑芒一催,毫不留情地杀向了白阳星君!白阳星君心中升起了绝望之感,已经很后悔签下了那份死斗书。有死斗书在,他就算被杀死了,天枢部也不会管的。他费力地避开了一道剑光,心中暗暗盘算。不对,先前镇元道友也动手了,他的名印也会被纳入死斗书中,他怎么还不动手?白阳星君勉力地掐了一个法诀,身影顿时化作了一道单薄的雾气,等到犀利的剑光斩过,他才摇摇晃晃地将躯壳凝实。
“镇元道友,救我!”白阳星君趁着这个时候放声大喊。
明见素早知道先前动手的是镇元真人了,她眸色寒峻,其实也暗暗地等着镇元真人加入阵中,可不知为何,对方始终没有动弹。
在白阳星君这句话喊出后,明见素不准备等了,将两道法剑一引,一前一后斩向了白阳。白阳试图引动虚实变化的神通,可整个身体才覆上了一抹暗色,便被剑芒穿透。白阳星君在虚实之间,而天地归元则是无视一切神通变化。砰一声响,便见白阳星君首级、四肢分别向外飞去,鲜血洒落,还没落地,他的躯体便化作了细碎的轻沙,被浩浩荡荡的风吹散。
从白阳星君抵达东阿山到一切都结束,其实也没有过多久。
初意化作了剑芒落定,“剑下留人”四个字都没来得及说,白阳星君便化归天地了。哦,不对,那死斗书上还有一个名字。一时间,凌厉的、藏满杀机的、怜惜的……种种目光,俱投向了面色煞白的镇元真人。
“阁下这么讲义气,怎么不生死相随啊?”凤池月打量着镇元真人,漫不经心地开口,“是自我了断呢?还是请我师姐送你上路啊?”
镇元真人冷汗涔涔。
他的确与白阳星君交好,他愿意为白阳星君出头,但他没想过因为白阳星君丢了一条命。他怎么都猜不到,东阿主会这样心狠啊!虽然是死斗,可双方只要愿意各退一步,还是能将斗书抹去的。
初意看了眼提剑走到了凤池月身侧的明见素,原本想劝说她的,转念一想,明见素最后听的还是凤池月的话,故而将视线一撇,挪到了凤池月身上,说:“凤道友,看在我……父君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如何?”她本来想说“我”的,然而她与凤池月起冲突的次数不少,要真看她的面子,镇元真人那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凤池月抬手指了指那封死斗书。
在“白阳”两个字消失后,“镇元”变得格外刺眼。
死斗书在,别说是天渊了,就算天渊他老子也不行。
偷袭她师姐,比白阳星君更无耻、下作,他该死!凤池月没看初意神色,她冷冷地望着镇元真人,一簇炽热的火焰在云上跳动。
涂山修容忽然道:“东阿道友,能否借一步说话?”
明见素还没回答,凤池月的眼刀子先落下。这只死狐狸跟师姐有什么关系?非要借一步说话?她难道就不配听了吗?明见素感知到凤池月的烦躁,伸手捏了捏她的小指以示安抚。她淡然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是。”
涂山修容眉头微微蹙起,思忖了片刻,她将那一根凤凰翎羽取出,说:“道友剑上落下了一根翎羽。”
明见素眼皮子一跳,知道涂山修容话里有话。凤池月没等明见素去触碰,便伸手将凤凰翎羽接了过来,察觉到自己的凤凰火被封在里头,凤池月又是冷冷一笑。哪里来的野凤凰?这破翎羽难不成还要做她师姐的剑穗吗?!
涂山修容又说:“镇元道友也是无心之失,东阿道友如何肯原谅他?”
初意点头,跟着附和道:“是啊,以和为贵。”
凤池月乜了初意一眼,讽刺说:“这话从帝女口中说出,真是稀奇。”
初意:“……”
明见素沉吟片刻,说:“镇元道友这条命值多少?”
凤池月闻言不可思议地瞪着明见素,用力地甩开了明见素的手,转头就朝山中走。
明见素一愣,哪会不知道凤池月生气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将死斗书一收,立马折回东阿山,追着凤池月去了。
“师妹?师妹?”明见素一连喊了好几声,在迈步踏入法殿的时候,一团赤火轰然迎面而来。明见素忙不迭四下躲避。她可不敢拿出剑来,等到避开了一团团炽烈的火芒靠近凤池月时,她灰头土脸的,少有的狼狈。伸手拍去了法衣上的一团火,抬眸注视着只留了一个倔强背影给她的凤池月,明见素又放软了语调,轻轻地喊了一声。
凤池月气得很。
她想将镇元大卸八块,给明见素出气,结果她呢?一看到凤凰翎羽魂都没了,十分大度准备放人。她就知道,明见素这厮坏得很,她根本就是喜欢凤凰,她明明想要东阿山到处都是凤凰!听到了明见素的声音渐近,凤池月怒火更甚,抄起了枕头就朝着明见素的身上砸去。
明见素避开了枕头,趁机抓住了凤池月的手腕,半跪在她身前,柔声问道:“师妹怎么了?”
凤池月眼眶发红,阴阳怪气道:“怎么不去串你的剑穗?一根不够吗?需要去凤凰山再拔一些吗?”
明见素忙哄道:“我不用其他凤凰的翎羽。其他凤凰算什么东西?怎么比得上师妹你呢?”
这话一说,凤池月更气了,眼睫上挂上了晶莹的泪珠:“好啊!我就知道,你之前觊觎我的真身,就想拔我的翎羽。你骗走了我的宝物,等到得手后,是不是要把我赶出东阿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