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见素一看凤池月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反正她也不想看那些烦人的文书了。索性遂了凤池月的意,与她在床上躺着。
凤池月将明见素抱了满怀,心中很是熨帖, 那些不快和躁郁都没了,明见素就是她的心药。
明见素的心也十分宁静,在修罗城的时候,她虽然没有案牍劳心劳形,可依旧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缺了一块。果然,有凤池月在的地方,她才能彻底安定。诶, 她只能接受这劳碌命了。
“不败来的时候,我让它幻化成你的模样,它都做不到。要么这样吧, 师姐,你炼制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傀儡留在我身边怎么样?”凤池月眼眸一亮, 提了一个好主意。明见素这样忙碌,她一个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明见素闻言一僵, 她到底是因为谁忙起来的?快乐转瞬消散,她气得面色通红。“你怎么不让长怀祭炼了?”
“我用的东西,当然要最好的,要出自师姐之手。”凤池月理所当然道, 她推了推明见素, 又轻哼了一声,“谁让你不乐意用化身。”
明见素:“……”这倒是怪起她来了?化身与正身一体, 跟凤池月待在一起,她还怎么做事情?!“不许有。”明见素脸色严肃, 语气很坚定,坚决要摁下凤池月这离谱的念头。
凤池月虽然有些遗憾,可在这些事情上都很听明见素的,见行不通了直接就放弃了。也不是她喜欢那傻不愣登的傀儡人,而是她的师姐一生气就喜欢离家出走。过去是躲在东阿山的某处山洞中,可现在都发展到逃到仙魔战场那边去了,会不会以后直接越过魔渊,进入魔族地界啊?这个念头浮现,凤池月有些烦心。她觑了眼阖着眸子的明见素,小声地喊了一声:“师姐。”
明见素还在生气呢,不想搭理她。
凤池月蹙了蹙眉,明见素不说话,她也是有办法的。搭在明见素腰间的手顺着襟口滑了进去,等到明见素倏然睁眼,凤池月才停止了小动作,冲着她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明见素睨着凤池月,将她的手从襟口拿了出来,与她十指交握,收在了身侧。她哼了一声:“你先说。”
凤池月认真道:“不要闹脾气。”
明见素:“……”她有脾气吗?她哪里有脾气了?她一直很和善的好不好?恨不得将凤池月从身上推开,可在手指触碰到她的时候,又有些舍不得,反而将人往怀中一带,贴得更紧了。她赌气似的在凤池月面颊上轻轻咬了一口,不说话。
凤池月眸光明灿灿的,明见素这个动作被她当成了某种邀请,只不过她记得自己还有重要的话没说完呢。“师姐,等会儿。”凤池月软声道,又继续先前的话题,“包括不限于不理我、长久闭关、彻夜不归、离家出走。”她越说明见素越是气闷,她有那么多坏毛病呢?仔细一想,还真是每一件事情都做过呢,虽然都不长久。但就算真的有,记这么牢做什么?还要专门一条条拎出来!明见素一点儿都不想听,她凑上前堵住了凤池月喋喋不休的嘴。
凤池月嘤咛了一声,只想着“反客为主”,至于长篇大论的抱怨,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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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了“天羽位业书”,可这只是一道羽族名录,用来查漏补缺的。省去了一堆调查的麻烦,不过一些该做的事情,明见素还是得做。
日高起时,明见素拿着凤池月的混沌镜发布了一则公告,要各族长老统计族中散仙、守选仙以及有正式官位的仙君名录,附带着住址、职务一道上报。而在期限内没有报名的,则是视为放弃天庭官位,自动退为守选仙,相关的俸禄、福利,一律停止。
这回改动可不止关系着天羽殿,还有考功殿、度支殿。所谓考功殿是计仙官功劳以及守选迁转的,当然因为天羽司事务混乱已经形同虚设;而度支殿则是核算月例的。在天庭中,只要是羽族出身的,本官俸禄都是经由度支殿核算,再拿了凭证去天禄部的天禄宫中支取。现在度支殿中也是一摊烂账。当初执掌天羽司的,胡乱开具凭证,但凡是关系亲近的,就算散仙也能支取一份俸禄。
混沌镜中。
人族出身的仙人们都在看热闹,羽族则是一片怨声载道。一来是嫌麻烦,二来则是涉及自身利益。别管吃不吃亏,绝大多数的羽族都不愿意“改革”。
——天庭在干什么啊?就任由凤池月折腾吗?她一只野蛮生长的凤凰,懂什么啊?
——天机部呢?司吏星君呢?谁来管管凤池月啊?
——小道消息,丹穴山几十名仙人失踪,疑似被杀。
——我想申请转世重修,下辈子不当鸟了。
这样大的动作,别说是那些羽族仙人了,就连为了天羽司忙得脚不沾地的却尘衣都被吓到了。怎么知道对方上报的是实数还是虚数呢?如果要调查,也要有足够的人手吧?就算东阿主来帮忙,那也不能在短短三天内解决所有的事情啊。
却尘衣一万一千次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来了天羽司参加守选,只能抱着那点儿微薄的只能养活一家几十口人的俸禄汲取力量。虽然有些怕见到凤池月,可她还是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来到了东阿山中,询问究竟。
东阿主在伏案奋笔疾书。
凤司主抱着混沌镜在舌战群“羽”。
却尘衣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后,便低下了头,忐忑不安地等着答案。
明见素淡声道:“不必忧心,我心中有数。”
却尘衣恍恍惚惚点头,下意识接道:“司主有——”等等,刚说话的人不是凤司主啊?她蓦地抬起头,那边凤池月连个眼神都没有甩过来。倒是东阿主一脸从容,手侧放着的是一枚司主大印。原来这“改革”跟凤司主没关系,是东阿主的主意吗?
是不是无意中卷入了一场惊天大密谋里,她该不该辞官回老家种地?
从殿中走出去的时候,却尘衣依旧是神情不属,险些一头撞上来殿外喂鸟的祝完。
“抱歉。”却尘衣低着头连连道歉。
祝完没在意,说了声 “无妨”后,又看了看憔悴可怜的却尘衣,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惜。取出了一枚灵果递给了却尘衣,祝完安慰她说:“会好的。”等到习惯之后,就无坚不摧了。
“多谢。”却尘衣应了一声,本能地被灵果吸引,她甚至没有细看是什么品种的果实,直接低头咬了一口。并没有清脆的口感,反而是化作了一股精纯的元炁入体,洗涤着她的血脉。恍惚中好似听到了一道高亢清脆的凤鸣声。却尘衣原本混沌的思绪转瞬间清醒!她回忆着果实的模样,下意识地回头看——一旁的桃花树下,祝完正拿着灵果喂养几只胖滚滚的小鸟。
那灵果——天凤果!这是一种几乎绝迹的灵果,对羽族而言算是圣物,吃了天凤果能够增强血脉力量,甚至能够化凤!以前丹穴山到处都是,可如今天下罕见。东阿山竟然用它喂那些胖滚滚的鸟雀?!却尘衣恨不得冲上去全部都抢过来,但到底记得自己的身份,强忍着羡慕,拖动着沉重的腿离开东阿山。
不就是干活吗?她可以的!她绝对不辞职!
天庭紫极殿中。
众仙官也在大声议论天羽司大刀阔斧的改革,司吏星君的面色不太好看,那些反对改革的同僚眼神刀子似的,往他的身上飚,毕竟是他作主张将凤池月调到天羽司去的。他也觉得自己很是冤枉,谁能想到凤池月会干出这些事情啊?而且现在东阿主回来了,天母出关且当着众仙君的面说支持凤池月,他现在想将凤池月踢开都做不到了。
“帝君?”众仙官等着主座上的天渊说话。
天渊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得知了太阴天母不会再闭关了,他一点都笑不出来。他沉声道的:“天羽司先行变革,与天机部本司互不干涉。”他与天母做了权力切割,只能保住天机部本司,将人族掌控在自己手里。至于羽族——当初那一劫废去了大半,斩去这一部,对他的影响最小。而且照天羽司那种变革方式,丹穴山并不是被踢出局了,他们甚至还因过往的积蓄占了很大的便宜,依旧有机会占据天羽司。
太阴天母没理会那些反对的人,她站起身,冷浸浸的视线从众仙官的身上扫过,开口道:“传我法旨,由东阿主协助凤司主变革天羽司。”仙官们闻言神色俱是一凛,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这是要引动东阿主的力量,强行推动变革。没有提到人族要变,兴许只是羽族内部的事情呢?朱雀一脉的长离都没说话,他们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长离的确没在廷议的时候开腔,直到仙官们都散了,她才独自去觐见天渊。
天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天母因千年前落凤之盟心生芥蒂,她有意关照凤凰山一脉,我也阻拦不得。”停顿了片刻,他又说,“不过天母也没有太过分,她想要的只是公平。她不会再追究丹穴山过往的罪责了。”
长离哪里不知道天渊这是推脱之言?她微微一笑道:“罪责?我丹穴山有什么罪责?当初也是为了消弭仙魔两界的兵祸。若魔尊提出了的要我为俘,我会心甘情愿前去。”
“你说得是。”天渊很是认可长离的话,一部分知情的散仙还在怪他,可他错在哪里呢?他不是为了仙魔两界和平么?牺牲凤尊是牺牲,难道其他兵将的牺牲就不是牺牲了吗?为什么没有人替那些兵将抱不平?在反复肯定自身的一千年里,天渊已经忘记了那场战争的起因了。
长离又问:“天母为何会出关?”
天渊摇头:“不知道。”他原以为是近来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天机并没有剧烈的变动。“天母与我一体,俱是天命之兆。她将执掌天羽、四海以及白虎三司。丹穴山那边——小心行事吧。”
长离搭着眼帘说:“细想来,凤司主此举未必是坏。我丹穴山各脉也能被推动着上进。”
天渊想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微笑道:“你明白就好。”虽然将羽族势力切分出去,可他并不想见羽族尽数倒向了天母。至于四海司、白虎司,他不太在意。因为这两部众中,绝大多数都逍遥在外,与天庭井水不犯河水,只维持着名义上的关系。
从昆仑紫极宫中离开后,长离去了丹穴山一趟。
到处都是叱骂凤池月、天羽司的话语,那仇怨比千年前更甚。
见到诸族长老时,长离还没有出声,他们便嚷嚷了起来,想将凤池月解决了。天羽司成立千年了,那些规矩怎么能说改就改?凭什么要改?长离冷着脸听他们说完,才淡淡道:“天羽司如今到了天母麾下,你们愿不愿意,它都要变革。与其在这里抱怨,倒不如依照天羽司的公告行事。”
“考核是公平的,仔细想想,凤池月并没有偏向任何一方,不是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先前一伸手就拿到的东西,现在突然多了一层限制,再也没有支取自由,他们怎么甘心呢?
“南离道友先前不是赞同我等将凤池月驱逐出天羽司么?怎么现在又改了主意?”鸿鹄长老冷不丁地问道,冰寒的视线落在长离的身上,似乎在看一个叛徒。
长离不在意他冰凉的语调,平静道:“因为事不可为。”当初明见素没有回来、天母也未曾出关,依旧解决不了凤池月,那现在又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天枢部那边没再调查毕封一行人的死因,可他们心中应该都清楚到底是谁做的。不管是明还是暗,都是吃大亏,何必还要坚持最初的念头呢?
“上一回考核内容大多出自天羽史志,此是我羽族各部族的历史,研读一二,总没有错。”长离又说。她垂着眼,回忆起了一些旧事。那时候的凤尊手不释卷,对他们各部族的族主、长老也同样有着严苛的要求。她们在一起畅谈着羽族的未来,可一切在千年前戛然而止。
考核的题目并不难,可不管是丹穴山还是凤凰山,都没什么人能答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连本部族的历史都遗忘了。她的视线落在了辉煌的壁画上——在线条与色彩中,只要是用心,仍旧能够找到最初的痕迹。那时候刻画的不仅仅是朱雀、鸿鹄、毕方的历史,是五凤三羽率领着羽族各脉崛起的历程。但是随着劫火落下,一切都消失了。他们竟然开始惧怕、憎恶历史了。
毕方长老抱怨道:“都是过去的东西,看了有什么用处?让我们这些背叛者来缅怀凤尊吗?”他话音落下,凛冽的视线忽地往他的身上落来,整个人仿佛被大浪一砸,顿时头晕目眩。他的面色倏然发白,额上沁出了细汗,身躯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直到那股威压消失后,他还心有余悸,没敢再抬头看长离。
长离一脸淡漠道:“你们若是不愿意学,多得是愿意学的人。譬如一直被打压的凤凰,你觉得他们会放弃这个机会吗?”她没有再看那些族主,化作了一道赤焰离开了丹穴山,没有任何对故地的留恋。就像那些被轻易抛弃的过往,一旦决定舍了,就没有必要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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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阿山中。
明见素接到了从天庭来的天母法旨,有些讶异,但旋即就抛到了脑后去了。反正不管有没有这道法旨,她都是要替凤池月出头的,现在只不过是让一切变得名正言顺了。她起身走到了窗畔,听到了银铃清悦动听的声响。凤池月正坐在树下的秋千架上斗鸟雀。她将那切得小块的灵果抛到了地方,等见它们围拢过来,又故意晃动了金铃,吓得鸟雀振翅而起,四下逃窜。可次数多了,鸟雀也不怕了,一只只飞来,一边啄食灵果,一边叽叽喳喳地叫,甚至有几只胆子大的跳到了凤池月的肩膀上,任由她揉捏圆滚滚、毛茸茸的肚子。
这群鸟雀怎么这样清闲?明见素莫名地有些吃味,悄悄地将剑气泻出几分,顿时吓走了所有的鸟雀。明见素见状,露出了一抹快活的笑。
“师姐?”凤池月哪会不知道明见素在捣鬼?她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也没有进屋,而是跑到了窗畔与明见素隔窗相望。
被凤池月注视着,明见素忽地升起些许羞窘来:“我——”
凤池月眨了眨眼:问:“你什么?”
视线的余光瞥见了枝丫上探头的小鸟,明见素心念一动,一句话脱口而出:“我还没有看过你的原形。”
凤池月笑盈盈问:“想看啊?”
明见素点头。这不明摆着吗?她还想得到几根凤凰翎羽呢。
凤池月“噢”了一声,一扬眉道:“那你就想着吧。”虽然是凤凰,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喜欢自己的真身,反而想时时刻刻维持人形。说完这句话,凤池月没再搭理明见素,一转身就跑走了。她坐在了秋千上,足尖一点就荡了起来。长风扬起了张扬艳丽的红衣,好似一轮明盛的赤日。歌声隐隐约约,明见素没听清楚唱词,可原本四散的鸟儿振翅飞了回来,排列成队在半空中随着起伏的歌声翩翩起舞。
明见素神色温柔,专注着凝视着“百鸟朝凤”之舞,许久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取出了混沌镜,翻找到了凤凰山凤瑶的名印,向她询问一件事。
“你们族中涅槃都有记录么?”
凤凰山中,天羽司的变革闹得沸沸扬扬的,凤瑶正在纠结着,要不要与凤池月联系,就收到了明见素的消息。
“有。”凤瑶谨慎地回复。
明见素又问:“都是在族人的看顾下涅槃的吗?”
凤瑶:“对。”她们族里修成涅槃的也没多少。见那边半晌没有声,凤瑶又问,“怎么了?凤池月要涅槃了?要真是这样,请把她送回凤凰山来。”
明见素这回回复得很快:“不是,没有。”她师妹已经涅槃过一次了,都不知道如今多少岁数了。离群索居、困在天河之渊,怎么看都跟凤凰们关系不好。或者就是像她猜测的那样,其实师妹是那一位。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明见素拧着眉思索,取出了天羽位业书找到了凤凰一脉的信息看。上头凤尊的名姓没有在,像是被隐去了。倒是有她师妹的痕迹,瞧那孤零零的“凤池月”三个字,没有在任何一支脉下,好似凭空蹦哒出来的,怎么看,怎么让人生疑。
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叽喳的鸟叫声很是嘈杂。明见素收起混沌镜,温柔地看着秋千上的凤池月,心想道,不管涅槃前是谁,反正师妹是她的,谁也不许来抢!
凤凰山中。
凤瑶因为明见素的二连拒绝生出了疑惑。她拿了混沌镜去找族中的长老。先前天枢部来人问他们丹穴山毕封等人陨落的事情,说丹穴山怀疑她们和凤池月做的。她们当然没做这些事情,至于凤池月——本来觉得不可能的,但是明见素恰好在那个时候回来了,兴许就是她帮忙灭口的呢?不过明见素往常还是很有分寸的,能将她逼到这个地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凤池月受重伤了!这几天,凤池月都没去天羽司,而混沌镜中有传言说明见素辞了不少的事务,只一心留在东阿山里。是不是要陪凤池月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凤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涅槃?”凤凰长老没闲着搭理凤瑶,只甩下了一句话。
凤瑶:“……”好问题,可她的直觉就是这样告诉她的。混吃等死凤池月?不,她的身上一定有问题!
“这些都是族中保存的羽族史志,你也看看吧。”凤凰长老取出了数枚玉简,递给了凤瑶。
凤瑶很想扭头就走,可双脚就像是被钉在原地。她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了玉简,忽又说:“考核的内容是依照天禄部文曲宫中典藏的书籍出的吗?那边可是修过很多次的史志啊。”尤其是千年前“落凤之盟”。不过当着长老的面,凤瑶没提这刺激人的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