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见素“卖剑”是非一般的利索, 凤池月顷刻间就被她说服了。明见素要是太忙了没时间陪她,所以啊,还是让法剑多承担些吧。
“今日不去天羽司当值?”明见素又问。
“休息。”凤池月才懒得动, 什么天羽司见鬼去吧。她伸手拦住了明见素的腰,隔着一层单薄的外衫,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眸光流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明见素呼吸有些急促, 她轻哼了一声压住了凤池月作乱的手,说:“我有段时间缺位,还得去天帝那边解释一二呢。”
凤池月下巴压在了明见素的肩膀上, 有些遗憾地看着她,不太高兴说:“混沌镜上传讯不成吗?一定要亲自走上一遭?”
明见素说:“这样没将天帝放在眼里,未免太放肆了吧?”天渊不会因为这事情扣她的月例, 但是以天渊的小气,恐怕会记仇。那么在赏赐仙官的时候, 她得到的份例恐怕会变少。到底人家是天帝,天命所归, 怎么都得给他一个面子。
“放在眼里?”凤池月狐疑地望着明见素,在她的耳垂轻轻咬了一口,“好你个明见素,眼里还有别人, 那以后是不是心里也要塞人了?”
明见素早就习惯了凤池月这奇怪的关注点, 想也不想就说:“怎么会呢,除了师妹其他人都不配入眼。”
凤池月这才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来, 总算是松开了明见素,自个儿动手穿衣。
两人起身后没多久, 一道破风声伴随着雷霆声在东阿山外围炸开。一枚近一尺长的紫红色令牌如闪电般飒然而来,朝着凤池月的身上落来。凤池月掀了掀眼皮子,坐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任由明见素替她打理着散乱的长发。
那枚令牌距离凤池月半丈远的时候,一道璀璨如星河光芒的剑气冲出,与那令牌交击,当一声响,将那令牌击落在地。缠绕在令牌上的雷霆消散了大半,令牌落在地面上,似乎有些不甘,宛如跃上岸、试图垂死挣扎的鱼一般弹了两下,才渐渐地没了声息。
直到将月牙形的额饰替凤池月佩戴好,明见素才扭头去看那枚闯入东阿山的令牌。“是天枢部大诏寺的缉凶雷令。”明见素拧眉道,她很快就想到了缘由。昨夜一下子死去了那么多羽族仙人,丹穴山那边不可能不闻不问。但是她自认痕迹都收拾干净了,丹穴山绝对不会知道是她们下的手。“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那当然了。”凤池月哼了一声,才不想管那么多事情。她连看都没看明见素一眼,说了一声“过来,低头”后,就用沾了口脂的手指往明见素的唇上抹。
天枢部大诏寺中。
仙官们发现送出去的缉凶雷令一枚都没有回来,忙向着云泽少君禀告。按照天庭的律令,先以缉凶雷令捉拿有罪之人,若是抗令不遵,就罪加一等,由仙官、仙吏们亲自动身捉拿。但是现在,大诏寺为了省事,总是在没定罪的时候就祭出缉凶雷令,这导致了雷令的威能不停地衰减。
“凤凰们抗令不行么?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云泽少君眉头微微一皱,“你们走一趟东阿山。”话音才落下,云泽少君就想到了近段时间混沌镜中沸沸扬扬的传闻,又改口说,“不,我亲自去。”
云泽少君很讲究排场,四头黑蛟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在滚滚雷霆中出行,不到两刻钟便抵达了云气缭绕的东阿山。立在了车头的两位仙吏一左一右地掀开了车帘,几个呼吸后,面如冠玉的云泽少君才从车中钻了出来。
“起夔鼓。”云泽少君吩咐了一声。
两名仙吏立马会意,取出夔鼓咚咚咚敲击起来,仿佛无数个雷霆在上空炸响。但凡是天枢部诸雷官出行时,都会以夔鼓提醒左右:天枢行事,闲人回避。
声浪如潮音,一波又一波地荡起。
在山中练剑的祝完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她垮着一张脸,想要寻着声音来源去一探究竟。可脚步才动,就看见了她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师尊从法殿里出来了。而本该去当值的凤池月正抱着双臂依靠在门边,眸光流转,眉眼含春。
艳遇、魂魄归来……一个又一个词语蹦上了祝完心头,她那好似生锈的脑子骤然间转动了起来。她抬手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是幽灵鬼魂,她师尊偷偷回来了。
山外。
云泽少君目不转睛地望着东阿山。虽然说丹穴山诸多羽族长老告状,说凤池月、凤凰联手杀了他们的族人,可他并不觉得对方真有这个本事。毕竟在昆仑山地界,悄无声息地杀了那么多的仙人,实在是匪夷所思。但是丹穴山一众大张旗鼓来告状,他怎么也得做个样子,不能轻轻松松地放下了。天帝也对凤池月大闹天羽司不满了,兴许他们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凤池月彻底压下去,省得她再去折腾天庭中的仙官。
云泽少君认真地揣摩着天帝以及诸同僚们的用心,渐渐地走了神。可与他随行的仙吏却一直提起警惕看着东阿山,直到那抹仙界三岁小儿都识得的蓝色身影踏空而来。“少、少、少君——”仙吏突然间变得结巴起来。
“做什么?”云泽少君的神色被惊醒,下意识地斥责一声。看着两位如同见了鬼似的陷入极度震撼与恐慌中的下属,他觉得自己脸面上颇为无光。这等货色怎么也能进他们天枢部了?天机部是怎么选仙官的?云泽少君怀着一缕浅淡的怒气,最后终于感知到了周围气机的变化。他抬起头来,同样是吓了一跳。
可不就是见鬼了吗?
该死的,出来的怎么会是东阿主?
他想过凤池月抗令不遵或者束手就擒,但是从没想到已经死去的东阿主明见素会“魂兮归来”啊!
明见素凝视着呆愣的云泽少君,微微一笑道:“云泽道友来我东阿山做什么?可是有谁触犯了天庭律令?”
云泽少君敛起了面上的错愕,朝着明见素行了一礼。东阿主没死,还回到了天庭,怎么混沌镜没有半点消息?她若是在的话,那凤池月还能抓么?丹穴山那边要怎么交代?思绪一转再转,云泽少君露出了一抹呵呵的笑容,说:“东阿道友。”他也没提明见素在天庭“已死”的事,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的来意,当然那个锅都扣在丹穴山的头上。“丹穴山诸族长老状告天羽司凤司主杀人,我虽不信此事,可还是得照例来询问一二。”
明见素才不相信云泽少君的鬼话,这天庭的仙官说话没半句可以信的,那枚缉凶雷令如今还在山中法殿里呢。“我师妹柔心弱骨,天真烂漫,怎么可能会杀人?丹穴山道友们是不是糊涂了?”
云泽少君很僵硬。在一个多月前他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可经过了“太上宫毁丹炉”“西海拔龙鳞”等事后,他认为“柔弱”“天真”等词眼用来形容凤池月,那简直就是糟蹋语言。他知道明见素护短,到底没当着她的面说凤池月的坏话,而是将丹穴山长老拿出来当幌子。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也如道友这般想。可丹穴山的道友说了,凤司主先前打翻太上丹炉,足以见道行不浅。”
明见素露出了一抹“和善”的微笑,两道剑芒围绕着她周身旋转,飒飒的剑意凛冽如寒冬腊月的霜雪。她说:“我师妹与人为善,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打翻太上宫丹炉呢?”
云泽少君:“……”这两位对“和善”有什么误解吗?他是为了调查丹穴山一众离奇死亡的事情来的。他试图将话题扭转回去,才说了一个“我”,便听见到了身后蛟龙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仿佛被什么恶物盯上了,浑身上下俱是惊惧不安。
“我明白了,云泽道友是说,静德仙君为老不尊,无端欺负我师妹,对吗?”明见素冲着云泽少君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又道,“我这段时间被困仙魔战场,不知仙界诸事,多谢道友将真相告知。”
云泽少君一脸茫然。
什么真相?他这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吗?
“我尚有要事在身,就不留道友了。改日再往天枢部拜访。”明见素刻意加重了“拜访”两个字。
云泽少君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车中,一路雷霆带闪电往昆仑山中去。到了半路的时候,他才猛然间惊回了神思。
明见素诈尸了!仙界同僚知道吗?他也没心情去想丹穴山的“命案”了,火急火燎地拿出了混沌镜,给互相交换名印的道友们都发了一消息,紧接着又去混沌镜的公开亭留言。
明见素回来了,想要看凤池月悲惨下场的人,怕是等不到这个热闹了。
底下的留言跟云泽少君想得有很大的不同。
——啊,苍天有眼。
——东阿主回来了,那是不是那位就不会离开东阿山了?她跟以前一样,不会再折腾了,是吧?
——天羽司……能恢复如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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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天枢部的人,明见素便动身前往紫极殿了。
她一路御剑而行,剑光飒飒,颇为招摇。不管看没看混沌镜,差不多半个天庭都知道她归来了。
这个惊雷比她的“死讯”带来的震荡更大,原本平静的天庭又变得热闹嘈杂起来,仙官们各有各的心思。
至于天帝天渊——他原本正愁着新任东阿主的人选,在明见素回来后,理所当然地将这件事抛下了,如了却了心中负担。他也没有太在意明见素失踪时发生了什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消失在了众仙的眼前。明见素有些惊诧,她还以为要写万字报告呢。倒是明玉衡,在一同离开紫极殿的时候,跟明见素解释道:“天母出关了。”
天帝是天命所钟,象征着天道至阳的一面。在天帝诞生的时,太阴中都会诞生一位“天母”,在未来与天帝结成道侣,一道衡定天地阴阳与清浊灵机。或许天帝的人选会变动,但“天母”始终不变。天母与天帝历来共掌天庭诸事,但是这回的天母不一样,她无时无刻不再闭关。也正因为此,她在天庭中的存在感不停地被削去,然而现在她出关了。仙官们无所谓,但是习惯了独掌天庭的天渊一定会着急。
“听说天帝修为不如天母,当初曾经被天母教训过。”明玉衡小声地说起了天庭两位至尊的八卦。
明见素没太在意,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位峨冠博带的道人身上,极为难得地主动打了声招呼:“静德仙君,许久不见了。”
静德仙君:“……”他原本想假装没有看到明见素的。什么“许久”?他是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见。仙魔战场什么样的裂隙能够困住明见素?为什么“死讯”会变成假的?如果他知道明见素还活着,怎么可能去欺负他的师妹?呸,最后被欺负的也不是明见素。扭动着僵硬的脖颈,他的脸上扯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抬手行了一礼。
明见素佯装没看见,从静德仙君的身侧走过去了,仿佛先前喊住他的压根不是自己。
静德仙君并没有因不用面对明见素而高兴,而是一股寒气油然而生。如果明见素当场报了仇,这事情就算揭过了,可她什么都不做,说明这仇怨根本没有可能解开了。明见素不会当着众多同僚的面杀他,但是出了昆仑地界呢?
明见素归来,对静德仙君、 敖嘲风等人来说是“悲”,但是对初意而言则是“喜”了。
她今日没去紫极殿,可也自其他地方得了消息,知道明见素是落入了仙魔战场的一道裂隙中,并且得到了机缘。
“她的道法一定增长了,若是她愿意与我做对手,就算只是在太虚灵境里,那也是一件妙事。”初意在殿中来回踱步,末了,兴冲冲道,“来人,将我库中的一块落星石取出来。”这是一种用来锤炼剑器的陨铁,极为稀少。但是很快的,初意眉头一皱,摆了摆手说,“等等。”落星石固然价值连城,可要用来结交明见素,未必是最合适的。良久后,她露出了一抹牙酸的神色,磨着牙说:“将我库中各色云锦缎布都挑选几匹出来。”倒不是她舍不得这些布,而是要借着凤池月来打动明见素,怎么有种微妙的不爽快。
明见素是白璧,而凤池月……就是那怎么也抹不去的“瑕疵”。
不管心里怎么想,只要是不想与东阿山交恶的,在知道明见素归来后都送来了一份礼物。别说是明玉衡、初意她们了,就连往常看明见素不顺眼的凤凰们也备了厚礼。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看见明见素、凤池月两人,凤瑶将礼物一放,连句寒暄的话都没说,就匆匆忙忙飞走了。
清点礼物入库的祝完累得不轻,在众多当差的仙官、仙吏跑走后,东阿山只剩下三个人了。凤池月指望不上,至于师尊……身为弟子哪敢劳动她啊?师尊很无所谓地说放着就好,可她实在是看不过眼,最后只能认命地收拾。
“师尊,那些离开的仙官想要回东阿山,可以吗?”见到明见素的时候,祝完提起了这件事情。那帮人与她没有断了联系。到了外头,他们才知道东阿山中待遇最好,不仅不会克扣他们的丹玉,还允许他们观摩道册、提升道法。而在外间,整天洒扫伺候仙人,几乎不得闲。
凤池月坐在了秋千上,足尖点在了地面,懒洋洋地凝视着明见素。
而明见素仿佛没听见祝完说话,她左手端着白玉盘,右手则是拿着一根细小的签子,叉起了一瓣灵果喂到了凤池月口中。看着她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明见素唇角也扬起了几分笑容。
祝完:“……”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可以。”在祝完犹豫着要不要重复一次时,明见素总算是开口回答了她。在师妹困顿时背弃了师妹,根本就不可原谅。没将他们曾经所得的一切收回来已经很仁慈了,他们居然还痴心妄想着回头。
祝完也不在意那些人回不回来,她趁着明见素心情好,又说:“那要不要再招聘仙官?”
凤池月抬头,慢吞吞说:“人靠不住。”
祝完卡壳,迟疑了一会儿:“那……凤凰?”难不成凤池月想要扶持同族?让凤凰山与东阿山加强联系?
凤池月眉头一皱。
明见素睨了祝完一眼,说:“东阿山不会出现第二只凤凰。”
“我想起来了,我让长怀做了一些东西,你可以问长怀要。”凤池月没看祝完,她仰头凝望着明见素,又说,“我还没有付给她丹玉。”
明见素:“……”
凤池月又说:“除了长怀,我还让祝完在别的地方赊账了。”
拖欠丹玉这件事情……明见素在下界都没有做过,这会儿听凤池月一说,立马就坐不住了,忙让祝完拿着丹玉去龙鼎宫找长怀结账。结果这事情被龙鼎宫一位小道童看见了,他忙不迭跟同伴说:“东阿主来还钱了。”一来二去,不知道怎么就传成了“东阿主替凤池月收拾烂摊子,但凡因凤池月有所损失的都可以去找她”。这消息一出,不管是天羽司的仙吏还是昔日被凤池月天门使者,都送了账单到东阿山去。
明见素都被气笑了。
丹穴山中。
朱雀、毕方等羽族如乌云罩顶,神色很是灰败。原本指望着天枢部插手,可哪里想到明见素竟然回来了!天枢部那边打了个哈哈,说是找到了证据再来告。他们不去拿凤池月,当然不会对凤凰们动手,这事儿只能不了了之了。
先前有长老怀疑凤池月没这个本事,但现在几乎认定了她是凶手。毕竟她加上不知修为精进到何等地步的明见素,足以杀灭他们的那些族人。可惜没有定点痕迹留存,天枢部不愿意为了他们去得罪明见素。
“最好的时机错过了,难道就让凤池月春风得意?有了明见素的支持,那天羽司还有我们的位置吗?”一位族老很是不甘心。
“凤池月与凤凰们不是一伙的,要不别管她了?”有的人心中生出了怯意。
“现在不是我们管不管凤池月的问题了,你们知道天羽司里重新造册登记各部族人数了吗?”
“这有什么关系?”有人不解地问。
“蠢才!”朱雀长老气得破口大骂,“过去的名籍有问题。你以为替我们挖山裂石采伐宝材的力役是从哪里来的?”在丹穴山一脉占据了天羽司后,有大半的东西没有流入天羽司,而是进了他们丹穴山。是打着天羽司的名义,替他们做事。天羽司是他们朱雀一脉立足天庭的关键。
“那怎么办?东阿主回来了,我们还能将凤池月从天羽司弄走吗?”焦躁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朱雀长老沉默了片刻,说:“从今天开始,但凡是我丹穴山一脉的仙官,都不许去天庭当值。”
“不妥当,守选仙数目极多,我们放弃了就等同于将自己所得拱手让人。”立马有声音否决了朱雀长老的提议。他冷笑了一声后,说,“凤凰山一脉不是有很多守选仙吗?就先将他们推上去好了,天帝不会允许凤凰起来的。”
“道友们是不是忘记了,如今只要是我羽族一脉,想通过天羽司上升的,都要参与考核啊!”
众长老:“……”
“考核一事天怒人怨,先前在紫极殿廷议时本来要罢去的,只是因一些事情耽搁了。如果反对的声音再大点,绝对能将凤池月打成仙界的罪人。”
“可再反对也只有我们丹穴山反对,声音能够有多大?”
“我明白道友的意思了,明日便上奏,要在四海司、白虎司甚至是天机部本司也推行考核制度!凭什么只有我们羽族受累?”要么不考,要么众仙官一同受累。
东阿山里,原本就懒得去当值的凤池月没想到丹穴山一群老家伙拼命地给她找事儿。此刻的她,正为新的事情烦恼。
凤池月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了一柄玉如意,她跪坐在明见素的跟前,用玉如意贴着明见素的锁骨,耷拉着眉眼,询问道:“初意她这么勤快来找你做什么啊?难不成天庭没有可以当她对手的仙人了吗?她怎么不去找明玉衡或者长离?”
明见素也很不理解,她先前拒绝帝女的次数并不少,之后帝女就没再勉强。可她这次回来,帝女变得无比热情,甚至亲自来东阿山。她是为了斗法?还是在打别的主意?明见素也没有管被凤池月拨乱的衣襟,答非所问道:“师妹,我没在的时候,她来找过你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