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刚,厉少川突然召开新闻发布会,以厉氏集团代理决策人的身份针对近期的各种质疑和负面消息做出回应
发布会的内容很简短,厉少川入场后首先是对着镜头深深地鞠躬,接下来进入现场提问环节
大家想问的问题都差不多,厉少川并没有因为重复的问题表现出一点不耐烦,而是耐心地等待他们把小本子上记下的所有问题全部抛出
“厉氏集团十年前那次药品致死案是真的吗?”
“对于这些受害者的控诉,打算如何处理?”
“厉氏集团内部是否出现问题,为何多次存在药品不合格事件”
厉少川认真地听完,脸色分外凝重,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也分外沉重,“首先,在这里我要代替哥哥向所有的受害者道歉,给你们带来如此大的伤痛,十年前采用了非常不成熟的手段,我们也深刻认识到赔偿钱款并不能减免给你们带来的伤害,对于下星期将要开庭审理的诉讼案,我一定会尽力满足他们的需求,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从我接手公司开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厉少川发表完自己的感伤宣言,又一次鞠躬,这一幕被密集的闪光灯摄下
他的发言听起来很真诚,但不经意间透露出很多隐秘的信息
代替哥哥?接手公司?
有太多可供联想的空间供媒体发散思维,而一则内部消息的爆料则是完全印证他们的想法
爆料者称自己是厉氏集团的老员工,对于公司最近的一连串的负面新闻非常愤怒,扬言自己即将离职,为了公平和正义选择把内部消息曝光
聊天内容中有数十张照片,全是内部文件合同,所有署名的位置都是厉少庭
而这些文件包括了出现问题的两次药品事件,从药品的研发,再到投产全程由厉少庭负责
爆料者还声称厉总为了压缩成本,在纯度高的tpe6元素中掺杂纯度低的元素,为了迅速推出新药,甚至在临床试验时只进行了两轮测试,当然他口中的厉总指的是上一任的厉少庭
他说的内容实在太过详细,令人不得不相信这就是来自内部员工的信息泄露,不过也成功的将大众聚焦的目标引到了厉少庭的身上
危难时刻,总需要有人挡枪,此刻,厉少庭成为厉少川还有公司选中的最佳靶子
厉少庭的房间已经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入目皆是一片狼藉,挂在墙上的全家福也没能幸免,玻璃划碎了相纸,正好落在厉少庭弯起的嘴角处
照片上的笑容越发诡异,厉少庭蹲下身微微喘气,和相纸里的自己互相对望着,慢慢地他嘴角的笑容和照片上破碎的嘴角重合了
早该知道的,他第一次见厉少川时就该明白的
那时他二十五岁,第一次在厉家的老宅中看到那个年轻的男人,他眼里除了向往外还有隐藏在温和笑意下的野心
厉少庭在沙发上寻了块干净的地方,一屁股拍下,丝毫没有所谓的绅士风度,准确的说,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安静的疯子
“厉少川,这是你逼我的,那我们就一起毁灭吧”厉少庭眼眸幽深,头微微偏着,似乎是在望向相纸中的厉少川,可空洞的眼神,又像是带有魔力的深渊,要把那人一起拉向地狱去
厉少川忙着上演卖惨大戏,厉承风也没闲着
他把安许年托付给程彦礼还有苏漾后,独自一人驱车赶往青港市第一监狱
他要去探访安怀远
不单单是为了告知安许年的近况,也是由于厉家内部逐渐爆发的纷争
或许,有可能安怀远可以洗清冤屈,真正的和安许年他们团圆
厉承风没事的时候会拍些安许年的照片,安怀远隔着玻璃看着扬起笑脸的儿子,不由得眼眶一酸,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也带了丝欢欣
两人隔着一道间隔,却因为一个人而紧密捆绑在一起
厉承风只给他看了照片,别的并没有多说,至于安许年现在心智倒退和怀孕的事,他暂时还不想告诉安怀远
对一个父亲来说,只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健康快乐,其他的多说无益,也只会让他担心
安怀远抹了抹眼角的水光,重新坐直身体,直视厉承风双眼,哑着嗓子问道:“你今天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看年年,有什么事就一次性说清楚”
厉承风尽量简短地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总结给他听,安怀远的表情先是疑惑,然后很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在牢里已经度过了十年,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压抑,所有的希望都会被绝望的时间所吞噬
“你是说,我有可能,有可能翻案?”安怀远剧烈的喘息着,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厉少庭不会甘愿被厉少川如此利用,他一定会反击反咬出厉少川”
安怀远一个劲点头,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当年那场火灾,既是厉少庭的死穴,同样也是厉少川的把柄”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问安叔,您知道如何联系池泽宇父亲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他提起诉讼,当年的案子必然会重新受到关注”
安怀远听到池泽宇的名字,眼中的光芒再次暗淡,他的声音小了很多,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可池泽宇的尸体早就没了,当年的案子因为背后有人插手,对于火灾中无法辨识身份的尸体,并没有作进一步的尸检,而是直接进行了火化”
希望又一次破灭,两人都陷入沉默,但安怀远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样的失望他早就经历过了无数个夜晚,也不差这一次
厉承风步子迟缓,从监室到走廊短短的距离他却走了十多分钟,安怀远被狱警带走的时颓唐的背影像阴影一样刻入他脑中
他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火化”两个字,漫天的火光仿佛就在眼前,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消失,他努力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厉承风失神的样子太奇怪了,刚巧打扫卫生的大爷经过,听见这年轻人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就多停留了会
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快步上前拉住他的小臂,“年轻人,你是要找这里的火葬场吗”
厉承风还没从怔愣中回过神,茫然地看着眼前穿着蓝色工作服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人却明显会错了意,以为对方是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于是热心的和他介绍起来
“咱们青港要偏僻些,比不上大城市,火葬场也只有两三个,但是质量上却天差地别,西郊的那个离这儿比较远,但是烧得干净,剩下两个分别在东郊和北城区,这两个倒是离得近些,但是烧不干净,往往从炉子里拉出来时,还有大块的骨头在,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依旧不知道修整,但是耐不住便宜,有些资金不够的也会选择那两家”老人掰着指头,尽可能详细地把优缺点介绍给眼前这位年轻人
厉承风敏锐地捕捉到老人话中的一句关键信息,眼前一亮仿佛又活了过来
也许事情并不像安怀远说得那样糟
他重新燃起希望,立马恭敬地向老人询问起另一件事
当年的火灾发生在青港,如果要火化尸体,自然不可能多此一举带离青港,那么池泽宇的尸体必然会在青港火化
而对于这种没有身份的尸体,没有家属认领,火葬场也不会轻易丢弃
不一定要有完整的尸体才可以进行DNA鉴定
厉承风浑身再一次充满干劲,他迈开步子,奔回停在监狱外面的车子,来不及系上安全带,就先给姜晟拨去电话
电话只响了两秒就被接起,厉承风语速很快,“阿晟,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紧接着,他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这一次铃声响了很久才慢腾腾地被接起,对面人的声音像是喉咙中夹杂了砂砾一样粗粝,厉承风说不出自己此时的心情,毕竟任何一个人面对曾经想要杀死自己的人都不可能心平气和
“请问你找谁?”
厉承风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又缓慢,“我是厉承风,记得我吗?”
然后他听见对面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狠厉的冷笑,“你居然还敢打电话来,怎么上一次没弄死你,你倒是自己上赶着来了”
“没什么不敢的,是你自己蠢,找错了复仇对象”厉承风一字一句地还击道,不等对方开口,继续说:“我要找你儿子,需要你配合我”
对面良久都没有声音,直到厉承风几乎要以为对面没有人在听,哽咽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传入他耳廓,直击内心深处的柔软
“我还有找到他的一天吗”
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短短几个字,就足以道尽一个父亲多年的思念和执着
片刻后厉承风放下手机,他没有启动车子,而是对着车窗外昏黄的落日发呆,残阳的光影透过车窗倒映在他脸上,朦胧中似有水光闪烁
想到疼爱安许年甚至胜过自己亲儿子的安怀远,想到池泽宇父亲多年来寻求儿子的下落
这样深沉的父爱,从来都不是他可以拥有的
只不过他也不再需要了
——
关于厉氏集团的诉讼案,由于厉少川之前在新闻发布会上的一番诚恳地剖白和道歉,相较于上一次,蹲守在现场的媒体更多了
厉少川曾承诺会给予受害者,也就是今天要审理案件的原告以最大的赔偿,都想前来验证他话的真假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慢驶向法院门口,保镖挡住两侧不断拥挤的人群,护着中间的厉少川进入法院
和上一次不同,厉少川神色平静,或者用自信来说更为恰当
因为他已经不再执着于赢得诉讼的胜利,丢车保帅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对方不过就是想多要些钱而已,那自己何不顺顺当当给他们,只要能保住公司,保住自己的位置,多施舍给他们点钱又有什么关系
厉少川跟着律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示好一般朝坐在原告席上的人颔首,然后在被告席上坐下
因为是公开审理的案件,旁听席上坐满了人,只可惜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不允许进入
厉少川的目光随意在旁听席上来回扫着,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引起他的注意
两人隔着走道对上视线,厉少川心脏狂跳,眉头夹出一个川字来
那人却友好的伸长手臂朝他挥了挥,然后拿下口罩
厉少庭咧开嘴无声地笑着,可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没有半分笑意
第一百零一章
厉少川没由来的心惊,望着厉少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坐在手边的律师轻喊他的名字,才恍然地转头看向正中间上方的法官
律师已经提前从厉少川那里知道了他的下一步打算,不用过于严肃申辩,只要按照正常流程以金额赔偿结案就行
没有了阻挠,案子进展很顺利,从开庭到最后的宣判,不过短短用了一个小时而已
但对于厉少川来说,每一分一秒都倍感煎熬,虽然没有回头,但身后一定有道目光时时刻刻在观察自己,他只想赶快逃离这儿
律师发现身边的老板不太对劲,于是关切地问了一句,厉少川如惊弓之鸟一样,瞪大眼睛,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厉总,很快就要宣读判决书了,劳烦您稍安勿躁,事情一定会按照您想要的结果进行,请放心”
台上传来清亮地一声“咚”响,法官面无表情地宣读判决
庭上所有人员全体起立,厉少川一手撑着面前的桌子,颤巍巍地站直身体
“根据法律条例第三十一条,法院………………判处赔偿金额共计五百万元整”
厉少川脑袋忽忽悠悠只能看见台上人的嘴唇在动,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最后的五百万元
随着台上人的话音落下,全场人员再次落座,有人在小声交谈,也有人发出吃吃的笑声,厉少川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可以从这窒息的地方逃出去了
审理已经结束,法官在整理最后的文书,旁听席上的人也准备离席,厉少川僵直起身,却在听到身后的声音时扑通摔坐在凳子上
厉少庭高举着手,懒洋洋地高声喊道:“我不同意这个判决结果”
周围的人皆是一惊,看向这个奇怪的人
厉少庭大方地摘下口罩,把脸露出来,坐在他手边的人第一个叫出他的名字,“你是厉少庭,原先厉氏集团的总裁!”
“是我,就是厉少川口中的造成医药事故的“卸任”总裁”,厉少庭说话不紧不慢,但却字字有力,“不过,既然事情是我一手造成,被告席上坐着的应该是我,是否同意法官的宣判,决定权也在我”
法官还没有离席,台下的吵嚷声很快引起他们的注意,“咚咚”的木槌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清冽的女声,“肃静!”
围挤在一起的人群呼啦散开,厉少庭迈步走下台阶,站到原告席前,“如果要告,也是应该告我,只不过你们可能就拿不到这么多钱了”
猖狂的发言瞬间引起众人惊呼,而厉少川律师更是以看疯子的眼神打量这位“前任总裁”
厉少川深呼吸勉强平复情绪,“哥,这里是法庭”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这里”说完,厉少庭回头正视台上的法官,认真而又挑衅地说道:“在此,我想要请教法官一个问题,医疗纠纷只要金额赔偿,那么杀了一个人要如何判处?”
“厉少庭!”
他的话一出,瞬间引爆地雷,旁听席还没走的人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掉了下巴,一个个张大了嘴巴
“法官大人,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您不打算向我这位“好学求知”的普通群众解答一番吗?”
“这位先生,当庭是在处理民事案件,如有需要,可以提起刑事诉讼”女法官冷静地回道
厉少庭突然笑了,扭头看向厉少川,笑容古怪,“你听到了吗,杀人犯,快点把钱赔给人家,我们后面还有刑事案件要处理”
“你在胡说些什么,这里是法庭,你对我有怨可以回家说,一定要在这儿让厉家难堪吗”
厉少川搬出厉家,希望能阻止眼前这个疯子
他终于知道厉少庭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他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虽说旁听席上的观众不允许携带电子设备录音录像,但限制不了他们离开后是否会大肆声张
眼看着要发展出一场闹剧,十来个安保人员从门口冲入,紧急疏散了现场围观的群众,顺便“友好”地请出了两位主角
不过足以让厉少川崩溃地还在后头
刚从走廊拐出去,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击破静谧的空气
厉少川如同石塑一般,木然地拉住厉少庭的衣摆,像是求救又像是垂死挣扎,:“你做了什么?”
厉少庭丝毫不见惊慌,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甚至对着镜子调整好领带的位置,“来之前我报了警,别担心,我和你一起去,你让我一个人背黑锅,但我却充分考虑到我们兄弟“深厚”的感情,这种事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
厉少庭微弯腰凑近厉少川的耳朵,终于露出可怖的真面目,“在你想要把我推下去那一刻,就应该事先想好你的下场”
——
厉东野看到新闻时,当场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厉氏兄弟反目,法庭指控对方杀人”
“厉氏集团诉讼案升级刑事案件,两任总裁均遭逮捕”
……
“据悉,今天上午厉氏集团前任总裁出现在集团医疗诉讼案的法庭,当面指出弟弟涉嫌杀人,随后警方逮捕两人,厉少庭在面对记者时坦言事情的起源是十年前的医疗纠纷,被害人是公司负责药品研发的员工,但他坚称自己只是因为愤怒而做出的虚幻计划设想,没想到厉少川却背地实施杀人过程”
程彦礼、苏漾、安许年还有何叔四人围成小半个圆圈,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小小的笔记本电脑,画面上的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
“卧槽”程彦礼和苏漾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出“感慨”,何叔有些不满地瞥了两人一眼,然后稍稍把安许年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这是什么魔幻的发展,简直不要太刺激,兄弟反目互相坑,厉东野怕是要被气死”程彦礼咂舌,“只可惜厉承风不在,我是不是该打电话通知他这个好消息”
安许年听见厉承风的名字,条件反射地抬头望向程彦礼
厉承风自从两天前说要去外地出差后,到现在一直没回来,即便是打电话也只是匆匆说上两句就挂断,总说忙,却从不说到底在忙什么
厉承风确实很忙,这几天他从东郊跑到西郊,联系当地的警局拿到证明,又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找到当年西郊火葬场的负责人,现在已经退休当起了看门的大爷
已经过去了十年,不仅人老了,记录的名簿也早已泛黄,霉气充斥在陈旧的档案间,太阳温暖的光线透过斑斑点点的玻璃落在一排排书架上,空气中漂浮的烟尘也生出雾一样朦胧的美感
“应该就在这一排,编号0600—0900,你们自己找,我这肺不太好,闻不了屋里这味儿”看门大爷话刚说完,就忍不住咳起来,急急忙忙捂着鼻子出去了
“谢谢”
粗粝的嗓音如同小石子一样膈应耳朵,大爷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从进门起就一直跟在厉承风身后一言不发的怪老人,穿着破旧洗到泛白的军大衣,头上严严实实戴着顶帽子,已经是春天了,却依旧是冬日的打扮,但他还是客气地回了一声,“不用谢”然后快步离开了房间
厉承风已经开始翻找档案,每拨动一份文件都会激起一层灰尘,他不得不单手捂住鼻子
“让我来吧”老人止住他的动作,眼底是化不开的思念,“我想亲自找到他”
厉承风犹豫了两秒,收回手,“好”然后退至门外,轻轻带上门
火葬场不允许抽烟,可厉承风心底烦躁找不到发泄口,于是轻叼着烟,并不点火,只是牙齿用力碾压着
他在门外守了足足有三个时辰,才终于听到木门背后沉闷的脚步声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惨叫,厉承风偏头和里面走出的老人对上视线
那双眼睛虽然浑浊没有属于正常人的鲜活,泛红的眼圈却让人能清晰地认知到皮囊底下厚重的灵魂
“找到了”厉承风不是疑问的口气,而是在陈述事实
老人抱紧了胸口的位置,无言地点点头,仿佛衣服底下的档案袋是比他性命还要珍贵的宝贝
有了具体的编号,想要找到留存在火葬场的骨灰就要简单的多
每年送到这里火化的人总有那么十几个是没有亲属认领的,可按照规定不允许随意丢弃骨灰,火葬场不得不专门留出一间屋子,摆上密密麻麻的架子,按照编号依次放置骨灰
这里的装修要比档案室好多了,墙壁应该是不久前粉刷过,勉强称得上是窗明几净,放置骨灰的架子上也没有什么灰尘,这让厉承风心里稍稍得到些许宽慰
负责看管的是个中年男人,他抱着文件袋,在一排排高大红木架前来回搜寻着,一直走到最后靠近墙壁的一排,身形隐藏在架子的阴影中
“889号,在这里”那男人抱着一个暗红色的小木盒,再一次查看上面的编号,确认无误,才递到对面老人的手里
他正要抬腿离开,没想到那老人突然将木盒往厉承风怀里一塞,扑通一声跪下,不等负责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咚咚”地连磕三个头
到最后还是厉承风和负责人两人合力,才把人从地上拉起
现在这情况,厉承风也不指望他还能正常走完下面的手续了,于是先让工作人员把他送上车,自己去签字。
厉承风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发现副驾驶上的人只是两眼发直抱着木盒,于是提醒道:“把安全带系上”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盒子,如同父亲轻抚幼子的发顶一般轻柔
“回A市,我朋友已经安排好了医生,要先进行DNA鉴定给出身份证明”
所幸当年是在西郊火葬场安排的火化,厉承风沉重的心情缓解许多,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这么想着,踩着油门的脚慢慢加重力道。
第一百零二章
厉承风车子开出去没多久,手机嗡嗡地震动,是火葬场带他们去领骨灰的负责人打来的
“厉先生您好,是这样的,我刚才去收拾889编号的文件时,发现有几样东西保留在储藏室,应该是死者的遗物,但是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您看还需要吗?如果不需要,那我们这边就处理掉了”
厉承风踩下刹车,去看副驾上的人,然后回道:“好的,我们现在就过去取”
虽然这些烧毁的物品并没有什么用,但是对于池泽宇父亲来说,也算是一点心灵慰藉
他在路口的位置打转向灯,掉头往火葬场开
首都和A市的所有媒体全部炸翻了天
见过争继承人争得头破血流兄弟反目互相捅刀子的,但还是第一次碰上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的,甚至甘愿自爆
一时间,网上充斥着各种没有根据的言论,有的说是为了博眼球方便后续卖惨然后给自家公司洗白,离谱的言猜测更是一抓一大把,甚至捎带上远在千里的厉承风
毕竟当年厉承风和季楚有过一段感情,后来分开了,季楚当了厉少庭的媳妇,但两人依然深爱彼此,前段日子季楚闹出的绯闻就是为了离婚,好和厉承风在一起,这才导致厉少庭恨上自己弟弟
媒体记者们一个个都变身侦探,抓着一点小细节疯狂深挖
网上的疯言疯语虽然不大可信,但并不代表没有人说真话
林助理早先准备好的资料终于有了发光发热的机会,厉少川之前那一波操作,直接让他丧失了主动权
事件持续受到关注,只是一段简短的话配上几张截图,在爆炸式网络传播速度的推动下,被顶成热帖,浏览量和评论持续走高
“池泽宇?他不是失踪了吗?他是我大学同学,他爸爸曾经还找过我们班所有的同学,问有没有见过他儿子”
“楼上快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不会真的是被……”
“肯定是被杀了吧,不然这件事闹的这么大,他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肯定要出来辟谣,谁愿意被人说死了”
“可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就是厉家那两个,毕竟一个是未来继承人,一个只是小员工”
“呸,还在洗呢,厉少庭都主动承认了,看不看新闻啊你”
外界已经闹翻了天,而造成一切的源头,却面色平静地在警察局暂时收押的监房里,透过铁框看摆在外面的电视
就是有些小,而且像素也不是很好
“瞪了我这么久,你眼睛不酸吗”厉少庭换了个坐姿,改为靠着墙,依旧不去看厉少川
“厉少庭,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了把我拉下水,甘愿在自己身上抹泥巴”厉少川拳头狠砸向铁门上,指关节的位置已经擦出了血,可他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是你想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不是吗?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人,何必摆出一副受了多大冤屈的虚伪脸”
他的话条理清晰,厉少川也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在作秀
“你以为自爆会有用吗,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想调查也查不出什么,单靠你的证词和一些没有边际所谓的证据,根本不可能重新翻案,更何况你以为你能躲得掉吗,我们是同伙”厉少川压低嗓音,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你说错了,我只是假设了一个计划,而真正实施的人是你,我顶多是有杀人意图,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是你不是我”
厉少川狠咬着后槽牙,两只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恨不得生出獠牙撕碎监笼里那人
恐惧与不安生出厚厚的蚕丝将他裹紧在蚕茧中,压抑的空气让他呼吸不得,他已经有些后悔招惹厉少庭了
这种窒息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律师出现,听完他的话,厉少川的心情才勉强有所好转
对方确实给他带来了好消息,但也有坏消息
网络上曝光出的信息的确引起警方的注意,他们要调取当年的案卷记录,好消息就是并没有找到有用的证据,除了吵翻天的网友,并没有人提起诉讼,警方每天都有更紧急严重的刑事案件要调查,对于这样一个可能一无所获的案子并不会分出太多心力
“池泽宇的父亲,你们尽快去找,绝对不能让他出来坏事”厉少川瞥了一眼和他一笼之隔的厉少庭,心中不免多想,会不会厉少庭已经先他一步找人去了
“好的,我立刻去安排,厉总不用太担心,只要没有能证明您和池泽宇在火灾当天见过面的证据,这就只能是个疑案,我们也在尽快安排保释的流程”律师一边说,一边快速而小心地从自己衣袖中抽出折叠成小块的白色卡片,“这上面的信息厉总一定要记住了,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
会面的时间到了,律师临走前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自己袖口处,再一次提醒厉少川
律师走之后,厉少川故意装作起身活动筋骨,转悠到墙角的夹缝处,两根手指夹着纸片刚抽出一半,一直靠在铁栏上假寐的厉少庭嗤笑一声幽幽开口,“别垂死挣扎了,没用的”
他懒洋洋地掀开眼皮,黝黑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
警方的调查遇到了不小的难题,最主要的还是由于两人的身份,因此每一步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能给媒体落下话柄
厉少庭提供了一份完整的录音证词,录音里他详细地叙说了当年密谋杀人的全过程
因为药品不合格,但要尽快推行上市,池泽宇想要阻止他们,于是威胁要曝光检测报告,这才让兄弟两人动了杀心
厉少庭另外提及到远在青港的一起纵火案,声称池泽宇就死在那场火灾内,是厉少川点的火,结果是他的情人,也就是安怀远替他顶了罪
厉少川把池泽宇引到青港,故意先言语激怒他,逼他打自己,这才引得安怀远上前维护和池泽宇动手,之后再次约池泽宇,在他的酒水中**,等人晕了,藏在安怀远房间床底下,然后找借口把安怀远支走,自己则是点火后躲到房间的通风处,假装自己是受害者
安怀远离开的时机太巧,前脚走后脚起火,加上白天时被人目击指控情绪不稳定,这才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替罪羊
关于池泽宇和医药研发的问题,警方联系到了当初他的朋友,从他的话中得到了证实,当时的池泽宇精神状态很不好,似乎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然而厉少庭问题也就在于,他说得太详细,仿佛亲眼看见一样,可坚称他只是设想过杀人计划,至于那些行动细节是他偷听厉少川和爸爸的谈话得知
只要简单梳理就会发现,有很多地方逻辑不通,厉少庭只是自说自话,对于他们看守人员的提问置若罔闻
他们联系了当年处理案子的青港市的政府,调取当年案件的卷宗,多处信息都和厉少庭给出的重合
摆在警方面前的是一团乱麻,完全无从下手
没想到在第二次盘问,厉少庭给出另一条线索
当年的纵火导致了四人死亡,有三人遗体被亲属认领,但是有一具无名尸体,没有尸检和解剖,直接送到了火葬场火化,那具无名身份尸体就是池泽宇
警察如逢甘霖,连夜奔赴青港,却得知已经有家属把骨灰领走
“家属?警方备案上分明标明是无名身份,你们怎么能确定那是家属”开了一夜车的两个便衣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冲着火葬场的负责人嘶吼
不仅是证据的流失,也是气愤他们对于规章制度的无视,居然随随便便就让别人把骨灰带走
负责人也不是吃素的,毕竟这两位并不是当地警察,也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让他们骂
“骨灰已经放在我们这里十年,十年了!如果不是至亲好友有谁会不远千里到这里来带他回家,二位没别的事就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们”负责人眼不见心不烦,扭头整理桌上并不杂乱的文件,想到厉承风两人来时的礼貌,两相对比下对于这两人的印象更差了
“不远千里?你知道是谁领走的吗,是谁?”守在便衣后面的一个女警抓到他话里面的重点,怕引起对方逆反心理,急忙绕到他办公桌的一侧,言辞恳切,“这位没有身份的死者可能是冤死,我们想要查明真相,还希望你可以帮帮我们”
负责人脸上的冰霜这才有些松动,犹豫了一会,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文件
……
“厉承风,26岁,恒生公司总裁,家庭关系,父亲是……厉少川?”办公桌后面的男人眉毛微微挑起
“是的,汪局”
难道厉少庭说的是真的,厉少川已经在暗中行动了,找不到尸体,这个荒诞的案子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厉少庭自首后,上级有意无意提点他不要过多插手此事,对方是当地龙头企业的继承人,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可他还是扛着压力接下了
越是这种有钱有势的人,他们背后掩藏的黑暗就越多
警察正准备深入开展对厉承风的调查时,没想到对方主动送上了门
不过不止他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个怪异的老头,怀里抱着红木盒
厉少川自从律师离开后,从睁眼到睡觉,每时每刻都在期待他再一次出现
两天后,律师来了
只不过不是他的律师
第一百零三章
池泽宇的案件正式立案,池泽宇的父亲带着儿子的骨灰和鉴定报告要求对厉少川和厉少庭正式提起刑事诉讼
苏漾和安许年各抱着一袋薯片盘腿坐在地上啃,电视上还在播放记者采访的视频
程彦礼一会摇头一会点头,脸上的表情也是一秒一变,活脱脱一个戏精上身
姜晟一大早看到新闻后,也不管厉承风他们有没有起床,硬是敲了十多分钟门挤进家里来,厉承风最近四处跑忙得脚不沾地更别提好好睡一个觉了,此刻尤其是看着乱糟糟的客厅,更是有种把几人都丢出去的冲动
“我天,风哥你真是太牛了,怎么想到的,我还奇怪你好好的干嘛让我给你找做DNA鉴定的医生,原来是这样”姜晟由衷地表达自己的敬佩,连连感叹
一旁的程彦礼也顺着姜晟的话点头,敷衍地表示认可,只不过有个疑团一直困扰他,索性就问了,“都烧成灰了,要怎么做DNA鉴定?”
姜晟也咦了声,这确实是他没有想过的
厉承风仰头灌下一大杯水,头微微低垂,凌乱的发丝遮住他眼底的黯然,“骨灰中残存着烧完的骨头,是用骨头内保存的DNA和他父亲做的血缘关系鉴定”
“我看新闻上说他父亲,也就是池铭,已经请好了律师,下个月就会开庭,是你帮他请的吗?和厉少川打官司?”程彦礼感觉自己说话时莫名有些心虚
虽然不是亲父子对簿公堂,可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又要被人谈资好一段时间,厉家两兄弟反目本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结果亲儿子对外称和厉家没关系,现在还要反过来帮别人把父亲送进监狱
他简直不敢想厉承风会遭受多大的非议
程彦礼欲言又止的样子全被厉承风看在眼里,于是朝他笑笑,两人对上眼神,那双眼睛里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一丝的不悦,反而多了一分轻松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吃着东西看新闻的安许年突然往电视前跑了几步,手指指着屏幕右侧脸上打了马赛克的人,回头朝厉承风说:“这个人好眼熟,我好像见过他”
厉承风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过去,新闻间的记者刚好说到“厉某某”三个字,他才恍然醒过神紧张地望向安许年
苏漾手里的薯片忘了往嘴里送,用一种非常崇拜的眼神膜拜安许年,“脸都被挡了一半,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安许年一脸茫然,“我只是感觉自己见过他,不知道他是谁”
记者还在继续播报最新的调查结果,说到青港监狱时,厉承风心中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迅速起身要关掉电视,可还是晚了一步
安怀远在庭审上的照片被放大呈现在屏幕上,离安许年只有不到五十厘米的距离
屏幕上所有的影像熄掉,安许年还呆愣着在原地,周围几人自动禁言,朝身后缩了缩
“是爸爸,是我爸爸,厉承风,刚才的是我爸爸,可他为什么会……”
凭着他仅有的认知和记忆,还是能认出那是监服,身边一左一右架着他的是警察
为什么爸爸会在那儿?警察、法庭、监狱?
“被告人安怀远犯纵火罪,造成四人死亡,判处死刑……”
“你爸爸是杀人犯,他就该去死!”
“爸爸,我求你活下来,你别丢下我”
“就叫他安逸吧”
耳边有嘈杂的人声,或冷漠或激动,他还听到了爸爸的声音
安许年感到一阵眩晕,厉承风的脸扭曲变形,好像又变成了另外一张脸,脑中零零散散的碎片或远或近,他伸手想要去抓,却在触碰到的瞬间消散
头好痛,身体好累,他眼皮突然很重,耳边不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尽管他努力想要控制身体,最终还是闭上眼昏了过去
厉承风连忙打横把人抱起,何叔见状则是跑去喊家庭医生,其余几人也是忙不迭跟上去
医生在房间给安许年检查身体,其余一干闲杂人等被无情地关在门外
苏漾愤愤不平,说话也和机关枪一样突突个不停,“这些新闻记者是不是太拜高踩低了,厉少川有钱有势所以就可以打马赛克,安叔就要放全脸,狗腿子都爬到监狱去了”
程彦礼无奈叹息,虽然不想在这种事上惹苏漾不开心,但还是本着科普的念头说道:“是因为厉少川现在还没有被定罪,但安怀远当年是已经被判处罪行,所以才会有他正面的照片”
“什么意思?厉少川没有被定罪,不是都已经确认池泽宇身份了吗?”
“但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厉少川杀的,警方是要讲究证据的,如果厉少川能扛得住警方的盘问不漏出马脚,再加上没有有力的证据,事情的结果还真不一定会是什么走向”程彦礼不想打击苏漾,可事实如此,他只能期盼厉承风还找到了其他的东西但是没有告诉他们
安许年只是突然受到刺激,一时间接受不了才晕过去,知道他没什么大碍后,厉承风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守在床边,手轻抚床上人略微苍白的脸
身后的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苏漾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指了指门,厉承风猜出他要说什么,于是起身离开
走廊上只剩下了程彦礼一人,此时的他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笑意,而是一脸严肃
“你找我什么事”厉承风反手关上门,靠门站着
“你手里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是兄弟你就给我透个底,你在谋划什么,别让我们天天跟着提心吊胆的”程彦礼两句话一说就现了原型,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走
“我不会输,目前只能和你说这么多,不然开庭那天哪来的好戏看”厉承风抬手拍他肩膀,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却透露出自信和坚定
然而对于程彦礼来说,厉承风无疑是在折磨他,不仅没问到想要的答案,还被勾的心痒痒
根据厉氏公司内部的资料,以及事后的种种员工调动,厉少川和厉少庭身上的嫌疑逐步增大
但自从知道池泽宇确认死亡,骨灰已经带回来的时候,两人短暂的惊讶后,不知道是不是互相通气统一了口径,无论如何盘问始终保持沉默
尤其是厉少庭,在警方把之前的审讯记录和录像放给他看时,居然说他当时是在撒谎,对自己说过的话通通不认
没有证据,也拿不到证词,汪局有些泄气
相关的刑事诉讼官司也近在眼前,想到那天抱着孩子骨灰站在自己面前枯槁沧桑的老人,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安许年自从醒来后,精神一直不太好,依然会和苏漾打闹和厉承风对着干,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厉承风满心都是安许年,对于他有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以最快感受到
安许年时常会一个人坐在卧室的飘窗上发呆,可是每次他去把人抱下来时,对方又会恢复往常的活泼笑容
“明天就是就是庭审了,你还是不打算和我说吗?”程彦礼的表情逐渐扭曲,拳头抵着厉承风双肩,大有马上要揍人的架势
厉承风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只当耳边有只蜜蜂在嗡嗡乱叫,相较于明天的庭审,他满脑子都是在想下午和安许年的对话
他为什么会想去法院旁听,还是说他的记忆已经恢复了,这些天都是在装给自己看?
厉承风书房的灯亮了一夜,看似平静的黑夜,不止他一人守望到天明。
直到法官宣布开庭的那一刻,厉承风才堪勘有了点真实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这儿的,安许年坐在他左手边,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两手却始终环着厉承风的小臂
厉少川和厉少庭两人并排走出来时,手边的人蹭的站起,想看得更加清楚
没有了马赛克的遮挡,那两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尽数落入安许年眼眸
遥远的记忆一点点回笼,只待最后的揭幕
池铭作为原告方,但是可以提供的证据并不多,一开始几乎是被对方的律师压着打,甚至以原告情绪激动,感情用事这样卑劣的手段激怒他
“原告完全就是在污蔑我方当事人,仅凭着有过节,不愉快,这样带有极大感**彩的判断,完全是有失公正”
“反对,对方律师一直在对我方当事人进行言语诱导,原告是一个父亲,唯一的孩子惨死,本就是难以愈合的伤痛,当事人出现情绪波动是正常反应,另外……”
他顿了顿,看向旁听席最后一排坐着的人,从容冷静地说道:“我方有重要证据要提供”
厉少川和厉少庭并排坐在一起,此刻两人皆是绷紧了呼吸,目光一致落在他手里的证物袋上
第一百零四章
律师戴上手套,小心地从袋子中取出证物
“这是我方当事人从火葬场取回的死者遗物,有一张纸条,虽然边缘大部分被烧掉,但是中间的字迹却保存下来”律师把被透明证物袋封好的纸双手递上,同时附上照片附件
“这张纸条上的内容是说,让池泽宇先生在晚上八点到自己家,也就是他和安怀远先生共同生活的房子,笔迹我们已经联系专业的鉴定中心检查过,属于被告之一,厉少川!”
“不可能!”厉少川咆哮着反驳,情绪激动直接站起来指着对方律师,“是你们自己伪造的,当年的纵火案,尸体都被烧焦了,哪来的遗物”
律师并不被他打乱自己的节奏,神色平静,“稍后我会向法官大人解释遗物的来源,我接下来要呈现的证物是一部手机”
那是一部老旧明显外壳已经出现焦化状态的按键手机
不仅是厉少川,他手边的厉少庭也如惊弓之鸟弓起身子,拳头在桌下攥起,愤怒而又伴随着恐惧
“这部手机经过技术分析修复,证实正是厉少川所有,调取它的通话往来记录还有短信,我们发现在事发前一天和当天,曾密切联系一个人,就是另一位被告,厉少庭,对此我们复原了短信的记录,发现厉少庭并非他所说只是虚幻设想一个杀人计划,而完全是操控者,甚至最早可以追究到事发前的两个星期,他们是早有预谋的故意杀人!”
“反对,我反对,他是在胡扯,不是这样的,不是……”
法官敲下木槌,厉声道:“安静,请被告方坐回位置”
厉少庭被律师拽着僵直坐下,顺手抓住律师的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希望的浮板,咬着牙挤出话来,“帮我,你必须帮我”
律师只好轻拍他的手,然后提出“反对,对方至今没有回答我方当事人的问题,所谓的遗物究竟从何而来”
池铭方到时不急不缓,把整理好的文件依次呈给法官,才再次和对方对峙
“池泽宇当初被推进焚化炉之前,负责的工作人员心生怜悯,于是自己掏钱帮他买了套新衣服,想让逝者可以体面离开世界,没想到在逝者后腰处发现这些物品,也正是因为被逝者压在身下,所以才没有被大火烧掉,从而保存下来”
双方律师你来我往,但被告方明显已经处于被动,厉少川脸色苍白如纸,厉少庭自然也没比他好到哪里
台下纯看戏的则是津津有味,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程彦礼都想高呼过瘾
前面一开始,池铭完全被厉少川他们压一头,看得他心里直窝火,没想到反转来得又快又猛,厉少川的律师都快说不出话了
他戳了戳一旁的厉承风,还没说话就被对方捂住嘴,朝他摇摇头
程彦礼视线越过厉承风落在安许年身上,他看得很认真,眉毛皱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庭上突然出现一波小小的躁动,程彦礼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顿时绷直了后背,急忙去看安许年
安怀远穿着蓝色的监服,身后跟着两名警察从一侧的门走进来
厉承风抬手把安许年环住,可怀里的人却在发抖
池铭和他沟通过这件事情,律师也解释了让安怀远出庭的重要性,他是受害者,承受了不该属于自己的十年牢狱,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过他的经历促使法官做出判决
安怀远挺直脊背,走向证人席,向法官鞠躬,然后配合律师回答问题
“反对,原告方选取服刑的罪犯,他的证词并不适合被采纳”
“反对,安先生当年是冤判,并不是真正的犯人,如果对方觉得不妥,我方请求传唤青港监狱长”
没一会儿,一个略微矮小的男人走上证人席,恭敬地朝在场人员鞠躬
“监狱长,请问安先生在狱中表现如何,您觉得他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吗”
监狱长看向垂手站着的安怀远,用沉闷低哑的声调一点点叙述起他在这十年中的看管记录
“安怀远一直都是表现良好,按照他的记录,完全符合申请减刑条件”
他没有提及安怀远是否被冤入狱,只要能证明安怀远的话具有参考性就够了
厉承风内心生出一丝感慨,不愧是在监狱呆了十多年的狱警,如果他说了安怀远可能是被冤枉替人顶罪,难免会让对方抓住把柄,认为他存有私心,是在故意偏袒
“你放屁,什么狱警,不就是个看门的狗,居然对狗骨头也产生感情了”被告席上爆发出一声咒骂,厉少庭直接抢走他律师的文件朝对方扔去,挣扎着要冲过去
庭上陷入躁动,不得不出动法警才把人按住,但厉少庭嘴里依旧咒骂着
但没人在意他的嘶吼和不甘,旁听席上只有低头小声交谈
这是刑事案件,法官需要多方考量,因此宣布将在一星期后公判决结果,本场庭审结束,随后带着双方呈上来的证物和鉴定报告离开
厉少川垂着头,没有生机地拖着步子,他身后的厉少庭还狰狞着叫嚣,法警不得不架住人直接拖走
旁听席上的人也三三两两散去,安许年呆愣着,但是在看到法警要带着安怀远离开时,突然发了疯似的逆着人群往庭上挤
厉承风怕他被人撞到,连忙抬腿追上去
“爸”安许年大口喘着气,终于赶在法警把人带走前拉住了安怀远的手
他有好多话想说,可是涌到嘴边却像是被堵住,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父子两人抱在一起,即便知道不合法理,法警并没有上前阻止
——
回家的路上,安许年安静得像是换了个人,厉承风内心的不安在静谧的车厢无限放大,两人都感受到了空气的冷凝和压抑,但是默契地不去打破表面的和谐
一周后法院宣布判决结果,被告厉少川和厉少庭以故意杀人,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被告不服上诉,再次经过审理,二审维持原判
池铭父亲抱着儿子骨灰盒在厉承风别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不是何叔拉着,他能把脑袋磕破
厉承风终于等到了厉家的崩塌,也等到了和安许年感情的判决
最终章
随着厉少庭和厉少川的认罪,安怀远的案件自然是要翻案,厉承风已经接到了青港监狱的通知,明天就可以去接人回家
吃完晚饭后,厉承风把自己关在书房思索要如何和安许年解释,把之前的谎圆下去
书房的门被敲了三声后,吱呀一声打开,安许年略显疲惫的脸从门缝中露出
书房的灯落在他脸上,他身上的疲惫感更加强烈,厉承风看着他眼底的乌青,一阵心疼,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他脸颊,就被安许年轻轻用手挡掉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吃栗子鸡又吐了,那我让何叔再重新换”厉承风当即就要喊何叔
安许年现在口味换的很快,前几天突然出去玩,看到路边的甜品店,疯狂买了一堆回家,好些尝了一口不合口就不吃了,唯一还算喜欢能完整吃完的就是巴斯克蛋糕,后来他安排人去买,两天后再见巴斯克,基本上就是扒马桶吐
安许年勾住他小臂摇摇头,厉承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以往他并不会流露出这么沉重的姿态,除非……
“你想起来了是吗?”
“嗯”安许年微低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婻砜己脸上遮掩不住的悲伤
“所以呢,你不肯原谅我,今天来是想要和我告别,明天你爸爸就可以回家,然后你们父子团圆是吗?”
“我没有这么想”
厉承风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但猛地想起安许年现在孕期,说完又后悔自己的不理智
他轻退开一步,和安许年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有些没控制住,你让我冷静冷静”
安许年自己也是很矛盾,有些事情可能会成为情侣之间注定的爆发点,但如果它不发生,大家就可以全部当没看见敷衍过去,还是一样甜蜜
可他不可能装一辈子,他和厉承风之间的纠葛必须把它摆在明面上,没有其他的选项
他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想要和厉承风问清楚
安许年主动走向厉承风,直到脚尖相触才停下
“厉承风,首先,我真的很感激你,这段时间你很辛苦,我爸爸也是多亏了你才能回家,还有这段日子你很照顾我,陪着我胡闹,但是……”
厉承风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后面的不是好话就别说了”
“厉承风,我想知道你如何看待我们过去的感情,还有,这个孩子”安许年摸上肚子,因为紧张而蜷起手指
他们之间有过欺骗,争吵,还有……分手,其实那个词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合同规定的**关系,后来帮他找到爸爸,把自己从废弃工厂救出来,以及这段日子发生的种种,让他总是会生出一种厉承风其实还是爱着他的错觉
如果他没有怀孕的话
会不会是因为爱孩子,才会把关心投射到自己身上,也是因为孩子,他可以一笔勾销过往的欺骗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听到安许年小心翼翼而又含着期待的话,厉承风心像是被一只手抓紧狠狠撕扯,疼痛沿着血液流窜全身
安许年在不安,试探地伸出触角却因为害怕而只敢将身体缩在脆弱的壳中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温暖的怀抱向他敞开,安许年感受着厉承风胸口处闷沉地心跳声,他被紧紧箍在厉承风的怀中
耳边落下一声轻笑,安许年听得真切,夹杂着苦涩的沙哑
“年年,你怎么这么傻,你都说了是过去,我们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人生要看的是未来,从来都不是过去,如果你觉得很重要,那我告诉你,我过去爱你,现在爱你,将来依旧会爱你”
温柔的话语萦绕在耳畔,声声入耳,字字刻在心上
“那孩子呢,如果没有他,那你还会爱我吗?”安许年声音有些委屈,眼泪蓄满了眼眶
他今天感情好像格外丰富,还没硬气几句话,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虽然他真的不想哭,可根本忍不住
厉承风好笑地帮他擦去眼泪,揶揄道:“说你傻,你还真的把自己当傻子,下面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安许年我爱你,我是因为爱你才会去帮安叔叔,也是因为爱你,才会去爱这个孩子,记住了吗,一切的前提都因为是你”
于是,安许年又啪嗒啪嗒落了不少珍珠豆子
厉承风看着他哭花的脸,胸中一阵酸涩,但是怀里人实在太过可爱,所有的苦涩都比不上他此刻的甜蜜,终于两人抱紧了彼此
厉承风这才明白,安许年其实很好哄,只要让他知道他是被爱着的,这就够了
安许年的感情确实很丰富,去接安怀远回家时,父子俩可谓是抱头痛哭,准确的说是安怀远负责抱,安许年负责哭,安逸还是和之前一样,除了喊一声爸爸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不过安怀远也不着急,安逸完全是安许年带大,和自己没有感情基础,幸好以后还有机会弥补
餐桌上,厉承风郑重地把安许年怀孕的事情和未来岳父说了,安怀远短暂惊讶后,就送上祝福
他只是说了一句忘掉不愉快的往事,认真生活在当下,不知是哪个字戳到安许年脆弱的神经,眼圈当场就红了
再有就是苏漾,不过应该怪他,是他一上来就哭,说什么这段时间都不记得自己是谁,搞得多委屈一样,然后把安许年也捎带上了
这可愁坏了厉承风,天天哭不是事儿啊,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消耗
他跑去找医生,医生也没给出根本性的意见,只说这是孕期激素不稳定造成的,要多留意孕夫情绪变化吧啦吧啦一堆他早就在书上看过的废话
不过好在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厉承风还没来得及开心几天,安许年又经常出现抽筋的问题
整个孕期磕磕绊绊,厉承风每天都是提心吊胆,也下定决心,捣蛋包要这一个就够了,他再也舍不得让安许年遭这个罪了
苏漾依然在和程彦礼闹别扭,程彦礼也是个不要脸的,这家伙居然直接带着聘礼到苏家,上门堵人
至于厉家,厉少川和厉少庭入狱后,厉氏集团这个商业帝国,虽说没有立刻崩塌,但是也岌岌可危,厉予安作为孙子被迫顶上,勉强维持公司的经营
宝宝出生后,厉承风带着安许年一起去了趟监狱,安怀远也跟着去了
“你说,爸爸会厉少川说什么?”安许年抱着厉承风胳膊歪靠在他肩上,眯着眼舒服地晒太阳
厉承风则是把手里剥好的橘子递到他嘴边,“不知道”
“我有些困了,想睡觉”安许年咽下最后一瓣橘子,蹭着厉承风脖颈撒娇
厉承风目光温柔如春水,揉了揉他的发顶
“等爸爸出来,我们就回家”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