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有些坎坷，江漾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余书言则是在思考着什么。
“娃子，你真要去买材料回来翻新？”
眼看着车子到了山下的乡集还一直往前开去，余书言总算是对江漾的话感到了深深的惊讶。
“不然呢？”江漾回了一句：“检修不如翻修不是嘛？”
江漾的话让余书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他只能又咳嗽一声：“你这话是没错，只是。”
“不要只是了，老爷子，所有的支出我来承担就行，您就当帮帮忙，帮忙弄好，看起来您也不想一直操心吧？”
江漾还是开着车，只是终于上了一段铺装的水泥路，他拿起在车上充电的手机，并且看见了余幼安发来的信息。
是一段语音。
江漾没有点播放，而是点了转文字。
“你在哪里了喔？”
江漾看了一眼，然后放下了手机继续开车。
而余书言听见江漾的话，他又沉默了一阵，然后才不确定的开口。
“诶不是，我想了一下，我才是乖乖的大爹啊？”
“哈哈哈…”
江漾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余书言看着听着江漾的笑声，脸上竟没来由的有些发热。
“你的那个烟，再给我一根。”余书言过了好一会才有些有些沉闷的开口。
江漾从口袋里面摸出刚才的半包利群，还有打火机一起都放在了中控扶手箱上。
看着余书言打起，并且点燃了，江漾又把车窗降了下来，在这样的乡道开车，车速也提不到那里去。
余书言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满眼满眼都是山野一望无际的树林。
在他们这里生活的人或许终归会有好起来的一天，毕竟现在乡村振兴，山村振兴。
但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他们已经一代又一代都在这样的地方了。
他们离不开，但后代人物总要有人离开的。
不是谁生来就注定要在这样的大山里面一辈子。
“我的名字是知书达理，言通八方的意思。”这一个头发花白了的 老头往车窗外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很快就随风消失不见。
江漾有些刚开始有些奇怪，奇怪他这是什么聊天的切入点，竟然会从名字开始说起。
而且，知书达理！？
笑了.....
但很快，江漾就明白了，因为那一个坐在副驾驶的老人继续缓缓开口：“乖乖的阿爷是我们那时候村上唯一识几个字的人，所以他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也给我们这一辈的很多人都取了名字，所以乖乖的阿爷在我们这个小山村威望很高，我们都很尊敬他。”
从奇怪变为讶异，江漾只是轻轻的补了一句：“然后呢？”
“乖乖家是不太幸运，她的阿爷走了没几年，她出生了，接着，她的阿爸也因为事故走了，留下孤儿寡母两个人。”
“从此以后，余娘就带着乖乖在这世上独自讨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家里有健全劳动力的都紧巴巴的过日子，更何况一个瘦弱母亲和一个小孩子，所以能帮就帮在我们村里已经成为了共识，总不至于让这孤儿寡母日子过不下去。”
“不过好事是，乖乖那孩子很乖，也很聪明，是我们这小地方最聪明的，她的阿妈也一直坚持送她念书。”
余书言丢掉烟头，看向江漾露出那一口缺了好几颗的大黄牙：“娃子你知不知道，以前在我们这里，多少孩子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出去打工了，但余娘硬是把乖乖送到了大学，这样的毅力我们整个村的人都很佩服。”
“所以乖乖去念大学的时候，我们也多少凑了一些，虽然在你们那些大城市微不足道，但乖乖也算是我们这个小山村送出去的大学生了。”
江漾听到这些，脸上的表情有惊讶，也有理解，他有些笑意：“在我有些固化的思想里，这样的情况确实很少见。”
或许江漾没看过美好的一面，因为在他仅有的乡村印象里，这样团结的小山村，没有......
有些地方穷是有它的道理的。
毕竟古人的话也不会假，穷山恶水出..
很正解。
所以听到余书言的话，江漾对余幼安呆瓜的性格又有了全新的理解。
“乖乖也到年纪了，耍朋友我们是完全没有意见的，但是！”
余书言语气总算是软和了一些，但还是给江漾敲响了警钟。
“但是你也不要以为我们乖乖孤儿寡母的就觉得好欺负，没那么好欺负的，我们整个村的人都不会答应，无论现在乖乖和你到了什么关系了！”
群殴是吧？
您叫余书言干嘛啊？
这不是浪费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好名字啊？
余幼安的阿爷当时取这个名字的时候真的有认真看人吗？！
“......”江漾侧头，扫了一眼余书言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一种极为认真的眼神，显然他是真的很认真的在说。
江漾也无奈的收起了笑容，很认真的道：“老爷子，我可以很认真的跟您说，余乖乖家里也叫乖乖的小孩子是我的妹妹，是我姑姑的孩子。”
“您要出生证明都可以给您看，总之一切能证明她不是余乖乖和我的孩子的证明我都可以搞来。”
说完这些话以后，江漾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调出相册，之前江凝姑姑给的手机江漾已经放在小别墅保险柜锁起来了，但里面一些乖乖和她的合照江漾是保存的。
“诺，您看，这是我家小乖乖的妈妈，也是我的姑姑。”
手机放在扶手箱上，江漾还在认真的开车，余书言则是小心的拿起江漾的手机，上面赫然是江凝在的时候抱着出生几个月的乖乖的合照。
那时候的乖乖和现在肯定是有变化的，但整体轮廓不会变太多。
可爱这一个词，江漾已经说腻了。
没办法，很不想承认，但江家的基因确实顶。
“那她的妈妈呢？”过了一会，余书言才开口道。
“生病不在了，爸爸也不在了。”江漾很随意的开口：“去年不在的。”
随口而出的一句话，余书言却又看向手机里面那一个明明才正值年纪的好看的女人，还有她怀中抱着的婴儿，老人的声音有些沉闷。
“所以这个，这个小乖乖就被你的父母收养了是吧？”
“我自己收养的，我的父母也不在了，十多年前就不在了，我和我妹妹相依为命。”江漾平静道。
明明今天是大晴天，可余书言却突然感到有些冷，是良心发出了震天的颤抖还是什么，他不知道。
只是随后的路上，余书言再没有说过话，只是江漾的半包利群不经意之间已经被他造完了，并且老头的眼睛时不时的看向江漾的侧脸，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购买翻修的材料很简单，余书言找，江漾给钱，在这里能买的基本都买了，有些在那一个小乡集能买的就不在这里买。
SUV的空间很大，放倒后排的座椅拿掉乖乖的专属座椅还可以继续升级空间，毕竟江漾跟杨凯歌说的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底盘高，空间大！
江漾也没想到，翻修余幼安长大的那一个小小堂屋所需要的材料也不过就两千多块。
对于一座房屋来说。
多廉价啊....
江漾看了一眼距离余幼安那一个小山村下面的乡集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才到的乡镇，这才是能勉强称得上镇的地方。
但余书言说，他们那边在山上的人，很多人一年都来不了一次这里。
他们很多人的一生，都困在一座大山上，或者很多大山上。
即使现在的山村的物质条件也逐渐上来了，但获得物质的条件并没有同步刷新在这样资源匮乏的地方。
梦依然带着躯壳游荡在大城市里，只有透明的灵魂才能俯瞰家乡。
回去的路上因为已经熟悉了一些了，所以江漾的车速稍微提了一些，但也要需要一个小时才到。
江漾看了看时间，知道今天肯定是弄不好的，他叹了口气，但就是这样的叹气在余书言眼里却又感觉令他的良心隐隐作痛。
“那个，娃子啊，江漾没错吧？”
余书言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显得有些拘谨。
江漾应了声对，然后从扶手箱里面又拿出一包利群：“给。”
“不不不，你想错了，我不是要烟。”余书言忙的摆手，他咳嗽一声，拿着中山帽子的手有些局促。
“那个，不是大爹要凶你，是大爹就这性格，前面你也都知道了，乖乖的阿爷在我们这里是很好的人，所以，是吧？”
“啥？”江漾一下子差点被余书言绕晕了，而且为什么大爹都出来了！？
“您想说啥？”
“能说莫子。”余书言伸出手，轻轻的在江漾的肩膀拍了一下：“小漾啊，我就喊你小漾了哈，你放心哈，有大爹在，你和乖乖的事情，没人敢说不。”
“其实大爹今天一看你就觉得，文艺，好看，白白嫩嫩的，和乖乖特别搭！”
“啊？”
不是，爷们！？
江漾侧头，声音和语气都有些不可思议：“老爷子，您中午那时候想揍我的眼神可不是装出来的啊！？”
“嗐，叫大爹，和乖乖那样叫，还有那不是大爹吓唬吓唬你，想要你对乖乖再好一点吗。”
“......”
“老爷子。”
“叫大爹就行。”
“.....”被打断施法的江漾有些无奈的笑出声，然后解释道：“大爹，我和余幼安真没有什么，是因为乖乖喜欢她。”
“是，大爹知道，小乖乖喜欢大乖乖，你两个都喜欢，不用解释，大爹看的出来。”余书言说着不要烟了，但话都到这点上了。
他觉得抽一根江漾的烟很合理，于是他就撕了包装又点自己点上了...
江漾张着嘴，总感觉现在只要他说话都会被这老爷子曲解。
而且这老爷子变卦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
是烟的问题！？
他就知道杨凯歌这个比的烟肯定做了手脚，难怪天天嚷着出去泡妞。
狗日的富二代，下次再找他要几条！
烟抽完，余书言朝着车窗外淡淡的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烟雾又随风，老人脸上的表情依旧。
“你和乖乖都是苦命的孩子，那个小乖乖也一样，大爹小的时候听过那么一句话，是乖乖的阿爷说的。”
“孤单和孤单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家。”
“大爹的文化不多，知书达理在大爹这里不成立，但大爹知道，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这一个小山村的老村长抓紧了自己的老旧中山帽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江漾天差地别的衣服。
余幼安在这一个小山村的样子也和他差不多。
但是。
“你不要看我们这里穷，但我们乖乖的心很好，对谁都很好，你们在一起，你还占便宜了嘞。”
江漾望着前方的泥土路，车上坎坎坷坷，一直都不太平稳。
余幼安确实对谁都很好，要不然也不会差点遭在社会你凡哥的手上。
耳边一直回荡着刚才余书言说的话，像无限循环的录音回放。
江漾叹了口气，意念一动，把那狗日的星期四关了小黑屋。
然后耳边就彻底安静了。
“大爹，可能你不信，但我和余幼安真是清白的。”江漾轻轻开口。
余书言白了他一眼：“还生大爹的气呢？”
“没有，但真是清白的。”
“清白的你大过年的跑人家家里住？还主动花钱帮人家修房子？！”
“......”江漾咳嗽一声：“我待会回去就走了。”
“去哪？”
“回杭城啊。”
“回个屁，我带你出去一趟回来你就要走，我不得被乖乖和余娘恨死？你哪都不准去，回去我就把你这车胎放气咯！”
“......”
江漾始终觉得，余幼安的阿爷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事就是给了这个老爷子书言的名字。
知书达理！？
强词夺理！
“行了行了，村上的人啊，大爹帮你解释，大爹这点威望还是有的，你就放心大胆的承认，男子汉大丈夫，大爹知道错都认了，你这娃子还那么见外呐？”
得。
哥们再说一句话。
哥们是狗！
江漾已经不打算解释了，如果这样的结果能让余书言接受的话，那江漾也没有话说。
毕竟总比什么，余幼安阿妈的远房亲戚要来的靠谱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