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晚很少会叫他哥哥。

  虽然青漾是年长者,但他在面对白归晚时总是没有什么办法。

  初遇时白归晚是盛气凌人的天之骄子,少年人心高气傲,包括亲爹白濯在内,白归晚看不起自己以外的所有存在。

  当时铸剑阁还是修真界的第一铸剑门派,白濯门下的四个亲传弟子,只有白归晚离经叛道。

  对于亲爹白濯,白归晚既不喊亲爹,也不喊师父,对两个师兄也是同样的态度。

  少年时的白归晚不怎么爱搭理人,但很多人还是爱往他跟前凑。

  白归晚对白濯的大弟子白千机不喜,白千机也对此心知肚明。

  白千机故意让白归晚叫自己师兄来恶心他,白归晚当然不会理会这种幼稚的挑衅。

  至于白濯的二弟子白逸心,白归晚对他其实没有别的什么想法。白逸心喜欢找白归晚讨教铸剑方面的问题,但在白归晚面前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心模样,白归晚看不惯他这幅姿态,也不想叫他师兄。

  少年时期的白归晚习惯了俯视所有存在,但有一天,白归晚遇到了世间所有存在在他眼里都像风的青漾。

  当时的白归晚还没有能与青漾比肩的能力,但又不想变成青漾眼里的和其他人一样无关紧要的风,所以在青漾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时,白归晚就会故意用一声“哥哥”把对方的视线重新吸引回自己的身上。

  后来白归晚也不会叫他哥哥,而是盯着他的脸“青漾”“青漾”的叫他。

  青漾无所谓白归晚对他的称呼,但每次听到白归晚叫他“哥哥”时,心脏总是会不受控地软了几分。

  所以青漾再从白归晚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时,疏冷之色如消融的春雪,眼底的涌现的温柔让白归晚移不开眼。

  “青漾。”他几乎快要吻上青漾的耳尖,问话时的态度比他方才面对夏若三人时显然认真。

  问他:“你是喜欢我叫哥哥吗?”

  他问话时的语气没有掺杂什么情绪,仿佛真的只是问出一个问题。但只要看到他漆黑的眼眸,就能发现这人此刻有多么恶劣。

  他是故意的。

  仗着青漾拿他没办法。

  青漾偏了些头,让自己的耳朵离开白归晚气息的笼罩。

  他低声提醒白归晚,不过也没有责备的意味,“这里还有其他人。”

  白归晚扯起唇角,直到这是青漾在提醒自己不要太过火。

  可惜青漾大概不会知道,就是这种纵容的态度,才会让更多恶劣的情绪滋生疯长。

  “没关系。”白归晚再次感觉到灵力耗尽时的晕眩感,他任由身体倒向青漾。

  青漾会接住他。

  他有恃无恐。

  “灵力又枯竭了?”青漾语气带了些疑惑。

  白归晚拖着懒洋洋的调子:“你方才不是说还有其他人么,我知道你会在意这个,所以让他们都听不到了。”

  青漾刚捏住白归晚的手指想要输送灵力,闻言抬头看向房间里的其他人。

  无一例外,都被白归晚用傀儡术控制了。

  被傀儡术操纵,除非白归晚允许,被操纵的人不会有这段记忆。

  同时操纵这么多人耗尽了白归晚稀薄的一重天灵力。

  一天之内灵力多次耗尽,这种情况对于大部分的修士来说是一种折磨。

  饶是青漾对他的态度再纵容,也要因为他这个举动而皱眉。

  “你在拿自己的身体胡闹。”

  白归晚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拿他们胡闹。”

  青漾捏着白归晚的手指用了些力气,带这些警告的意味。

  “不会。”

  青漾不会为了别人去指责白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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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星彩走在街道上,他身上的幻术失去作用,路人看到他的相貌时无一例外露出惊恐的表情。

  路星彩对此浑然不知,他此刻只能听到一道声音让他继续往前走。

  他就就这样走了许久,最后来到一处寂静的巷子里。

  “路梓康。”

  路星彩全身打了个哆嗦,空洞的眼中忽然有了神采。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境地,盯着站在阴暗处用宽大灰袍隐藏自己身形和样貌的“人”。

  “你认识我?”

  路星彩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是自己在上青川的仇家。

  “我当然认识你。”男人粗粝沙哑的嗓音不像是伪装,这让路星彩心中更加疑惑。

  “你是路河星和白琉彩的的孩子。”男人低笑一声,用一种诡异的,堪称亲切的语气唤了一声,“他们怎么叫你啊?梓康?”

  听到灰袍男人对自己的称呼,路星彩大脑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问灰袍男人:“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下青川的人就算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可能知晓他的表字。而且这人的态度还那么奇怪,像是认识他的父母一样。

  灰袍男人粗粝的笑声从四面八方钻进路星彩的耳中,欣赏着路星彩痛苦的反应,嘶哑的声音像是指甲在某种器具上刮磨,让路星彩听得难受。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我手里的。”

  “疯子!”

  路星彩试图反抗,神识被强势操纵的感觉再次出现,全身的每一处神经都脱离控制,任凭他用尽全力也没办法使出半分的力气。

  他被压在地上嘶吼了一声,灰袍男人欣赏着他挣扎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脑子有病吧你!看你不敢见人样子就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你是怕我认出来你是谁?”路星彩身体动不了,索性嘴上骂了个爽,“我怎么没在上青川听过你的名号啊,是不是在上青川过得太失败,只能躲在下青川——”

  “啊!”路星彩手脚的筋骨同时反转到极限。

  激烈的痛感让他眼前发黑,趴在地上哼哧喘息。

  灰袍下阴鸷的双眼居高临下注视着路星彩为了反抗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的恨意终于缓解了几分。

  他缓慢地从角落里走出来,靴子碾碎了青年人的脊柱。

  听到骨头碎裂的咔嚓声,灰袍下响起撕心裂肺的狂笑声。

  “我是阴沟里的老鼠?”嘶吼的男声从宽厚的灰袍下闷响,打量着路星彩背后的符纸,讥嘲道:“你能被我带出来,看来修真界第一傀儡师白正的傀儡术也不过如此。”

  路星彩身体主要的骨头都碎开,但因为灰袍施加在他神识上的傀儡术,他连昏过去也不可能,只能硬生生承受着灭顶的痛苦。听到灰袍男人的话,路星彩咬着牙笑出了声:“原来是只敢在暗地里对我舅舅妒忌发疯的失败者啊。”

  灰袍男人蹲在路星彩面前,诡异的嗤笑道:“梓康,你要记住。”

  他两指缠住头发,猛地把瞳孔已经涣散的路星彩从地上提起来,凑到路星彩的耳边道:“今日你遭受的所有痛苦的果,都是白正种下的因。”

  路星彩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想要抓住机会看清灰袍下的样子,他也很想往对方身上吐一口唾沫,只可惜他痛到没有半分力气,连吐口水都做不出来。

  灰袍男人没给他机会,随意松开手指,任由路星彩的脑袋砸进土里。

  他伸手探向路星彩背后的符纸,撕下来的瞬间,路星彩整个人被后背烧起来的痛意灼得清醒了一瞬。

  灰袍男人意识到不对,飞快将符纸碾成碎屑,又点了火把碎屑彻底烧成了灰烬。

  可惜还是晚了!

  二楼房中的白归晚脸色忽变,起身往外走。

  赶到神识被毁掉的位置,偏僻的巷中已经不剩一点痕迹。

  白归晚看着巷子中的情形脸色冷沉,紧跟着赶过来的青漾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路星彩出事了?”

  “不止如此。”白归晚眉眼间浮现出几分戾气。

  离体的那缕神识即使与本体远隔千里,破碎时的痛处还是完整地传递给了本体。

  那一瞬间,白归晚感同身受了路星彩所经受的痛楚。

  白归晚的嗡鸣的大脑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厉呵道:“青漾你不能!”

  白归晚抬眼,第一次看到了灵力的运转轨迹。

  灵力以两人脚下为起点,如波纹般向周围荡开,眨眼间将整个城池笼罩其中。在城中的所有存在,都无法逃离。

  那道声音在疯狂地叫喊:“你这是在找死!青漾!青漾!”

  青漾平静地看着白归晚,“你想怎么做?”

  灰袍男人离开巷子后跑得飞快,甚至连中途被路星彩的神识跑掉都无暇顾及。

  他能感觉到。

  白归晚现在正在找他。

  无论他跑到何处,似乎都能隐隐从四面八方感觉到来自白归晚的威压。

  但这不可能!这是下青川,无论是谁在这里,也只能有一重天的修为!

  而他不一样!

  逃窜的灰影忽然镇定下来。

  就算白归晚的天赋再厉害,也不可能越过修为上的鸿沟。

  他心脏狂跳,大脑混乱又飞速地运转,心中猛然生出强烈的自信心。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压过白归晚的最好机会。

  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停下逃跑的步子,灰袍下佝偻的身体因为太过激动的情绪剧烈颤抖起来。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时刻——现在他是猎人,而白归晚才是那个应该逃跑的猎物。

  他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灰袍在他的大笑中簌簌抖动。

  对!他不需要逃跑,他要去找白归晚……

  他刚转过身,身体忽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