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晚渔>第16章 萤火虫

  晚渔摸黑走进学生房间,去卫生间查看一番,确定小孩不在上厕所。

  他立刻去走廊给陆老师打电话,陆观野没有接,他猜他刚刚回去洗澡。

  晚渔又回到宿舍,伸手去摸那个小孩的被窝,还有余温,便猜人肯定没有走远,决定自己先去找,不能浪费时间,错过了时机。

  晚渔的动作把对面床的小孩吵醒,迷迷糊糊地叫晚老师,晚渔连忙在他被子上拍了两下,说没事,快睡吧。

  那个小孩却道:“蒋东东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抓萤火虫。可我太困了。”

  晚渔小声问他:“哪里有萤火虫?”

  那小孩摇头,睁不开眼睛,又睡过去。

  晚渔抓紧时间出门,想了想,往第一天的那片湿地跑去。

  沈老师做科普时,晚渔也记了一点,记得萤火虫常常聚集在水边。

  可是冬天,哪来的萤火虫?这小孩疯了吧?

  晚上温度已经到了零下,万一掉到湿地里,怎么办?

  晚渔大声喊蒋东东的名字,绕着那侧跑了一圈,终于在一条小溪边找到了小孩。

  蒋东东出门时只穿了一件毛衣,冻得瑟瑟发抖,眼睛都红了,看到晚渔,哇的一声大哭。

  晚渔本来一肚子气,也发不出来,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把小孩裹起来。

  晚渔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蒋东东抽噎着说:“对不起晚老师,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晚渔说:“好啦好啦,别哭了,我们走。走得动吗?”

  蒋东东点头,晚渔把小孩从头到尾地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受伤,全须全尾的。

  晚渔牵着他往回走,接到陆观野的回电,惊魂未定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已经找到人了,马上带回宿舍,不要担心。

  陆观野简短道马上出来接他们,就挂了电话。

  蒋东东扯了一下晚渔的袖子,很轻道:“晚老师,你看。”

  湿地护栏旁的草丛里,竟真的有几点淡黄色的光。

  晚渔只在几年前进山拍戏时见过萤火虫,想不到能在这里看到。

  他嘱咐蒋东东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屏住声息,慢慢蹲下来,双手极其缓慢地靠近,浅浅的光映出他脸上专注的神色,终于笼住一点光。

  晚渔松了一口气,起身时不备,踩到了一个小土坑,脚踝瞬间传来一阵刺痛。

  蒋东东看他差点摔倒,紧张道:“晚老师!”

  晚渔缓过一阵,猜自己扭到脚,安慰小孩说:“没事,我们快回去吧。”

  他走得慢,蒋东东以为是为了保护手里的萤火虫,其实晚渔已经疼得脸色发白。

  陆观野在研究所外接到人,一张帅气的脸冷得要掉冰渣,蒋东东忍不住,往晚渔身后藏了藏。

  陆观野低声批评了他几句,晚渔便劝他说:“先带小朋友回去休息吧。外面太冷了。”

  陆观野看晚渔一张脸惨白,以为是冻的,就让晚渔先回宿舍,他把小孩带回学生宿舍。

  十分钟后,他抱着晚渔给蒋东东的外套,也回宿舍。

  晚渔把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热,但脸色还是发白,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床上,对陆观野露出一点抱歉的表情,很小心地观察陆观野的神色,好像做错了事的人是他。

  说到底,晚渔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巧,在陆观野洗澡时打的电话。

  他当然也可以回房间,叫上陆观野一起出门找人,甚至叫陆观野联系保安,但是他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选项。

  晚渔怕给陆观野添麻烦,或者说,他还是有点怕陆观野。

  陆观野接电话时的惊惧是真的,他担心学生出事,也担心晚渔出事。

  看晚渔惴惴不安,陆观野心里别扭,说:“今晚多亏晚先生。明天返校后,我会联系家长,好好教育他的。”

  晚渔看他没有怪自己的意思,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没事,人找回来就好。陆老师也辛苦了。”

  陆观野去卫生间换睡衣,回房间时发现晚渔关了灯。

  但是两人中间的床头柜上,有一个昏黄色的光点浮在空矿泉水瓶里,陆观野情不自禁走过去看,看到一只尾巴发光小虫。

  晚渔不说话,背对着他,假装已经睡着,但陆观野不上当,观察了两分钟,不可思议地发问:“这是什么?”

  晚渔坐起来,诚实说:“带那小孩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顺手抓了一只。我还是第一次在冬天看到萤火虫。”

  所以也想带给你看。

  晚渔不能说越界的话,只能朝陆观野笑笑。

  陆观野沉默了两秒,心说真漂亮。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抓萤火虫,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萤火虫。

  晚渔就在等着陆观野说喜欢,或者说漂亮,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送给他。

  但陆观野只是问:“你还带回去吗?”

  晚渔想了想说:“萤火虫生命周期很短的,还是让它留在这里吧。等夏天,我再带妹妹来看。”

  陆观野嗯了一声,走到窗边,打开矿泉水瓶盖,两人眼看着那一点点亮光缓缓飞到空中,屋子里失去最后一线光。

  晚渔默默地躺下,不免泄气。

  他把第二天的闹钟提前二十分钟,与陆观野同时起床,谁都没提昨晚的事。

  但晚渔前一晚没有处理扭伤的脚踝,情况恶化,他一下床,差点没站稳,跪到地上。

  于是陆观野走出卫生间,就看到晚渔扶着桌子站着,重心放在右脚,左腿轻轻点地,不敢着力。

  他运动多年,受伤的经验也丰富,一眼看出晚渔脚踝上的伤。

  晚渔好像很怕他不高兴,解释说:“没事的,反正今天行程轻松,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可以坚持一下。”

  今天上午的安排是看电影,之后午餐,在简单的结营仪式后启程返校,确实轻松。

  陆观野问他:“昨晚怎么不说?起码去医务老师那里要点伤药。”

  晚渔觉得自己在陆观野面前,总是做错事,不再反驳什么,有些沮丧地垂下头。

  但陆观野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把长裤往上卷了卷,把袜子往下拉,看他的伤处。

  晚渔忍不住往后退一小步,但从上而下,看到陆观野英俊的眉毛皱起来,他就不敢动了,没什么底气道:“不太痛的。”

  他左边的脚踝一片青紫,肿得老高。陆观野刚洗过手,冰冷地贴上去,晚渔仿佛被蛇缠住,寒毛都要炸起来,勉强忍住不动。

  陆观野的爷爷是中医,治疗跌打损伤很有一套,他从小在诊所长大,好歹继承了一些家学。

  他握住那一截脚踝,不太温柔地捏了两下,晚渔猝不及防地痛得叫出声,幸好手撑在桌子上,才没有摔倒。

  陆观野松开他,站起来,问:“不疼?”

  晚渔咬着牙说不出话,也不敢责备陆观野。

  陆观野说:“还好,没有骨折。”

  他想了想,道:“我先送你去医院,再回来。”

  晚渔缓过一阵,说:“不用,我坚持一下。”

  陆观野不让他再带学生,等他洗漱完,先把他带到医务老师那里,再去叫学生起床。

  这次活动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没有学生或大人生病的,医务老师逮着他聊天,到了午饭时间也不让他动,打包了饭菜,带给他吃。

  饭后,晚渔回房间整理完东西,陆观野就回来了。

  晚渔不再逞强,看陆观野默默拎起他的包,跟在他后面,上了回程巴士。

  晚渔琢磨着,他受伤的是左腿,那么还是能够开车的,但到了学校,陆观野也没有把背包还给他,等学生们在学校解散放学后,陆观野才带着晚渔和晚且舒往地下停车场去。

  陆观野不提,晚渔不问,晚且舒感到大人之间氛围奇怪,跟在晚渔身后,也不说话。

  到了黑色奥迪前,陆观野把三个人的背包都放进后备箱,开口道:“先送晚且舒回家,再送你去医院。”

  晚渔恳求道:“不用去医院,我不想再被拍、上热搜了。”

  他以前片场受伤,去医院时被围堵过,之后生病尽量找私人医生,很少再去医院。

  陆观野略一思索,问:“私人中医诊所呢?”

  晚渔一脸犹豫,露出一点不信任的神色,被陆观野眼尖地捕捉到。

  晚渔受伤,是为了班上的学生,如果不管他,他很可能像前一晚一样不上心,白白多受几天苦。

  陆观野不会不管他,又提出一个方案,道:“我家里有伤药。”

  晚渔想不到能有这种优待,道:“我上点药就好,谢谢陆老师。”

  回家时差不多是晚饭时间,晚渔猜陆观野没有时间准备晚饭,就说:“陆老师,要不要到我们家吃一点便饭?”

  他补充道:“之前说过等阿姨回来,请陆老师吃饭。我们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怎么样?”

  陆观野这一次没有拒绝。

  阿姨唯恐晚渔和妹妹在外面吃不好,做了妹妹最喜欢的胡椒猪骨煲,半锅大骨头,提鲜的鸡爪被炖得酥烂脱骨,汤色奶白,再配水嫩的白萝卜、鲜甜的玉米、青翠的生菜,沾特调的蘸料,令人食指大开。

  阿姨心疼晚渔受伤,一边往他碗里舀汤,夹筒骨和鸡爪,一边道:“吃形补形,晚先生,多吃点。”

  晚渔着实没料到今天阿姨会做这个,三人坐上桌,就被香得晕头转向,各自低头啃骨头,顾不得个人形象如何,连话都说不出。

  前两天研究所的饭菜虽然丰盛,但到底是盒饭,晚渔吃饭时还要操心学生,确实吃得不好,此刻吃饱,肚子都微微鼓起来,坐在陆观野对面,感到一点羞赧。

  脚踝上有毛茸茸的触感,晚渔一低头,想起来家里多了一只小狗。

  晚渔心情很好地和小狗说话,道:“你也想啃骨头吗?嗯?你那么小,啃得动吗?”

  晚渔当然不会给小狗吃人的东西,只是逗一逗。

  陆观野倒是懂狗的,看了一眼就问:“阿富汗猎犬?真漂亮。”

  晚渔说是,是前几天朋友送的。

  陆观野去把手洗干净,蹲到地上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就伸出湿热的舌头,仰头舔他的手,一副很信任他的样子。

  晚渔和晚且舒也蹲着,三个人围成一圈,晚渔突然想起来,说:“它还没有名字。”

  晚渔转头问晚且舒:“你想好给它起个什么名了吗?”

  晚且舒问:“它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宋梓谦和邵梁都忘了告知他小狗的性别,晚渔说:“等一下哦,我帮你问问邵梁哥哥。”

  晚渔拿出手机,陆观野已经动作很快地把小狗肚皮朝上抱在手上,看了眼它的肚皮和屁股,又把它放回地毯,笃定道:“是女生。”

  陆观野又看了眼晚渔,好像是在用眼神问,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吗?

  晚且舒问晚渔:“能不能叫艾莎公主?”

  晚渔头大,现在的小学女生,十个里有两三个英文名叫艾莎,重名率也太高。

  晚渔说:“叫艾莎的太多了,就叫莎莎,好不好?”

  晚且舒暂且接受了,小小的手一下一下抚过小狗的背,摸了两下,突然说:“小鱼,莎莎在发抖。”

  晚渔第一次养狗,还是这种名贵的品种,一下子紧张起来,问阿姨它这两天在家吃喝拉撒正常不正常。

  阿姨为难道:“晚先生,我也没养过小狗,真是看不出来。吃倒是吃得不多,按照邵先生给的量喂它,每顿都有剩。”

  阿姨说:“大便有点软,倒是成形。”

  晚渔放回去的手机又要拿出来,陆观野却问:“前两天刚送过来?”

  晚渔说是。

  陆观野说:“可能只是不适应新环境,有点肠胃炎。”

  陆观野总有种让人安心的神奇能力,晚渔追问:“那要去看看医生吗?附近有宠物医院吗?”

  陆观野把宠物医院的微信名片推给晚渔,说:“我家里有给小狗吃的益生菌。你一起拿过来。”

  阿姨还准备了饭后糖水,一人一碗红豆沙,陆观野吃了,便向阿姨道谢,告辞。

  晚渔休息了一天,脚踝的伤已经恢复一些,不像早上那样扶着桌子才能站起来。

  陆观野走得不快,却始终在他前面半米,晚渔歇下心思,不赶上前去,只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他后面。

  陆观野路过车位,停了一下,提上自己的行李,然后从背包里摸出钥匙,开门。

  他打开大门后站在一侧,示意客人先进门,晚渔却有点迟疑,道:“我就在这里等陆老师吧,不进去坐了。”

  陆观野明白他在怕什么,只是说:“请进。”

  院子里安安静静,三天无人打理,积了薄薄一层枯叶。

  晚渔站在这里,仿佛有些创伤后应激反应,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陆观野跟在他后面进门,又从旁边越过他,走到前面去开房子的门。

  他打开了门,看晚渔停在院子中间,出声提醒道:“晚先生。”

  晚渔回过神,跟着他走进房子。

  房子里也静悄悄,晚渔挑些无关紧要的话,问:“陆老师家的小狗呢?”

  陆观野说:“这两天送到谢志那边了,等一下去把它接回来。”

  房子里三天没有进人,陆观野一边让晚渔去沙发上坐,一边开窗通风。

  他忙完,到客厅时给晚渔倒了热茶,把一条粉末状药粉交到晚渔手上,嘱咐道:“这是给小狗的益生菌,掺在狗粮或者奶糕里给它吃。这一条可以分四顿喂,情况没有好转的话,再去看医生。”

  晚渔收下,道谢。

  陆观野手里还拿着一罐药膏,解释说:“我爷爷开中医诊所,这个药膏是祖传秘方,效果很好。”

  晚渔连忙站起身,从陆观野手里接过那个罐头,陆观野却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在沙发上坐好,道:“我帮你用一次,你看好了。”

  等陆观野在晚渔面前,单膝跪在地毯上,晚渔才明白他要做什么,又想起身,但被抓住脚,站不起来,只能撑着沙发直起身,说:“陆老师不用为我做这些。”

  陆观野捏住晚渔的脚踝,除掉鞋袜,把裤子往上卷,露出一段苍白的小腿,显得最细那截脚踝上泛青泛紫的伤痕格外恐怖。

  如果此时找个导演来拍他,恐怕这惨状又是另一种风情。

  陆观野说:“坐好,别动。”

  晚渔被施了定身术,双手撑在沙发上,不说话,也不敢动了。

  陆观野把药膏放在掌心捂热、化开,然后两手把晚渔的脚踝包裹住。

  与早上完全相反,陆观野的手对晚渔而已太热了,他几乎分不清这惊人的热度是药油的作用,还是陆观野掌心本身的温度。

  热度一路往上升,晚渔的脸颊有点红,下意识想把腿收回来,但陆观野握着他,完全不给他挣脱的余地,提醒道:“等一下,我把药推进去,会痛。”

  陆观野从小在诊所里长大,耳闻目染,学了点皮毛,自己也很有受伤的经验,非常老练地顺着伤痕的外侧,绕着圈慢慢推。

  陆观野专注道:“痛的话就说。”

  从上往下的角度,陆观野的头发乌黑茂密,这种发质摸起来应该干燥偏硬;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只能看到长而直的睫毛在眨眼时抖动;肩膀宽阔,在柔软毛衣下显得毫无攻击力,应该是很热很有力量的。

  晚渔咬着牙,却恨不得更痛一些,好让自己清醒。

  从上往下的角度,陆观野的头发乌黑茂密,这种发质摸起来应该干燥偏硬;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只能看到长而直的睫毛在眨眼时抖动;肩膀宽阔,在柔软毛衣下显得毫无攻击力,应该是很热很有力量的。

  陆观野在用一个求婚的姿势,跪在他面前上药。

  晚渔仓皇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不敢再去想。

  陆观野自己受伤时常常敷衍了事,远没有这么上心,他将药敷满五分钟,看晚渔原本苍白的皮肤有了血色,就估摸着差不多了。

  他一松开手,晚渔飞快地把脚收回去,盘起没有受伤的右腿,压在左边屁股下面,又欲盖弥彰地拿了一个靠枕,抱在身前。

  陆观野愣了一下,看到沙发上的毛毯被晚渔攥得皱在一起。

  晚渔面颊飞红,像是染了胭脂,低着头,突然对抱枕上绣的花纹产生了兴趣,很专注地研究。

  陆观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把药膏罐子拧起来,放到晚渔身边,站起身,离开客厅。

  晚渔听到大门轻轻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忍不住双手捂住脸,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绝望地想,这种情况下,连普通的家长和老师都做不成了吧?

  陆观野坐在廊下抽烟。

  外面天都黑了,院子里没有点灯,晚渔看到昏暗中陆观野的背影,指间浮动着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陆观野坐廊下抽烟。

  晚渔最近连着两次撞到他抽烟。

  陆观野面对着院子,风把地上的枯叶卷起,又落下,他过很久才抽一口烟,仿佛要等烟自己燃尽。

  晚渔默默地看着,竟然觉得他的背影也很性感。

  晚渔理智回笼,想起来外面气温很低,而陆老师刚才从室内出去,只穿一件毛衣。

  他做了一点心理准备,从沙发上爬起来,把靠垫放回原位,又拉了拉毛毯,铺得平整些,带着人和狗的药,出门与他道别。

  陆观野点了两支烟,第三支烧到一半的时候,终于等到晚渔。

  晚渔拘谨道:“谢谢陆老师的药,我就不客气了。”

  陆观野点点头,说:“慢走。”

  腿上的伤痛确实比来时减轻不少,晚渔走得比来时快得多,他不敢回头,不敢再多想。

  作者有话说:

  给审核: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