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出了事，送霍域回神庙的事就落在了伊纳尔身上。
江尹再想和霍域像昨晚那样旁若无人的说话是不能够了。
跟伊纳尔的阿爸阿妈道谢后。
江尹就和霍域他们一起离开了。
走出伊纳尔家没多久，他们就在路的分叉口遇到一个把自己裹的密不透风的男人，他头上戴着深灰的帽子、脖子上缠着同色的围巾，浑身上下就只露出一双疲惫无神的眼睛。
江尹正好奇这人是谁，伊纳尔就已经抢在他们身前，对男人喊道：「多杰，你来做什么？」
从伊纳尔说出的这句勒墨语中，江尹听出他对眼前男人的不欢迎。
男人却没有理会伊纳尔，从始至终眼睛都只望着霍域，像是有话要对他说。
可没有得到霍域的允许，他并没有向霍域走近一步。
「我要送勒涅回神庙，你还不走开！」伊纳尔再次用勒墨语嫌弃地说道。
男人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挡着他们的去路，迟迟不肯离开。
霍域见状，说道：「伊纳尔，让他过来吧。」
伊纳尔急道：「勒涅，不能让他靠近。」
江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走到霍域身后小声的问：“他是不是想向山神祈愿啊？”
因为江尹发现男人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霍域身上。
霍域用汉语翻译自己和伊纳尔说的话，“应该是，但伊纳尔说不能让他靠近。”
“为什么？”江尹以为伊纳尔的意思是指男人脑子不正常，会做出可怕的事。
尤其是男人将自己裹的像只蚕茧，确实和普通的勒墨族人不太一样，“他是不正常吗？那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霍域摇头：“他没有恶意。”
说完霍域就往男人面前走去，江尹紧贴在他身后一并跟着，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双手，怕他会做出什么危险举动。
霍域问：「你有话对我说？」
男人飞快的点了点头，他拉下挡住自己脸的围巾，露出满是干燥起皮的脸。
江尹被吓了一跳，但他前面还站着霍域。
男人用沙哑病弱的声音，无力的说道：「求勒涅为我向山神祈愿……来世一身无病。」
此时站在霍域身后的江尹这才仔仔细细看清男人的样子，他看起来至多二十一二却满面愁容，鸡爪似的双手也爬满了如同鱼鳞一样的皮屑。
霍域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像面对普通信众那样，抬起自己的手，覆在了男人的头顶，低喃：「我代山神赐福与你，愿你早离病痛。」
多杰眼中溢满无尽的感激：「谢谢你，勒涅。」
霍域缓缓收回他覆在多杰头顶的手，刚要询问他的身体情况，就见一位灰白头发，面色萎黄的老人跑了过来，他浑身颤抖的一手抓住多杰的胳膊，一手掐住他的后颈，大力的把人往回拽，嘴里低吼着：「回家，跟我回家。」
对此伊纳尔无动于衷，只一并劝说多杰离开，「勒涅已经赐过福了，赶紧跟你阿爸回去！」
江尹看着惊慌无措的多杰，他就像条误闯入人群的流浪狗，在突然出现的抓狗者的呵斥声中，既害怕又无助的任由自己被拖走。
但其实他就像霍域说的那般，从头到尾都没有恶意。
“勒涅，多杰他情况特殊，村寨里平时都不准他出来的，就怕吓着别人。”伊纳尔组织措辞，给出了解释，“他从没出过定昌，也没去过寨神林，所以只是想见您一面……”
霍域：“他得的什么病？”
伊纳尔皱眉，“我也不太清楚，帕阿公请曼巴给多杰瞧过，他吃了不少药，可这病也没好起来，后面就没给治了。”他的话越说越小声。
“……”霍域看向多杰离开的地方，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尹觉得自己的身上一定安装了识别霍域情绪波动的雷达。
虽然用在自己身上探测霍域时总是失灵，但对于其他方面感觉超准。
江尹：“是不是他家吃的，或者住的地方有问题，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去看一眼再走。”
伊纳尔脸色大变，“不用了吧，村子里大伙吃的住的都一样，不会是这些问题的。”
江尹：“你是担心这病传染吧？刚才我们都看见多杰的阿爸了，如果这脱皮的情况会传染，他阿爸也应该有，可是他明显没这病。”
伊纳尔不过十七八岁，在村寨里听那些老人们说的多了，对这样的事感到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霍域：“伊纳尔，你就在这等我们。”
“……”勒涅已经发话了，伊纳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江尹走过伊纳尔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他别担心，然后和霍域并肩，“我刚看到他们往那边去了……”
沿着分岔的路口找去，遇到了几个去地里干活的勒墨族老人，他们根本没搭理江尹，更别提给他指路了。
不过只要霍域一出现，他们就跟乖孩子一样老实的说出了多杰住在哪里。
走了二十几分钟。
江尹和霍域终于在一间老旧破败的屋门前听到了多杰阿爸的说话声，伴随着还有女人微弱的啜泣声。
江尹认出这声音，激动的用嘴型说：“我就说是这里，没找错吧！”他瞪着眼睛，一副我可厉害的表情。
霍域对他视而不见。
屋内的人没有听到外面来人的动静，还在继续说着话。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勒涅也敢拦……」
「多杰，你怎么就是不听阿妈的话啊，山神要是怪罪下来，我们一家该怎么办？」女人说着又哽咽地落起泪来。
江尹凑近门缝，只听到一串叽里咕噜的勒墨语，他无奈的回头耸肩摊手。
这事还得让霍域亲自来。
于是霍域推开屋门，直接走了进去，「我不会怪他，山神也不会。」
……
江尹没有跟霍域进去，而是自觉的走到门外不远处的石板路边耐心等着。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网络，进入了百度搜索的页面。
十几分钟后，霍域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好伊纳尔也在这时找了来，他像是想明白了江尹说的话，没有再对多杰表现出先前的抵触。
“我、我怕你们没找到地方。”他磕巴地说。
江尹瞅着他笑了一下，“没事，现在可以回去了。”
伊纳尔却还在担心勒涅为刚才的事生气，没敢离他走的太近，一路都在前面闷头走自己的，一次也没回过头来。
江尹双手揣兜，走在霍域的身边，手肘时不时碰到他的胳膊，“伊纳尔都不敢和我们说话了。”他压低声音，抿嘴打趣道。
霍域也不解释他是否有生气，只兀自向前走着。
“你是不是告诉多杰，让他以后可以去神庙找你。”
霍域：“恩。”他总算开了尊口。
“那他阿爸没有再怪他了吗？”从伊纳尔的反应，江尹能想象到家后，多杰会面临什么。
他是个生病的可怜孩子，却还要被亲人责怪。
霍域：“我告诉他们，和多杰的见面是山神的安排。”
江尹笑的跟花一样，“照你这样的话，那我们认识，也是山神安排的了。”
霍域侧目看了眼江尹：“……”
“我说的不对？难道山神只让你见自己的族人？那祂也太不公平了。”
对于善于言辞的江尹，霍域选择默然不语，或许是因为说的在理，又或许因为不想反驳。
反正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一概不答。
江尹也不在意霍域回不回答，只要他能听见自己说的话就行。
走了一会儿，江尹又找到话聊，“勒墨族里的所有族人你是不是都见过啊？”
从孩子们的点珠，到大人们的祈愿，只要是勒墨族的人好像都会和他们的神官见面。
“我以为是，不过……”霍域想到了多杰，如果不是这次他主动找来，自己应该不会知道族里还有这样一个人。
“除了举办的节庆，族里几乎每个人都会来神庙。”
他们会因为家里的人娶亲、嫁人、或者其他一些锁事，只要是期盼能得到好的结果的，他们都会去神庙。
江尹：“定昌村寨太远了，你又不经常下山，所以才不清楚这里发生的事。”
霍域看向路过他们身边，正朝他弯腰行礼的族人，面无表情的低语：“村寨的事，向来都是阚阿公和其他族老们上山后告诉我的。”
江尹：“那他们这是故意瞒着你了？”
霍域：“……”
“其实我刚才在外面等你的时候，在网上查到了这个。”江尹把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将屏幕上还打开的页面递到了霍域眼前。
霍域认得上面写的汉字和意思，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原因。
见霍域为此有些难过的样子。
江尹叹道：“多杰也就二十来岁，和你年纪差不多，他出生时你还不是族里的神官呢，所以这与你无关的。”
“你已经做的很棒了，真的。”江尹满眼真挚地说道。
并不是因为江尹喜欢霍域才说这些安慰的话，在他看来事实本就如此。
霍域垂下眼眸，深蓝色的眼睛盯着前方起伏不平的小路，身旁的江尹根本不好好走路，说着话就会向他靠拢，还总是不经意地碰上他的胳膊。
然后说句抱歉的话又再犯同样的错误。
江尹的道歉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从一开始霍域就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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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霍域也并没有察觉，他在一点点放慢自己的脚步，只为了回神庙的路能走的更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