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朦胧昏黄的窗户纸, 可以看到立在书桌后的那道纤瘦身影。

  左安礼透过一层窗户想象了一下,他的青奴应当是坐在书桌后,托腮转着没有蘸墨水的毛笔。

  他之所以知道白谨爱转笔的这个小癖好, 是因为白谨曾经转动毛笔,不小心在白衣衣袍上溅了好几个墨点子。

  他苦着小脸跟自己说, 墨迹好难洗, 他用肥皂搓了好久才给衣服搓干净。

  又率真又可爱的性子, 有点笨, 但是他回忆起来时却是勾起唇角, 弯起潋滟的眸子里漾着欢喜。

  他的心田汩汩涌出蜜糖。

  孟浪轻挑的“采花贼”本来不想走正道,又怕吓着他的小哥儿, 深思熟虑一番, 还是老老实实地敲门。

  “谁呀?”轻软干净的嗓音响起, 书桌后坐着的身影站了起来, 渐渐走近门边。

  “吱呀——”的一声。

  白谨蓦地瞪大眼,他惊叫出声:“你怎么来了?!”

  左安礼捂住他的嘴, 轻轻“嘘”了一下,“我来见你呀。”

  白谨皱眉,想把人推出去,“你快回去吧, 这时候我们怎么能见面呢?!这不合礼制!”

  左安礼摸不着头脑, 他家小哥儿何时在意过虚礼了, 他攥住白谨的手腕, 挑眉问道:“今日怎么成了小古板了?”

  白谨别过脸, 哪好意思说出真相, 只磕磕巴巴地催促他快离开, 被人看见了不好。

  左安礼轻轻蹙眉, 黑凉的眸子在豆大的灯火下似乎氤氲着清清浅浅的雾气,他最熟练的就是在白谨面前示弱扮可怜,“可我一天都没见到你了,今日本来是我风风光光、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你也没来看。”

  说得实在太过凄凉委屈,白谨一下就心软了,不由在心里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不就是一种奇奇怪怪的习俗吗?

  有非得遵守的必要么。

  左安礼一见白谨动容的神色,就知道他的小伎俩成功了,这还不得寸进尺?

  还未入官场,他就深得老油条们脸皮厚的真传,一把抱住白谨,轻轻贴上他的脸吻了一下。

  “青奴,我好想你。”

  他刻意咬字极慢,带着缱绻缠绵的意味,听得白谨耳朵发痒,微微地泛红。

  这家伙来势汹汹,又涨着有张好脸,实在太犯规了。

  谁能扛得住呢?反正白谨不太行。

  他脸颊都羞红了,最后还是在左安礼的攻势中败下阵来,小声道:“那、就给你亲一下好了,亲完你就一定要回去了啊!”

  左安礼眼睛一亮,仿佛啃到了肉骨头的大狗,亲一下,可没说亲多久。

  青奴主动邀请,那么他就不客气地采撷了。

  最终已白谨被亲得气喘吁吁,大脑都差点缺氧而告终,他揉着自己微微红肿的唇,疼得轻嘶。

  不免想到明日成亲的景象,天还未亮那些亲戚长辈就得过来说悄悄话,还请了专门的人洁面、梳洗打扮。

  这嘴一看就奇奇怪怪的,白谨又羞又恼,气呼呼地让他赶紧走。

  左安礼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占够了便宜就赶紧翻墙离开。

  白谨目送他离去,忽地想起自己在柳城的时候学翻墙术,还想着以后要是有夫人,惹人生气了可以随时翻墙求饶。

  万万没想到,这技艺倒还用在他身上,不得不亲身体验一下了。

  白谨气得牙痒痒,又拿年下的小郎君毫无办法。

  *

  天刚露出鱼肚白,四周朦朦胧胧,就像铺了一层灰白的布。

  白谨让大娘们从被褥里给挖了出来,他还睡得迷迷糊糊,眼眸惺忪朦胧,一张微烫的帕子就糊到了他的脸上。

  接下来就是利落地开面、修眉。

  白谨整个人就像只布娃娃一样被人摆弄,得知不论是他还是左安礼都有这一遭后,心里对他们的同情抵达顶点。

  其实大娘看出了他的桀骜,是专门这么说来哄他的,哪有夫君绞面的道理。

  这开面呀,是专门让那些哥儿女子来做的,用五色棉纱线绞去脸上汗毛,弄过之后皮肤白嫩顺滑许多,夫君摸起来都爱不释手,小日子定会过得恩爱有加。

  白谨现在脑中浑浑噩噩,一团浆糊,否则怎么也能看出大娘是在骗他。

  最后这群人居然还要把他塞进浴汤里洗个花瓣澡!

  白谨一直都遵守着男女有别这个理,哪怕她们压根就不把小哥儿当男子看待,他就是誓死不从。

  最后大娘们也拿他没办法了,就让白谨一个人进去,嘱托他定要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搓洗干净。

  白谨只穿了一件中衣就出来了,因为婚服挂在外面,它是绛红色的锦衣,边缘都绣有金色丝线花纹,精致又美观。

  喜娘赶紧过来,行云流水地给他穿衣,又有人过来用毛巾绞干他的头发,为他戴上玉冠束好。

  忙活了大半天,这时辰就渐渐流逝了,只听得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有孩子们稚嫩的兴奋呼喊:

  “新郎官来啦!”

  “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啦!”

  “哇,还有糖吃!”

  白谨的心猛地跳动起来,手心不由自主地冒汗,他莫名的紧张,胆怯地想要逃避。

  

  张氏红了眼圈,握紧他的手,依依不舍道:“青奴……”

  “左少爷他是个好人,你们成婚后可不要像现在这样还耍小性子,之后可就是大人了。”她的嗓音微微发颤,能听出来相当的不舍之情,“若是今后他变了心,你也无须畏惧,娘亲永远都支持你。”

  “娘亲……”白谨眼睛也红了。

  喜娘“哎哟”一声,“大好的日子怎么能哭哭啼啼呢,呸呸呸,怎么能说不吉利的事,小两口未来的日子必定是举案齐眉,和和美美的。月老莫怪、莫怪,他们这是喜极而泣。”

  张氏赶紧擦擦眼泪,拍了拍白谨的手背,柔声细语道:“去吧,晚了姑爷就该等急了。”

  左安礼那边的喜娘也三催四请了,白谨就走了出去。

  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见到那张朝夕相对的面容时,瞬间就镇定下来。

  这就是他接下来要相处一生的人,是他亲自选择,并且永不后悔的存在。

  白谨这边的都是娘家人,大舅哥面对读书人都很拘谨,也不敢阻拦他迎娶白谨,象征性地问了几个会不会对白谨好的问题,得到真诚且肯定的回答后,就立马放人了。

  接下来是由白谨表哥将他背上轿子,但是白谨傲气,他偏就不想和其他人一样坐喜轿进门。

  本就是两人成亲,合该一起骑马才对。

  于是京城中的人又有了新的见识——

  探花郎娶亲时,那小哥儿竟然也单独骑了一匹马,与新郎官并驾齐驱,神气得很。

  两匹马分别是小时候就养在身边的蜜糖与挟翼,在脖子上都挂着大红花,白谨和左安礼各牵着红绸一边,慢条斯理地骑去左家。

  喜娘将“起轿”二字默默咽了回去,几十年的经验喊习惯了,差点就顺嘴说出来,那不得闹笑话么。

  他们身边跟了几个亲朋好友,就在旁边给路过的行人分发喜糖,接到糖的人都会说两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吉祥话。

  左安礼和白谨两人面上瞧着十分冷静沉稳,但从他们二人都不敢互相去看对方,就可以知道其实他们的心情一点儿都不平静。

  露出的耳尖已经红透,藏在衣领下的脖颈也不知是否染满了红霞。

  二人临近左家,门口的小厮就机灵地奏乐放炮仗,两人牵着红绸跨过火盆,一起走向喜堂。

  左夫人和左大人两位就坐在高堂上,由左家的祖父左老太爷担任主香公公,白谨和左安礼站在长辈们面前,接受亲朋好友的注目礼。

  礼官唱到:“一拜天地——”

  二人转身,对着门外敞亮的天与地弯腰一拜。

  “二拜高堂,叩首——”

  二人又回过身来,撩开衣袍,跪在丫鬟拿过来的两个蒲团上,跪下叩拜父母。

  “夫妻对拜——”

  两人起身,面对面地站着。

  白谨和左安礼皆是一怔,相视一笑,空气中都有缠黏的蜜意。

  左安礼弯腰低头,与他额心相触,听见那轻软的声音认真道:“余生,请多指教。”

  再抬起头,就是白谨笑意吟吟的面容,左安礼在这一刻忽然升起一种冲动,想把他揉进骨子里,融入血液中。

  他在心里亦是回了这句话。

  繁缛的拜堂仪式结束,白谨就被送进了洞房,由左安礼来敬酒待客。

  这会儿都是黄昏了,白谨除了走之前喝了几口浓茶醒神,已经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这会儿更是饿得胃难受。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却被某个圆圆滚滚的玩意儿咯得难受,伸手一摸,发现居然是花生和枣子。

  白谨不笨,稍微联想一下就知道这是早生贵子的意思,他微微有些脸红,身上跟安了弹簧似的跳起来。

  正好可以找找桌子上有没有吃的。

  兴许是左安礼提前吩咐了的,桌上摆满了白谨喜欢吃的糕点,旁边还有一碗散发着热气的甜汤。

  他可以一口气炫十几个,清甜粉糯的糕点一点都不腻人,还有银耳汤在,可以直接吃到饱。

  白谨很感动,成亲过日子就得找会体谅关心你的人,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作者有话说:

  洞房在下一章(但是晋江不允许,所以得拉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