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 杨柳依依。

  城区有一片碧绿如宝石般的大湖,艳阳高照下,湖面波光粼粼, 美如画卷。

  临近湖泊的街边有一排排的院子坐落于此,晨起时不仅能一眼看到美丽的翠湖, 还能欣赏湖中的荷叶、点过湖面的水鸟。

  白谨搓搓手, 在心里称赞这绝对是家长陪读孩子, 不是, 书童陪读少爷的好地方。

  没什么好犹豫的, 几乎是一相看,白谨就选中了此地。

  和牙子讨价还价半天, 以年租三十两银子的价格将其中一进一出的小院给租了下来。

  褚成他们跟着白谨来这看了一眼格局, 也觉得这里风景秀丽, 颇具意趣, 索性就租在他们的隔壁。

  隔壁的小院要大些,褚成就顺道邀请了董贞和他们同住, 那人走的时候还哼哼唧唧嘴里嘟哝着什么,显然是对白谨他们抛弃自己相当不满。

  褚成嬉皮笑脸地打趣道:“你就让他们小两口过自己的日子吧,作甚要去打扰人家,徒惹人厌烦呢!”

  左安礼面色微变:“游守兄慎言!”

  关原直接拧着发小腰上的肉转了一圈, 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当是以前么, 小心毁了人家小哥儿的名声。”

  褚成疼得龇牙咧嘴, 连忙告饶:“嘶, 疼疼疼, 我错了我错了, 这不是还没反应过来, 一时嘴瓢么。”

  以前白谨的真实性别还未暴露时, 他就经常揶揄两人,久而久之竟也养成了习惯。

  关原摇摇头,又替这嘴上没个把门的发小诚恳道歉。

  收到歉意的二人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瞧那脸上心不在焉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中定然也是不平静的。

  关原眉毛微扬,莫名直觉褚成胡诌的话也不是没有依据。

  几人正事办完,就开始流连于城中找乐子了。

  褚成老是忘了白谨哥儿的身份,兴许是他们比较合得来,是以他又凑到了白谨身边,特地压低嗓音跟他说话:“你们来之前是不是经过了嗯嗯的一条街?”

  白谨没听懂:“嗯嗯?什么意思?”

  褚成嚷嚷着:“白小谨,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在兄弟面前还装什么。”

  白谨还是云里雾里的模样,他挤眉弄眼道:“花楼啊,兄弟们来这一次怎么能不去见识见识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褚成声音响亮,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声,周围一圈的路人们都听见了,男子用暧.昧了然的视线看过来,女子则是羞红了脸,嗔怒地看向他们一行人。

  几个少年哪成遇上这样的架势,皆因褚成一人羞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关原对自己的发小彻底没辙了。

  白谨偷偷看了眼左安礼,好奇对方是何想法,他也会像褚成那样,对花楼感兴趣么?

  都是男子,谁还不了解谁呀,劣根性简直与生俱来,就算是他光风霁月的左安礼也不能例外,何况古人向来早熟早慧,以对方这个年纪,再过几年就该谈婚论嫁了。

  白谨心里抓心挠肝,要问他胡思乱想这么多的原因,他又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

  所以最后还是来到了花楼门口。

  白谨当时也不知怎么的,鬼迷了心窍,半推半就答应褚成过来。

  他余光觑着左安礼,其实最关键的还是看对方到了花楼的反应,究竟是何种样子,会失态么。

  他想,自己应该就是想让左安礼表现出不一样的姿态来,或者说看对方会不会拒绝在书生看来有伤风化的行径。

  令他失望的是,左安礼同他全无默契,当真没有反对地跟了过来。

  白谨气呼呼的,又不明白自己愤怒的点,恼得腮帮子都微鼓起来,半天都没理左安礼,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这也就导致了他完全没发现左安礼看自己的眼神,带着点笑意,还有些莫名的情绪。

  至于花楼围拢过来的莺莺燕燕,他是半点目光都未曾分出去。

  说是花楼,也不尽然是那种低俗的女支院,多数还是卖艺不卖身,专门表演歌舞乐曲且为教坊出身的伶人。

  体型丰腴的老鸨见到几个大主顾就是眼睛一亮,凭借自己的淫威和身形优势挤开姑娘们,殷勤地凑上来。

  语气谄媚,“几位公子来咱们如意楼,那就可来对了。如今柳城谁人不知城中的花魁就在这儿,歌舞茶水服务也是一等一的好,保管让您几位满意!”

  老鸨吹嘘时是夸张了些,也不尽然是假的,这如意楼就算是白日也是人声鼎沸,高朋满座。

  轻薄的纱衣、柔软的红酥手、若有似无的香气、靡靡的丝竹之音,无一不在彰显它的定位。

  几人还是青涩生疏,无法似那浪荡公子哥一般在花楼混得如鱼得水,在姑娘靠拢调笑时,明显的懵懂又羞涩。

  这下更是惹得风尘女子们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想对着他们调戏两把。

  这些女子混迹风月场所多年,早已练就了看人脸色的好本事,她们都不约而同地绕过了看似温和浅笑的左安礼,不敢去挨近他那明显疏离的包围圈。

  白谨干脆选了二楼的包间,几人逃也似的溜上去,坐在椅子上仿佛重获新生。

  “怎么回事,不是吵着要来这儿见识见识么,怎的就怕了?”白谨忍不住嘲讽褚成两句。

  一直安静如鸡的董贞最先说话,“我真没想到这儿的女子能那么热情,我刚刚就好像被一群老虎围住的小鸡仔,她们随时随地就能伸出利爪玩弄我。”

  说到最后他还打了一个激灵,显然是吓得不轻。

  白谨该注意到他脸上有个明显的唇脂印,不知是刚刚的哪位女子热情大胆地贴上去亲了他一口。

  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些人也没说出半句要找柔情似水的女子来作陪的话。

  二楼的包间价格贵,当然就不只是提供茶水点心服务,还是有姑娘家过来给他们倒茶倒水,配乐说笑。

  除此之外,就是二楼的视野最好,从窗外向舞台望去,可以将大厅都俯瞰进眼底,观赏的角度也是不错的。

  来伺候的姑娘名为翠英,她也瞧出了几位客人都是生手,没做会让他们不自在的举动,只用那鹂莺般的嗓子跟他们说话。

  “说起来,几位爷的运气也是真的好,我们柳城的花魁今日会登台表演,这么热闹也是如意楼早就放出了风声,许多客人早早就来这等着了。”翠英介绍道。

  白谨立马就想起了自己前不久递出的金元宝,他说一个包间怎么那么昂贵,拿出去的时候肉疼死了,可偏偏又得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连讲价都开不了口!

  男人死要面子的劣根性啊,谁能想到几年前他还是几文钱都要掰着手指用的人,现在一掷千金连眼都不眨一下。

  来都来了,肯定得让这钱花得物超所值,白谨就点了如意楼最贵的点花酥。

  名字取得高大上,呈上来的样式也是不差的,玉白瓷盘上点缀着袅娜的金鱼,五块点花酥呈花型摆放。

  点花酥本身也是花型,一块通体都是碧绿的,应当是用绿豆磨碎了制成糕点,还点缀有红豆、黄豆混合在一起,都是磨成粉末捏制,外表看起来精致漂亮。

  很袖珍的一个,也不知道弄成这样味道如何。

  白谨捏了一块尝尝,刹那间眼睛一亮。

  点花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有醇厚奶香,微微酸涩的味道正好中和了甜香,让整个糕点都变得美味可口起来。

  再喝一口解腻的清茶,啊,圆满了。

  好家伙,本来是泄愤才吃的点花酥,却吃得一下都控制不住自己,让本来想分担白谨这次大出血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左安礼则盯着白谨手中的糕点深思,眉心紧锁着,好似遇上了旷世难题。

  了解他的人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在思考点花酥究竟该怎么做。

  董贞:谢邀,这碗狗粮他真的想踹了。

  翠英还是第一次见到来了花楼不点姑娘作陪,也不看歌舞表演,专门逮着楼里点心吃的心,掩着唇偷笑,又觉得这样的人儿真是纯稚干净。

  楼下忽地传来一阵琵琶弹奏之音,铮——

  穿透墙壁的力道,似乎要传递进每位客人的耳中,原本沸反盈天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白谨他们几个也不嘻嘻哈哈了,伸长了脖子去瞧底下的情景。

  只见如梦如幻的薄纱在舞台两边飘舞着,仿佛自带朦胧滤镜,一位赤足的姑娘婀娜地起舞。

  她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面纱,能隐约瞧见国色天香的面容,穿的明显是异域风情的衣服,肚皮和小腿皆露在外边。

  仅仅只是如此,就有不少人看直了眼,董贞几个更是脸红耳热,不敢用正眼去看,只用余光轻轻瞟两眼,再瞟两眼,

  白谨在后世见过比这更露的服装——比基尼,是顽固不化的人看了就怒骂伤风败俗的衣服。

  他面无异色,看得津津有味。

  左安礼在旁边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要不是知道身边这位仅仅是个小哥儿,漂亮的眼睛里又一片清澈,他早就拉着人走了。

  花魁的身材修长流畅,跳起舞来衣袂蹁跹,舞姿娉婷袅娜,仿若神仙妃子,洛神下凡。

  也怪不得营州堂堂一大府城的花魁名头会落在她身上了。

  一舞毕。

  花魁用温柔含笑的嗓音道:“奴家今日想选一位有缘人,成为奴家的入幕之宾,也不知道选谁好呢?”

  她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柔婉又悦耳。

  底下人激动得快把房顶都掀开了,激动大吼:“雪颖姑娘,选我吧!”

  “雪颖,选我选我!”

  “……”

  左安礼突然多了不祥的预感。

  花魁抬起头环视四周,正好就与二楼注视她的白谨对上了眼。

  撞进一片澄澈干净的眸子,她先是一愣,而后嫣然一笑,“那位小公子,就是你了。”

  无数人都在哀怨叹气,扼腕叹息自己运气不佳,花魁选中的竟然不是自己。

  二楼的白谨用手指着自己,“她说的是我吗?”

  左安礼脸黑,那些人感叹好运的事怎么就落在了白谨身上。

  褚成又遗憾又激动,“那位花魁是不是要上来了,叫什么名字来着?雪颖?真好听!”

  他装模作样地拾掇自己,董贞嫌弃地嗤了一声,“打扮啥啊,人家看上的又不是你。”

  褚成大度,不跟他个毛头小子计较,“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是对花魁的基本尊重。”

  期盼已久的花魁姗姗来迟,左安礼废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牵住白谨转身就走。

  方才在楼上还看得不太真切,离得近了,才发现雪颖姑娘长得是真美,非常艳丽逼人的相貌,就像当朝最受人们推崇的牡丹一样艳压群芳。

  无愧于她花魁的名声。

  雪颖在台上就看见他们这包间还有另外的人,不成想全是一群生嫩的少年郎。

  她眼尾轻挑,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万种,“几位小公子莫不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出来逛花楼,若是被家中大人抓住了,奴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尾音略微上翘,像是有把小勾子似的在人心间挠动,要是换成其他男人早就心肝来宝贝去的哄了。

  偏偏这里全是些不解风情的半大小子,愣愣地看着她,半天白谨才憋出一句:“不会的,我们、我们是正大光明进来,家里人是……是放权了的。”

  他这话说的极小声,明显底气不足。

  雪颖轻笑出声,心道这位小郎君就跟她在台下看着的那般有趣,她抬眸看去,微微一凝。

  眉间那点红痣抓人眼球,像是红梅点雪。

  这竟是个哥儿呀,她眼珠微转,打量房中几人的情态,将他们的表现都尽收眼底,心里一下有了数。

  做花魁的女子当然不止相貌美丽动人,琴棋书画了得,就是读书人谈天说地之时都能聊得上几句。

  她不疾不徐地跟白谨他们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左安礼都冷眼旁观,他总觉得这位花魁对自己带有敌意。

  果真不出他所料,雪颖状似随意地对白谨说了句:“世间男子多薄情,负心多是读书人。”

  左安礼猛地握拳,冷冷地看向她,两人在空气中无声对峙。

  最后还是白谨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他前世本就是男人,这世也不觉得哥儿和男子有何区别,自觉自己也被骂在内了,于是出声反驳:“雪颖姑娘,你这是以偏概全了。”

  “就像世上有好人和坏人,男子亦是如此。有薄情郎的存在,也有专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人。多说无益,雪颖姑娘应当自有定夺。”

  雪颖微微一笑:“是我着相了,倒不如白小公子通透。”

  她附身在白谨耳边,吐气如兰,“小哥儿在外边也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被男人骗了身子。祝君,前程似锦。”

  白谨:“?”后面一句话挺正常,前面听着怎么就不对味了呢。

  不待他开口,雪颖盈盈一拜,“奴家身体欠佳,就先行告退了,诸位公子见谅。”

  他只好闭上了嘴,看着雪颖步步生莲地离开。

  褚成拉着白谨急冲冲地问道:“刚刚雪颖姑娘跟你说什么了?”

  他又酸溜溜地补充:“怎么她就看不上咱们呢,就对你青睐有加。”

  白谨紧抿着嘴,不理他。

  却不想左安礼也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在宽袖下的拳头握得极紧。

  白谨觉得更羞耻了。

  褚成就在一边闹腾。

  那么丢人的事他怎么会跟几人讲,不耐烦地说:“雪颖姑娘就祝我未来康健顺遂,没说其他的。”

  褚成狐疑,见他心情着实不好,也识相地闭上了嘴。

  左安礼看白谨了一眼,有心想问,也默默地咽了回去。

  花魁一句话,弄得几个少年心神不宁。

  威力之大,恐怖如斯。

  董贞和关原如是想到。

  *

  旦日一早,一行人就前往津酒县向太子辞行。

  刘玄度怨气冲天:“孤听说了,你们背着孤去花楼找姑娘,也太过分了!不思进取!贪玩享乐!游手好闲!”

  众人一惊,不知道太子从哪得来的消息。

  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们都知道太子不是个暴戾恣睢的人,纷纷敷衍道:“以后肯定会带上太子您,殿下就别生气了。”

  装模作样哄了两句,刘玄度果不其然消了气,别扭道:“孤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们,下次可别忘了!”

  就是几人不带刘玄度玩,他才恼羞成怒的。

  几人继续敷衍他:“是是是,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这话压根就算不得数,听听也就罢了,也还有太子这样还没混熟过市井的人才会当了真,心满意足地批了他们的请辞。

  反正新来的县令也快到任了,他也算是不辱使命,最后收拾好包袱就能离开了。

  不用这群闲人外加那一对“小情人”在自己面前碍眼烦心。

  太子大功告成,白谨他们得了历练,每个人都有自己美好的未来,双方皆是意满离。

  回了租的小院后,他们就要专心筹备不日就要到来的府学考核了。

  白谨看起来比左安礼还要紧张,每每都要柔声细语地问他饿不饿,累不累,情真意切地把自己代入家长这个职位。

  使出浑身解数要让学子感受到家里的温馨。

  左安礼:干得很好,以后不用干了。

  在日复一日的读书写文章下,府学考核拉开了帷幕。

  除了白谨,其余几人今年都去考了,他是自觉自己身份有异,也不太想当官任职,从来就没打算科考。

  在古代,当个闲散且背后有靠山的富商还挺好。

  白谨目送左安礼他们提着书篮进了考场。

  坐在考场的人全身心都贯注在考试中,可能还不觉时间的流逝,紧张感除了一开始在心头萦绕,剩下的都是执笔时的尘埃落定。

  在外等待的人可就要紧张得多,壁如白谨,在外已经转了一圈又一圈了。

  茶楼的掌柜历年来没少见他这样等待的家人朋友,笑呵呵地劝道:“小公子莫要着急,安心坐下来等吧,离他们考完出来还有的等咯,可别急坏了身体。”

  白谨谢过掌柜的好意,也听从对方的话在茶楼坐下,点了杯清茶静心等待。

  作者有话说:

  几年前的某日:

  “你对这小书童也太好了吧。”董贞啧啧称奇。

  左安礼垂眸道:“是吗,我对你们不好么?”

  董贞生生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