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鸣筝没有想到秦鹤洲会再度有孕。
当年的小产本就令秦鹤洲元气大伤,加之自己这些年的在其饮食药材中做的手脚,更是让秦鹤洲寒毒入体,几乎已不可能怀胎。
这孩子,像奇迹,也像嘲弄。
“你会医术?”秦鹤洲问道。
赵鸣筝随口扯谎说:“会上一些,但不多。少爷幼时身子不好,我们这些侍奉在左右的,总要懂些皮毛。”
秦鹤洲不再多言,也无更多力气同眼前人讲话。
他仍因差点失去这个孩子感到心有余悸,已经恢复如常的腰腹处,甚至还残存着方才那场疼痛的影子。
真可笑,杀过那么多人,也不是第一次失去孩子,过了而立之年,忽然变得心软起来。
秦鹤洲看着周秦弯身,替自己擦干腿上血迹,随后周秦确认了没再流血,又去拿了一床薄被替秦鹤洲垫在身丨下。
“钱大夫说你暂时不能起身,没办法给你更换被褥,你先垫着忍忍。”
秦鹤洲生硬地道谢。看着周秦在忙碌的时候,他恍惚透过周秦看见了赵鸣筝。
从前在羽春时,赵鸣筝也是这样照料自己。那时赵鸣筝装得无忧无虑,秦鹤洲看着赵鸣筝,好像自己也全然没了忧虑。
“这孩子怀得很辛苦吧?”周秦忽然问。
“确实。”秦鹤洲淡淡说道,“也怪我,身子太弱,护不好它。”
秦鹤洲躺得久了,身上不舒坦,稍稍侧身面对着周秦。
周秦目光扫过他的小腹,那处遮在锦被下,看不出隆起的弧度。
“那为什么非要留下它?”
钱青也问过同样的问题,秦鹤洲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自己和眼前这位周秦,相识也不过几天,对方贸然询问,令秦鹤洲略有不悦。
为什么要坚持留下这个孩子?
其实秦鹤洲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是无论是否有这个孩子,自己都时日无多。也或许,自己失去过一个孩子,不想在杀死另一个。
秦鹤洲说:“反正无论有没有它,我都活不了多久。”
“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周秦问。
周秦的话令秦鹤洲感到恼怒,差点失去孩子的后怕也在瞬间涌上心头,他冲对方大声吼道:“滚出去!”
而周秦只是柔和地冲他笑了笑,朝秦鹤洲说:“我就在门外,如果有事请立刻喊我。”
房间里回归寂静,秦鹤洲才稍稍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方才失态,或许不应该朝着周秦发火,但周秦的话无疑戳到了他内心的脆弱,让他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的失去了这个孩子会怎样。
似乎也不会怎样,只是伤心而已。
其实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秦鹤洲的伤心是后知后觉的。
那是半年后,四门主不知从哪里将一个幼童带回羽春。这本是常事,一如他当年带回赵鸣筝时那样——总要有人传承衣钵,即便入了羽春这等鬼蜮,也不忍一身武艺数十年后随自己烟消云散。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见到秦鹤洲时,叫了一声楼主,便怯怯地躲在四门主身后。
秦鹤洲的心脏就在那时痛了起来。
本来他也该有这样一个孩子的。会说会笑,依恋地攥着自己的袖子,叫自己爹爹……可是现在身边空荡荡的,谁也没有。
赵鸣筝过来寻他,见到四门主的小弟子,目光也停留片刻,生硬地移开了话题。
秦鹤洲抚摸着微隆的小腹,心中五味杂陈。
他其实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个孩子。
或许之前模棱两可的想法都不对,他留下这个孩子,只是想要一个和普通人一样的家而已,想要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永远依赖自己,永远不会对自己拔刀相向的亲人而已。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周秦不会明白。他有那样一个普通温馨的家庭,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他不会明白这些。
赵鸣筝站在檐下,背后是秦鹤洲房间紧闭的窗子。
天上白鸽飞过,赵鸣筝似乎心情不错,低低笑了两声,似乎有什么一直在意着的,在抚朔关时便未能消解的心结,忽然就烟消云散。
盘旋的白鸽落到脚边,赵鸣筝渐渐蹙起眉,意识到这鸽子是来给自己传信的。
他弯身捉住鸽子,拿出绑在鸽腿上的信件。
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