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凌鸣玉没想到的是, 这件事在城中造成的影响,竟比他猜想中的,还要严重数倍。

  就在林苍古看望凌鸣玉后没几天。

  城中百姓忽然自发性的聚集在林府前,要求林家公开处决林奚吟, 以还青州城太平, 更为告慰番魔祸中死去的百姓。

  他们声势浩大, 日夜围堵在林宅前, 严重影响了林氏弟子的日常生活。

  即使凌鸣玉身在内宅,都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嚣声。

  凌鸣玉伤势未好, 目前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休息调养。

  这日他忽然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 便在松眠为他送药时, 随口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如此热闹?”

  松眠本就小心的神情, 顿时僵在脸上,他眼神闪躲:“少主正值病中, 还是不管其他琐事的好。”

  凌鸣玉于是很快猜中:“是和我有关?”

  松眠不想答“是”,令凌鸣玉平白多件伤心事;又不愿答“不是”, 不愿意欺骗凌鸣玉, 只能含含糊糊道:“无非就是一些百姓在门外胡编些少主的坏话。”

  松眠故意轻巧的叉开话题:“少主, 今年院中的梅花开的正好,今日可要出门看看?”

  凌鸣玉知道松眠是好意, 但如今却确实没有赏花的心思, 只道:“那你帮我把书桌前的窗户打开,我看看。”

  “好嘞。”松眠暗中松了口气, 立刻起身, 将书桌旁的窗户支起来, 让房中人能一眼看到窗外风景。

  又马不停蹄取过披风,给凌鸣玉紧紧裹上,这才扶着凌鸣玉落座书桌前。

  凌鸣玉披着厚重的玄色披风,雪白的狐狸毛领围在他脸侧,更显得他面容精致可爱。

  只是较从前,少了份活泼,多了丝忧思。

  毕竟但凡谁遇到这种情况,恐怕都开心不起来。

  凌鸣玉掀眸一看,只见院中枯褐枝丫上,粉色梅花点点,给残败的院中注入强韧的生命力。

  凌鸣玉忽然掀唇一笑。

  松眠心里开心,问:“少主笑什么?”

  “我觉得这些花像一个人。”

  松眠不解:“花像人?花怎么会像人呢?少主是说这个人像花一样好看吗?”

  凌鸣玉摇摇头:“你帮我把床头的木匣取来。”

  松眠照办,他看出凌鸣玉此时似乎更想一个人待着。

  于是将暖壶、毛毯、笔墨等等,一切凌鸣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放置在凌鸣玉手边,便识趣的出去了。

  木匣被放置在凌鸣玉左手边。

  凌鸣玉从披风中探出素白的双手,将木匣打开,取出其中唯一的东西。

  是一张信纸。

  上面仅写寥寥二字:

  “等我。”

  凌鸣玉在心中告诉自己:还剩三天。

  结果翌日,凌鸣玉便知晓了门外究竟在喧闹什么。

  林奚吟的叔父,林家如今的掌权人,于这日抽空赶到凌鸣玉房中。

  将城中如今的情况、凌鸣玉的困境、百姓的要求,一五一十的统统告诉了凌鸣玉。

  凌鸣玉这才得知,原来门外百姓每天高呼的,不仅仅只是要求将他逐出城外。

  他们真正要的,是林家当众处死凌鸣玉这个魔修,用处死妖物的方式。

  凌鸣玉知晓后,只觉得神思恍惚,脑海中空白一片。

  见状,林家主面露犹豫:“你并非魔修,这是所有修士都能分辨出来的事实。只是如今百姓误解……”他为难道。

  “我知道的,叔父。”凌鸣玉轻垂眼睫,“我不会让叔父为难,我会主动离开林家。”

  林家主眼中闪过一丝轻松:“如此对你,对林家都是最好的。”

  凌鸣玉恳求:“但是还请叔父再给我数日时间。”

  林家主闻言为难:“如今情况,你最好是现在就走。”

  “七日。”凌鸣玉急迫道,“七日时限一到,我必然离开。”

  若谢妄顺利,只再需要三日便能归来,他再争取一周。

  若一周后谢妄仍未归来,他只能暂且离开青州城,再另寻机会联系谢妄。

  林家主稍作思考,终究妥协,他目光幽深,委婉道:“七日,不能再多,否则,就是林家也无法护你周全。”

  凌鸣玉心间发凉,他自然领悟到林家主的深意。

  在家中他虽仍被尊称声“小少主”,但实则身份早已和从前天壤之别。

  若非他已半只脚随谢妄踏入太玄宗,对林家而言还有些可用之处。

  恐怕早在百姓聚集游行之初,便会被毫不犹豫的送去任百姓处置,以解林家信誉之危。

  “好。”凌鸣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道,“七日。”

  *

  凌鸣玉给自己准备的行囊很简单,只一把谢妄送他的剑,几件御寒的衣服。

  凌鸣玉将包裹放置房中,只待谢妄归来,他随时都能走。

  晚间,凌鸣玉坐在主桌前,提笔写信时,门外忽然响起松眠的声音。

  “进。”

  凌鸣玉音落瞬间,松眠身形轻快的推门而入,怀中抱着数枝新鲜尚未修剪的梅花。

  松眠有些羞涩道:“我见少主对梅花很是喜欢,便抽空去折了点梅花,想着给少主摆在书桌。这样少主不用出门,也能日夜欣赏新梅。”

  松眠说着,行至桌前,高兴地将怀中梅枝放下,正准备修剪。

  余光忽然扫到凌鸣玉放在桌上的包裹。

  目光触及到包裹的瞬间,松眠怔在原地,双手无力的垂落。

  凌鸣玉半晌没听到松眠说话,也没听到修剪的声音,正奇怪:“怎么了?”

  说时抬头,一眼望见包裹前,松眠沉默垂头的身影。

  凌鸣玉明白了松眠为何沉默。

  松眠也没说话,只呆站了一会,很快又重新拿起剪刀,将梅枝修剪完成,插到花瓶中,无声摆放在凌鸣玉书桌上。

  凌鸣玉这时候才抬头去看,却见松眠双眼红彤彤的,竟然是哭过了。

  这时候要是让松眠一个人出去,指不定要难受到什么时候。

  “你哭什么?”凌鸣玉想法设法的安慰,“我是去修仙,又不是去要饭。”

  “你难道忘记了,太玄宗的仙师早就想让我和谢妄去修炼。如今我不过只是早些去罢了。”

  凌鸣玉虽然是这么说,但松眠何尝不清楚,此举有多么无奈。

  松眠擦了擦眼角:“少主准备什么时候走?”

  凌鸣玉提笔:“七日后。”

  “七日?”这时间比松眠想的最短的时间还要快。“那谢公子怎么办?”

  凌鸣玉轻笑:“这就要拜托你啦。”他叫松眠在他身边坐下。

  “届时,还要拜托你将我的消息告诉他。”

  松眠无不点头:“少主的事就是我的事。”

  松眠目光忽然扫到凌鸣玉书桌上的信,他不识字,却识得自己的名字,茫然问:“少主,这上面是我的名字吗?”

  “是。”凌鸣玉将桌侧的信纸取过来。

  信纸上,除了松眠的名字外,还另有三五个姓名,倘若谢妄在场,必都认识这些名字的主人。

  凌鸣玉一一向松眠解释:“此人柳岑,……”

  凌鸣玉将这些人统统向松眠解释了个遍,而后总结道:“他们都是我在除魔分队中认识的朋友,为人和蔼,秉性良善。”

  倘若说前面松眠还不理解凌鸣玉的用意,那当凌鸣玉说到这里时,松眠便是再迟钝,也明白了凌鸣玉的意思。

  他顿时起身要下跪,双眼含泪道:“少主这是嫌弃松眠,想把松眠打发走吗?”

  凌鸣玉眼疾手快拉住人:“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

  他连忙解释:“我走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你是我的贴身小厮,我若走了,外面的人指不定要对你做些什么。”

  “我这些朋友都是心地善良之人,我走之后,你跟着他们会更安全。”

  松眠眼泪夺眶而出:“自从被调来伺候少主后,我多受少主恩泽,如今少主危难,我不能帮少主也就罢了,决不能再抛下少主独自离开。”

  松眠态度坚定,无论凌鸣玉怎么劝,他都执意不肯离开林家。

  “少主前去太玄宗修仙,是有大造化的仙人。松眠就守在家里,若有朝一日,少主如聂大公子般荣耀归来,松眠还能再伺候少主。”

  凌鸣玉没有办法,只好打消将松眠送去好友处的念头,另再为松眠寻其他出路。

  距离二人的半月之约只剩三天,凌鸣玉开始数着时间过日子。

  他伤势稍好,便披着披风,每天站在院外,能一眼看到来人的位置,翘首盼望着院外走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深冬寒冷,凌鸣玉伤势又未曾痊愈,松眠担心凌鸣玉的身体,多翻劝说。

  可凌鸣玉却并不听,固执地要等谢妄回来。

  松眠只好在凌鸣玉常去的地方摆了椅子,又十二个时辰不间歇的令人烧着热水,给凌鸣玉换汤婆子,热茶。

  第一日时,凌鸣玉满含期待,仿佛一只即将飞向天空的笼养小雀。

  第二日时,凌鸣玉虽然心有疑虑,眼神不再坚定,可杏眼中仍然满带期待。

  第三日时,凌鸣玉独自一人,在院中,从天亮一直站到月亮高高升起。

  松眠夜半前去为凌鸣玉换汤婆子时,发现汤婆子早已凉成冰块,而凌鸣玉双手,更是被冻的僵直。

  松眠心急如焚:“少主,汤婆子冷了,您怎么不叫人给你换了!”

  松眠火急火燎将汤婆子夺过来,又传令叫人备热汤热茶。

  而凌鸣玉自始至终只是呆站在原地,空洞茫然的目光下,暗藏着他惊慌恐惧的心。

  谢妄对他承诺过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失言。

  “他没有来……”凌鸣玉喃喃道,“他为什么没有来?”

  松眠心疼的不行:“少主,你冻糊涂了!”

  他强行拉着凌鸣玉往回走:“不能再在这儿待着了,再冻下去,人都要冻傻了!”

  然而凌鸣玉知道,他不是冻糊涂了,他是真糊涂,才会答应让谢妄独自离开。

  他分明知道这个世界对谢妄的恶意,他知道的!

  凌鸣玉无比担心,可却根本无能为力。

  仿佛又回到他初次在天镜中,见到谢妄浑身是伤,他却什么都帮不上的痛苦。

  浑浑噩噩间,他被松眠带回房中。

  怀中被塞进温暖的热源,暖和的炭火烘烤着浑身,凌鸣玉冻僵的四肢,连同他僵硬的思绪,才终于缓缓恢复。

  “谢令闻一定是遇到危险了……”凌鸣玉魂不守舍地道。

  松眠端过热汤:“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归来。”松眠目光难受。

  他哽咽道,“在此之前,少主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否则等谢公子回来,看到少主病怏怏的模样,才叫他受伤呢。”

  “对、对……”凌鸣玉一副回神的模样,接过松眠手中的热汤,边碎碎念到,“这时候千万不能再生病,给谢妄拖后腿……”

  说罢,竟不管不顾就开始强灌,被烫伤也强迫自己喝下去。

  松眠被吓了一跳,连忙夺凌鸣玉的碗,然而还是被凌鸣玉灌了一大半。

  松眠立刻大喊传令医官,仆役前后进出,为凌鸣玉热水漱洗,好不容易,按照医官的方子,熬制了掺了安神的风寒药,给凌鸣玉服下。

  喝过药,凌鸣玉才终于半合上眼躺上床。

  松眠询问医官凌鸣玉的情况,医官说是凌鸣玉这些天感染了风寒,又思绪过重,才导致人有些恍惚。

  又叮嘱,这种情况,病人一定需要好好静养。

  松眠忧心忡忡将医官送走,亲自守在凌鸣玉床前。

  他如何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

  可林宅门口堵着的百姓尚未离开,再过数日,七日期限一到,凌鸣玉就算伤势再重,也不得不独自离开林宅。

  松眠满心忧愁地为凌鸣玉祈祷:谢公子,快快回来吧……

  翌日,凌鸣玉醒来时推开窗,发现院中覆了一层厚厚的雪被。

  青州城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凌鸣玉不再频繁的往外跑,因为他发现,但凡远远看到他,林家仆役便开始低头躲避,似乎对他十分害怕。

  凌鸣玉不愿自寻不快,也不愿意吓到他们,只好老实地待在房中,呆睁着眼,什么都不做,眼看太阳一寸寸升起,又一点点落下。

  他整个人的精气,随着日升月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衰败下去。

  直到等到第七天。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疾速有力的脚步。

  凌鸣玉面容憔悴,然而却还是在脚步声响起时,第一时间迅速起身,奔向门口拉开门。

  “谢妄!”凌鸣玉双眼仿佛星星般亮起。

  又在下一刻,看到来人时,后退半步,迅速昏暗下来。

  “…爹?”凌鸣玉望着领着一群修士的林苍古,心中不安问。

  “你为什么……”

  凌鸣玉话甚至没说完,便被林苍古挥手厉声打断:“把这个魔头抓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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