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搅扰了青州城数月的魔祸即将结束, 青州城又将重归往日安定昌盛，凌鸣玉高兴了一路。
他们带着小孩回城，很快将魔修伏诛的好消息告诉了大家。
谁知众人一得到魔修伏诛，特别是此魔极有可能是众魔修之主的消息后, 一面派人出去确定, 一面迅速将二人围起来, 询问细节。
凌鸣玉哪知道什么细节？
他赶到现场时, 澹台燕云甚至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谢妄对此不愿多言，只道是二人无意间经过, 碰巧遇见重伤在身的魔修，这才侥幸的手。
没多久, 出去查探的弟子归来。
激动不已说此魔修正是他们一直追捕的魔头, 没想到, 他们出动数百人都不曾捕获的魔头, 竟当真伏诛在凌鸣玉和谢妄二人手中。
又道，魔头既死, 城内众魔修群龙无首，正是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
除魔分队立刻集结, 决意速战速决, 赶在半月内, 驱逐魔修，重还青州城安定。
作为剿灭大魔头的英雄, 凌鸣玉和谢妄受到众人夹道欢迎。
好不容易避开人群, 回到房间，凌鸣玉正高兴得准备夸谢妄, 尚未开口, 便听谢妄道：
“接下来, 我可能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凌鸣玉下意识道：“发生了什么，你要去哪里，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谢妄轻描淡写的简单道：“只是一些琐事。”
凌鸣玉从不怀疑谢妄言辞的真伪，只是担心……
凌鸣玉斟酌着用词道：“你总是容易遇上些不好的事情。”
凌鸣玉其实想说倒霉，又担心不太好。
他边思索边道：“若只是一些琐事，我想，倘若我在你身边，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可澹台燕云伏诛，眼下青州城正是缺人的时候。”谢妄眼带笑意，不动声色地劝阻道，“况且，你还是除掉魔头的英雄之一。”
凌鸣玉顿时脸红，摆着手道：“都是外面那群人胡说，魔头分明是你除掉的，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做，你就别拿这件事打趣我了。”
谢妄：“青州城受魔修祸乱已久，如今魔头好不容易伏诛，城中百姓需要斩杀魔头的英雄。”
闻言凌鸣玉终于明白：“你希望我来做这个‘英雄’？”
凌鸣玉不甚赞同地耸了耸鼻尖：“可是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不是希望你来做。”谢妄解释道，“是只有你能帮我。”
凌鸣玉迷茫。
“我如今要事在身，实在无心顾及城中魔修，所以……”谢妄循循道，“如果你此时能留下来，让我能暂时抽身的话，真是帮了我非常重要的忙。”
凌鸣玉本来不乐意留在城中，听谢妄这么一说，顿时打了鸡血般：“我愿意，只要能帮到你，我愿意留下！”
谢妄一扫肃容，神色轻松道：“若没有你，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凌鸣玉顿时内心开始冒开心的泡泡：“但是，那你要什么时候回来呢？”
凌鸣玉仅有的理智催促着他问。
“你一个人在外太久，我真的会很担心。”他仰着光洁精致的脸，亮如悬星的双瞳中满是担忧。
“半月。”谢妄向凌鸣玉承诺道，“至多半月，我一定会回来。”
同凌鸣玉简单交代后，谢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瞬间，数道黑影同时浮现，异口同声道：
“属下愿跟随主上回东都。”
谢妄离青州城回东都的命令，自然也传到他们耳中。
谢妄此前假死脱身时，不仅欺骗了澹台燕云，更是蒙蔽了包括圣尊在内的所有人。
如今他假死后第一次会东都，纵使此时澹台燕云已死，谢妄已成为东都的新掌权人，也不得不承担圣尊被骗的怒火。
他们猜的没错，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澹台燕云死前，将谢妄身负天道重宝的事情，告诉了魔尊。
此番谢妄回东都即将承受的东西，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沉重。
“不。”谢妄冷静吩咐，“你们留下来。”
*
谢妄离开的速度，比凌鸣玉料想中还要快。
晚间凌鸣玉回到房间，便见书桌上摆着一封信。
凌鸣玉拆开一看，便见信上只写着两个字：等我。
凌鸣玉将信收起来。
城中魔头伏诛，寻找失踪的百姓，便成为了城中最重要的事。
凌鸣玉近来的任务，便是抓捕城中的魔修，从中追问这些百姓的下落。
凌鸣玉本以为，谢妄同他说清楚原委，告辞而去后，他能坦然的接受并面对。
只是半月而已。他告诉自己。
在青州城里，他每日所做之事，分明和从前并未有何不同，可不知为何。
每每休息或是独处时，凌鸣玉总时不时想起谢妄来。
然而回身寻找时，才落寞的发现，谢妄早已离开。
这时候，他便忍不住的想，谢妄如今行至何处，要做的事是否顺利完成，路上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风景，见些什么样的人。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便看谢妄留下的字，一日日数着谢妄回来的时间。
如此铺天盖地的大规模搜集一周后，除魔分队始终无获。
这日，凌鸣玉出任务时，忽然在城郊外寻到个落单的魔修。
这魔修修为不高，甚至看到凌鸣玉时，转身便朝着山中逃跑。
凌鸣玉顿时紧跟而上，随着魔修深入荒山。
然而追着追着，凌鸣玉忽然察觉出不对。
这片山林人迹罕至，若魔修欲藏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点。
除魔分队一开始也是这样想，澹台燕云死后，他们曾第一时间地毯式搜索过这片山林，只可惜并未有收获。
凌鸣玉便是当日随队搜索的一员。
然而今日他追着这魔修，再一次进入山林时，忽然发现山林的结构，同他们先前搜索时大相径庭。
凌鸣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瞬清明，他当机立断停住脚步，取出通信用的烟花，点燃放飞。
心道：恐怕这就是澹台燕云藏人的地方！
凌鸣玉一时停留，叫魔修误以为他追丢，实则凌鸣玉隐匿身形，不远不近的跟在魔修后，并在一路留下记号。
终于，半刻钟后，丛林走到尽头，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陡峭的绝壁。
而在绝壁一个十分隐秘的位置，藤蔓遮盖下，数道身影，正聚集在一团交谈。
这里竟有一处暗洞。
凌鸣玉心中大喜，心中猜测愈发肯定。
只是敌众我寡，在除魔分队赶到前，凌鸣玉不准备打草惊蛇。
他起身缓缓后退，待正将隐退到一个不远不近，较为安全的地点时，忽然间，他身后的丛林中走出数个魔修。
其中一个，一眼望见凌鸣玉。
“有人跑了！”那魔修大喊，其余两位顿时被他呼声吸引，同样发现了凌鸣玉。
凌鸣玉倏然转身，便见三个魔修向他靠近。
他从山洞的方向出来，这三人理所当然把他当成了逃犯。
然而走进了才发现，凌鸣玉背后竟负着剑，但这时候他们也没有后退的机会了。
因为凌鸣玉已经反手拔出剑，转眼间朝他们冲了上来！
凌鸣玉这身体虽然天赋平平，但好歹也跟着谢妄修习了大半年。
而眼前魔修脚步虚浮，甚至连凌鸣玉一些不学无术的学堂同学都比不过。
不过数招，凌鸣玉便轻易制服到其中两位。
而仅剩的最后一个魔修，见凌鸣玉竟如此厉害，毫不犹豫的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山洞跑去。
凌鸣玉还在奇怪，澹台燕云分明修为不浅，为何手下魔修实力如此孱弱。
转头便见第三个魔修逃跑，他毫不犹豫，立刻追上前去。
凌鸣玉提剑紧追在魔修后。
心道：算算时间，分队的弟子应当也快赶到此处。
这群魔修分明修为甚浅。
他若是能截下这个魔修最好，若是截不下……
凌鸣玉眼中，坚定的光芒一闪。
等凌鸣玉即将追至山洞前，前方忽然出现四五个魔修，齐齐将凌鸣玉团团围住。
好在如凌鸣玉预料，魔修们修为尚且，凌鸣玉一人足以应对。
因此在众魔围困上来时，凌鸣玉毫不犹豫，提剑应战。
对付五人比对付两人，难度显然高不少。
凌鸣玉一时不察，手臂、背部，竟被魔修划出数道伤痕，鲜血染红弟子服。
直到慢慢适应局面后，凌鸣玉一边倒的劣势才逐渐逆转。
凌鸣玉打落最后一个魔修的剑，给予他最后一击，彻底结束战斗。
然而此时，凌鸣玉已经气喘吁吁，提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凌鸣玉背靠褐色树干，大口喘息休息，一面警惕着山洞，防止里面再另跑出魔修。
——方才他打到一半，许是听到外面打斗的动静，山洞中又另跑出数个魔修，他差点没撑住。
等了小半刻，山洞内仍旧毫无异常，凌鸣玉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强忍身上伤势带来的痛意，收起剑，正准备进山洞一探被俘百姓的情况。
就在这时，丛林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整齐的脚步声。
凌鸣玉惊喜回头，果不其然，除魔分队弟子终于赶到。
第一批弟子来了八人，他们一收到凌鸣玉的烟花讯息，便第一时间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八位弟子先后越过魔修的尸身，赶到凌鸣玉身前，同时担忧的关切问：“没事吧？”
凌鸣玉面色苍白如纸，他勉强摇摇头，指着不远处藤蔓隐藏的山洞道：“失踪的百姓们可能就被关在里面，你们快先去看看。”
闻言众人神色同时一凛，纷纷向山洞赶去。
有人掏出丹药给凌鸣玉，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
他们准备派个人先送凌鸣玉回城。
凌鸣玉强忍疼痛，催促道：“你们不用管我，下一批同僚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我让他们送我回去就好。”
闻言众人有所犹豫，但在凌鸣玉的坚持下，只好应允。
八人纷纷进入山洞。
凌鸣玉吃了丹药，独自缓了好一会，便在山洞前的一处大树下，寻了一处安静地，轻松地靠在树干上面。
总算是解决了……
凌鸣玉望着湛蓝的天空，重重松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大山，此时就如同拨开的乌云般云销雨霁。
等谢妄回来，肯定会忍不住夸赞他的吧？
凌鸣玉无形的尾巴又摇起来。
毕竟他今天表现的这么勇敢！
也不知道谢妄现在人在何处，事情顺不顺利。
凌鸣玉正开心地胡思乱想，山洞中逐渐传来众人行走时纷杂的脚步声。
澹台燕云果然把人关在这里！
凌鸣玉欣喜地站直身，期待的向洞口望去。
只见片刻后，形容憔悴的百姓们，纷纷搀扶着从洞口而出。
踏出洞口见到阳光的瞬间，他们面上无不流露出得救的狂喜，情不自禁落泪道：
“得救了！”“活下来了！”
“仙人们真是菩萨在世！”
“若没有仙人们相助，我们恐怕就要惨死在魔修手中……”
众人们七嘴八舌，激动不已的向领路的弟子们表示感谢。
一些人甚至直接双膝跪地，对着弟子连连跪拜起来。
凌鸣玉粗略一看，发现被困百姓虽然脸黄肌瘦，可身上倒并无明显伤口。
想来这些人倒是不曾受澹台燕云的折磨。
凌鸣玉心中又轻快数分。
只是忍不住想起，这些人有幸得以从澹台燕云魔爪中活下来的，都是年轻力壮的青中年人。
而年纪更大的长者，却都死在了惨案发生的现场。
一时间又忍不住有些难过。
被关山洞的百姓，逐渐全被解救而出，他们零零碎碎聚集在山洞前的一小片空地上，等待着除魔弟子清点人数后，带领他们返回青州城。
山洞中需要人手，于是弟子们将这批人安全带出后，很快又重新深入山洞中。
就在这时，走在人群最边缘处一中年男子忽然失声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瞬间骚动。
此时场中除了凌鸣玉，再无一个除魔分队的弟子。
凌鸣玉又距离此人较近，于是他反手握住背后的剑，强忍周身巨痛，正欲上前查看。
就见中年男子，指着前面一块丛林，仓皇惊恐道：“前面…死了、死了好多人！”
凌鸣玉一看方向，正是他方才同魔修缠斗的地方，心中明白，这中年男子恐怕是错认了魔修尸体。
四周有胆大的好事者闻言上前，只一眼，便惊慌地连连后退，大喊道：“真的，地上好多死人。”
这话一处，人群慌张后退，其间尖叫呼喊、踩踏谩骂声不断。
凌鸣玉不得不上前，走进人群视线：“大家别害怕，死的都是魔修。”
凌鸣玉起先距离人群尚远，站的位置又比较隐蔽，所以一开始，竟无一人发现树下还站着个人。
此时凌鸣玉一出声，众人同时望去。
下一秒，凌鸣玉清晰的看到，他面前的不少人，在看清楚他面容的瞬间，面色忽然僵直。
并用一种恐惧排斥的眼神，防备地望着他。
凌鸣玉不明所以，但内心却明显地感到不安。
他从人群边缘穿过，上前，解释：“他们真的是魔修，就是之前看管你们的魔修，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吗？”
他上前时，所有人齐齐无声后退，为他避让出一条开阔的路。
大家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凌鸣玉心中烦闷，却找不到答案。
他三两步行至人群另一边最外端，也就是中年男子发现“死人”的地方，眉头紧缩：
“你们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他们分明穿的是魔修的衣——”
凌鸣玉话音未落，目光触及到地面魔修尸体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被重锤狠狠捶下，石化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满地的“百姓尸首”。
是的，血流成河躺落一地的人，不是魔修，而是清一色服装粗朴的……百姓。
一瞬间，一股寒气从脚后直冲发顶，凌鸣玉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精神错落，失去了记忆。
否则，为何他亲手解决的分明是魔修，而现在躺在血泊中的，却是青州城百姓？
不，不对！
凌鸣玉清醒过来，他倏然回过身，上前数步，大声解释：“这是魔修的障眼法。”
可不管凌鸣玉如何解释，百姓望向他的眼神仍旧满带恐惧。
甚至在凌鸣玉上前时，他们齐齐后退，就如同凌鸣玉是凶神恶煞吃人的妖兽。
凌鸣玉无力辩解，可他越是激动，百姓们反而愈发害怕。
被魔修所伤时，凌鸣玉咬牙不曾后退。
可此时，在众人畏惧害怕的目光中，凌鸣玉无助地跌退数步，手足无措。
凌鸣玉茫然环顾身前，每个人的眼中，仿佛都写着厌恶和仇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时，凌鸣玉忽然觉得手腕一热。
他抬起手，便见手链上方玉闪烁——有魔！
一切再明显不过，有魔修混在这群百姓中，用障眼法蒙骗了所有人，栽赃陷害他残杀百姓。
凌鸣玉取下手链，高举空中，方玉的红光愈发明亮。
“这是能分辨魔修的灵石，现在灵石反应，说明大家身边正藏着魔修。”
他反手一指：“魔修故意将魔修尸体幻化成寻常百姓，意欲借用大家将我逼走。”
凌鸣玉厉声：“一旦你们真的相信了魔修的幻术，让魔修得手，只会让你们自己身陷险境。”
凌鸣玉分析完，人群中一些人开始变得摇摆：
“真的是魔修的阴谋？”
“难道真有魔修混在我们中间？”
凌鸣玉心中一喜，面上不显，继续道：“在你们被解救出来前，除魔弟子曾看到过这群尸体的真容。”
“这群尸体究竟是魔修还是百姓，只需等其他弟子出来，我们一问便知。”
凌鸣玉面上保持冷静，实则双手早已出了满手的汗。
他目光暗中在人群中寻找。
方玉能大概为他确定魔修的位置，只是场上人数太多，魔修隐于其中，短时间内，凌鸣玉竟无法一时将魔修揪出来。
好在除魔弟子很快就能出来，届时他们合力，定能将魔修寻出。
凌鸣玉说罢，人群中对凌鸣玉敌对的目光稍减，人们开始小声讨论。
显然凌鸣玉有理有据的解释，已经说服了不少尚能保持理智之人。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愤怒的高吼：
“大家统统都被林奚吟骗了！林奚吟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
凌鸣玉握手链的掌心一紧，便听人群中，那道声音继续道：
“难道你们都忘了，究竟是谁杀死你们的父母，又是谁，将你掠至此处吸□□血。”
“这一切分明通通林奚吟做的，他就是死了，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他这张脸！”
宛如在人群中丢进一颗炸弹，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一妇人捂住脸，崩溃痛哭道：“是，我记得，我可怜的老母亲，就是被林奚吟亲手杀害。”
她反反复复：“我亲眼所见，我亲眼所见！”
随着她悲怆的哭声，一道又一道声音愤怒附和道：
“我的母亲也是被他亲手杀死。”
“我的爹……”
“我的孩子……”
一开始，听到百姓们的哭诉，凌鸣玉尚且还能保持镇定。
可随着时间流逝，人群中竟有大半的人哭诉，他们亲眼目睹至亲之人被凌鸣玉残忍欺辱杀死时。
凌鸣玉再难维持面上的平静。
不是因为被百姓平白污蔑而感到愤怒，相反，他恰恰知道，这些百姓说的不是假话。
因为在这一刻，他眼前闪过一张双唇殷红、面颊略显圆润的熟悉面容。
那张脸他见过两次。
一次，在他的梦里，少年带着鬼面面具，掩去一半面容；
而另一次，则是在谢妄身前的土地上。
澹台燕云倒在血泊中，面上幻化出一张同他如出一辙、仿若复刻般的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3 00:33:58~2023-06-14 20:5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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