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在青州城的地位无人可撼,而林奚吟不仅是林家唯一的少主,更体质罕见,纵使脾气过于骄纵了些,但前程确是有目共睹的辉煌灿烂。

  学堂里,任谁也不敢得罪这位主儿。

  哪怕墨家在青州城能和林家分庭抗礼,墨戚辉明面上也不敢惹恼凌鸣玉。

  于是即便被凌鸣玉当众下脸,咬碎了后槽牙,墨戚辉也只能强忍心火,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把这群纨绔赶走后,凌鸣玉仍旧怒火难平,但他竭力压制。

  直到谢妄一句平静的:“无妨,我不会放在心上。”

  蹭的一下,凌鸣玉觉得自己的理智仿佛在一瞬间崩塌。

  他倏然起身,跑上讲坛,怒气未散:

  “想必大家对今日坐在我身边的人十分好奇。

  给大家介绍一下——谢妄,不仅是我定有婚契的未婚夫,更是我林家、我林奚吟罩着的人。”

  坛下一片寂静。

  凌鸣玉说完,又气势汹汹地走下坛。

  此前林奚吟怒斥墨戚辉的场景众人仿佛仍在眼前,现在林奚吟又郑重向所有人宣告谢妄的身份。

  人群中,终于有人小声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林家少主近来的变化吗?”

  “听说现在林奚吟回心转意,对他那个联姻对象,重视的不得了……”

  众人于是纷纷八卦地交谈起来。

  只有被凌鸣玉狠狠当众驳了颜面的墨戚辉,眼神阴鸷,面色难看到无以复加。

  *

  虽然一开始凌鸣玉有些失望,但他很快投入到学习中。

  一整天的课听下来,凌鸣玉恨不得整个人化成一摊水,瘫在课桌上。

  修仙有意思是有意思,但也是真累啊。

  况且,他们如今学的这些知识,尚且仅还是修仙皮毛中的皮毛。

  凌鸣玉于是拍了拍谢妄的肩,目光怜爱:“好好享受你现在的快乐时光吧。”

  等真正入仙门,恐怕只会更加辛苦。

  只是一天下来,凌鸣玉倒没见到林父所说的聂萧问。

  据说今天本该是这位聂大公子任教第一天,只是似乎出了点意外。

  聂萧问不来,凌鸣玉乐得清闲,可凌鸣玉回家还得应付林父。

  于是下了学,凌鸣玉先将谢妄支开:“谢妄,我肚子忽然有点不舒服,想去厕所。你先去学堂外的马车上等我吧,我一会就来。”

  凌鸣玉自然并非真的要去厕所。

  但他打听下一个联姻目标的时候,总不能带上现任未婚夫吧?

  还好谢妄单纯好骗。

  果不其然,谢妄什么都没有问,沉默着点头,然后带着二人的书箱走了。

  望着谢妄离去的背影,凌鸣玉感觉自己仿佛家有美猫,却还在外面沾猫惹狗的屑人,心中一阵心虚愧疚。

  然而谢妄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凌鸣玉迅速冲向目标人堆……

  这位聂家公子不愧是主角团中的重要角色,在学堂内无人不知。

  凌鸣玉只稍稍打听了圈,便大概掌握了这位小天才少年的光荣前半生,包括但不限于:

  出生天带异象、三岁识字五岁能文、七岁便被天下第一宗——昆仑太玄宗一眼相中,招去做了仙门弟子。

  此后聂萧问长年问道于仙门,但聂萧问却并不忘本,每年都会抽上那么十天半月回青州城。

  今年聂萧问成功被收为内门弟子,于是回城时,被城主特邀短任学堂仙师,为学堂弟子传道解惑。

  聂萧问自然应允。

  凌鸣玉对聂萧问的辉煌人生不感兴趣,但是却对他被昆仑太玄宗相中的经历,十分好奇。

  所以谢妄也有机会,从学堂进入昆仑太玄宗吗?

  凌鸣玉迫不及待正想问“那聂萧问是如何被太玄宗相中的”?

  余光中忽然匆忙跑出一道身影,打断凌鸣玉将说的话。

  “少主、少主…”松眠卸下担忧,长松口气,“您在这儿呢。”

  凌鸣玉回身,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心想林奚吟可是个混世大魔王,谁敢欺负他啊。

  松眠无声点头,跟着凌鸣玉久了,他胆子也大了点,嗫嚅着反驳:“倒不是怕少主被人欺负…是担心……”

  ——担心他霸凌别人。

  凌鸣玉瞬间领悟松眠的未尽之言,一时无言,但他又很快察觉出异常:

  “不对,谢妄难道没有告诉你我的去向?”

  “谢公子?”松眠茫然摇头,“我在来的路上,并没有遇到谢公子。”

  没来由地,凌鸣玉心中骤然咯噔一响。

  按照原著作者对谢妄的“关照”程度,但凡谢妄行踪有异常,那必然出事了!

  他面色一凛,直接拉着松眠大步往外走,边严肃道:

  “快去找谢妄,他有危险!”

  主仆二人分开向外寻找,凌鸣玉更是逢人就问。

  可就在他即将抵达学堂前的方湖前,都不曾问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凌鸣玉心急如焚,懊恼不已。

  他明知道谢妄身份特殊,在学堂内或许会处境艰难,他怎么还敢放任谢妄独自出行。

  若是谢妄因此在学堂遭受意外,凌鸣玉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就在凌鸣玉准备回头再去找时,方湖角落,忽然传来几声不寻常的异响。

  凌鸣玉心间一动,冥冥之中仿佛有所指引般,他飞速跑近。

  掠过遮挡实现的茂密树丛,凌鸣玉果然在方湖边缘隐秘的一角,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是谢妄!

  从背影看来谢妄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欺辱,只是他身前还站着几道身影,被枝丫遮挡看不清面容,正逐步向谢妄逼近。

  凌鸣玉心中瞬间警钟狂鸣。

  他大步上前,正欲高喊提醒,与此同时那群人毫无征兆将谢妄用力一推——

  “谢妄——!!”

  凌鸣玉高唤出谢妄姓名的瞬间,“噗通”一声巨响,谢妄竟被这群人活生生强推进湖里!

  一时间,凌鸣玉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疯狂向头脑聚集,他飞快地朝谢妄落水处跑去。

  初夏的气候算不得炎热,不慎落水极其容易风寒高烧不说,谢妄身上更有伤势未愈,这群人简直是想害死他!

  见凌鸣玉出声,那群人一哄而散。

  凌鸣玉抵达时,湖里湖上只剩下他和谢妄两人。

  凌鸣玉毫不犹豫,本能投身湖中!

  直到下了水,扑腾起伏数番,凌鸣玉空白的头脑才终于艰难的运转起来——他不会游泳!

  四溅的水花中,他也根本看不清谢妄在何处。

  他想大声呼救,然而一张嘴便咕噜咕噜,被呛地剧烈咳嗽,根本发不出声音,肺部被水强灌更是令他痛苦不已。

  他要死在这里了吗?可是谢妄…谢妄…还……

  凌鸣玉神志开始恍惚。

  就在这时,一道消瘦却有力的臂膀忽然搂住凌鸣玉的腰际,将他往上送。

  凌鸣玉犹如藤蔓般本能地攀附上来人,挣扎着向上,鼻尖触及到新鲜的空气时,凌鸣玉骤然大口呼吸起来。

  “谢…谢妄…”凌鸣玉神志片刻清明,无力地推着身前人,“…先救他!”

  由于凌鸣玉的反抗,二人又往下沉了沉。

  “是我。”谢妄不得不重新搂紧怀中的人,努力控制平衡。

  凌鸣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挣扎抗拒了好一会,才兀的问:“谢、谢妄?”

  凌鸣玉话音刚落,自湖中长廊忽然飞过来一道白衣身影,经过二人时抬手一挥,下一秒,凌鸣玉和谢妄同时从湖中飞起身,稳稳落在岸边。

  凌鸣玉第一时间捧住身前人的脸,目光从担忧变向喜悦,然后突然紧紧将人抱住,似喜似泣:“真的是你,太好了!”

  谢妄感受着胸膛前凌鸣玉还在颤抖的身躯,心中仿佛有一道巨壑正在被填满。

  “你们没事吧?”白衣青年关切问道,凌鸣玉这才反应过来,在场还有第三人,是这个温润青年救了他们。

  他略显羞涩地松开谢妄,没注意到谢妄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心有余悸道:“多谢相救,你叫什么名字?等我回去后定重重答谢你。”

  白衣青年温蔼一笑:“聂萧问。”

  *

  因为落水受惊,凌鸣玉回去后当晚便高烧起来。

  拔步床前,松眠内疚不已,谢妄接过松眠手中的汤药:“无妨,你下去吧,我来照顾。”

  谢妄给凌鸣玉喂了药,换凉巾,照顾到半夜时分,床上忽然传来幼猫般的呼声:“水……”

  谢妄取过温水,又将人扶靠在胸前,喂着凌鸣玉小口小口喝水。

  凌鸣玉缓缓喝了小半刻钟,人才终于清醒过来,他呆呆仰起头,后脑碰到谢妄坚硬的胸膛,视线则被谢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颜充满。

  “嘿嘿。”凌鸣玉虚弱的傻笑一声,又心满意足的靠回去,神情恍惚仿若在梦游。

  看来是还没好。

  谢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

  他眼前仿佛又闪过凌鸣玉义无反顾朝他奔来的身影,一如十年前,那道毫不犹豫奔赴死亡的背影,自此也给谢妄带来了令他十年不解的困惑。

  “…从前有个人,也如你这般,为救我,付出生命。”

  谢妄漆黑双瞳中墨色翻涌,不自觉贪婪地将少年的面容完全收入眼中。

  “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凌鸣玉半梦半醒间听到谢妄的话。

  因着有困惑的人是谢妄,于是凌鸣玉强迫他混沌的大脑艰难运转,而后得出结论——谢妄在问他那为护他而逝去的父亲。

  于是他大脑紊乱地组织语言:爱、喜欢,才保护……

  凌鸣玉想说“你父亲很爱你”,可关键时刻,却怎么也想不起“爱”这个字怎么发音。

  纠结半晌,才赶在彻底昏睡前含糊不清道:“因为喜欢……”

  满室寂静中,只闻少年的声音轻如月色道:

  “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一个美丽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