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爻整个人木讷地站在原地, 几乎和面前的人脸贴着脸。
但站了一会儿,他才觉得不对。
嗯?这个……好像就是萧闻斋吧?
比之前那段记忆里要大几岁的萧闻斋。
而且,对方似乎也僵在了原地不动的样子?
陶知爻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如果这是第二段记忆的话, 萧闻斋应该是看不到他的, 而此刻的萧闻斋……陶知爻退后了两步,上下打量。
“哦…在练功啊。”
这段记忆里的萧闻斋, 年龄大概在十岁左右,也就是说和上一段记忆相比,时间过去了两三年的样子。
对比之前,萧闻斋的五官稍微长开了一些,和现实中已经比较相似了, 身高也高了点。
但就是脸蛋还是有些肉肉的。
说起来……陶知爻摸了摸下巴。
他过去曾经好奇萧闻斋出道时候的样子,就上网搜了一下, 不得不说网友们挖矿的能力还是很厉害的, 几乎把萧闻斋十五六岁出道时拍的照片都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了。
那个年岁的萧闻斋很瘦。
唱戏要身段, 尤其是有名的角儿,大部分都是偏清瘦的。
而很多出名的戏目里, 对扮相的要求更是精确到了面部轮廓上,要是戏班里哪个角儿胖了, 很可能是要被师父骂的。
就以梅尚程荀四大名旦所形成的流派来说,因为程砚秋万年偏胖,就有谣传说“胖就学程派”,但其实早年的程砚秋, 扮相也是十分清瘦的。
陶知爻曾听秦相珉八卦过一两句,萧闻斋之所以不再唱戏, 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后来长得太高了,不太适合各种戏目里瘦小的人物扮相。
而在网友粉丝们扒出来的各种“老矿”里,有一张照片让陶知爻格外印象深刻,是萧闻斋出道第一部电影《京风》的发布会现场照片。
当时饰演男主的萧闻斋站在人群之中,陶知爻只觉得他如同一只鹤一般。
除了风轻云淡的气质,还有就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萧闻斋真的太瘦了。
唱戏的行头本身就又厚又重,可萧闻斋把那些东西穿在身上,却依然显得太过于瘦弱,陶知爻都有些担心他那时候是不是营养不良。
心里暗自琢磨了一会儿,陶知爻看到萧闻斋似乎是练得有些累了,就走到一旁去休息,同时还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里面装了个饼子。
只是他还没坐下,旁边就传来一声带着点冷淡的“哼”声。
陶知爻转头。
是罗逢。
这段记忆里的罗逢,和上一段也不一样,最明显的是他头顶的白发变多了。
陶知爻蹙了蹙眉,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圈四周。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戏班里和上一段记忆里有了什么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这整个戏班都变得荒凉了些,各种意义上的荒凉。
首先最明显的是“人味儿”变少了,在上一段记忆之中,陶知爻还能看到各个房间门口放了鞋子,或者挂了万年历,稍微有生活气息一些的地方,还挂了串红辣椒或者小灯笼什么的添点热闹气。
可现在,大概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房间明显是没住人的,住了人的那些房间,也并没有那种大宅院里家家户户都熟识,而且热闹无拘的氛围了。
罗逢方才那冷哼一声,明显是冲着萧闻斋去的,但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带着点不满地看了萧闻斋一眼,便背着手转身走了。
萧闻斋也没理他,自己坐在台阶上吃着有些冷了的饼子,陶知爻走到他旁边坐下,双手抱腿,脑袋枕在膝盖上,歪着头盯着萧闻斋的侧脸看。
真可爱!
正看着,一件衣服落在了萧闻斋的肩头,陶知爻抬起头,就见萧老爷子正拿着件外套给萧闻斋披上。
“入秋了,风变大了,可别着凉。”
萧闻斋看到萧曲恭,立刻站了起来。
“爹。”
萧曲恭笑眯眯地摸了摸萧闻斋的脑袋,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饼子上。
“饿了?”萧老爷子笑呵呵的,“够吃吗?你现在长身体,得多补充点营养,可别长不高长不壮了。”
萧闻斋点了点头,“够吃的。”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爹……”
“嗯?”
“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萧闻斋眼里露出来几分纠结,“戏班最近的情况是不是也不太好,我……”
萧曲恭抬手,“没有的事。”
萧闻斋张着嘴。
“你现在就好好长大,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萧老爷子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摸了摸萧闻斋的头,“其他的事情,爹会处理好。”
萧闻斋嗯了一声,点点头。
“吃吧,不够再去厨房拿。”萧老爷子拍了拍萧闻斋的肩膀,让他把衣服捂严实点,“爹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一会儿记得练功啊。”
萧闻斋继续点头,目送老爷子离开。
还没等他再重新坐下,旁边就传来一句冷冷淡淡的声音。
“听说罗大爷又要赶人了。”
大院门口,几个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唱戏的行头走了进来,边走边说着话。
陶知爻粗略数了一下,一共大概是五六个人,走在最后的两个人有些愁云惨淡,而中间两个人则一直在围着最前面那人说话。
而走在最前面那人,则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脸上画着浓厚的油彩,目光里带着清晰可见的傲然,就像是那种好斗的骄傲的小公鸡。
“再怎么赶人,也不会赶走吴哥啊。”
“是啊,何师父已经带着吴哥开始练唱段了,是咱们这儿最快的吧。”
“但听说罗大爷铁了心要赶几个人走,咱们已经是最小的了,也没剩几个人……”、
几个小孩儿叽叽喳喳地走进来,直到看到远远坐在台阶上啃饼子的萧闻斋,声音便小了下来。
陶知爻一挑眉。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正是在上一段记忆里他看到的高高瘦瘦的那个男孩,听后面那两个小孩的称呼,他似乎姓吴。相比之前,现在他长得更高了些,也更瘦了点,身上穿着唱戏的行头,配上脸上的油彩,其实还真有几分威风。
那几个小孩相互对视了一眼,陶知爻观察他们的眼神,脑袋里只有一个词:各怀鬼胎。
看着他们渐渐朝萧闻斋走了过来,陶知爻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挡在了萧闻斋的面前,心说这帮小孩不会打算霸凌吧?
但在距离萧闻斋还有几步的时候,那个带头的姓吴的小孩停了下来。
而陶知爻身后的萧闻斋,则是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陶知爻清晰地看见这个吴姓男生的脸上表情在一瞬间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戴上了虚假的社交微笑面具。
“闻斋啊。”那男生笑呵呵地,坐到了萧闻斋的身旁,他抬起手,故作亲昵地碰了碰萧闻斋的肩膀,“说起来,萧二爷有没有和你说,罗大爷这次想让谁走啊?”
听他这话,四周围其他几个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小男孩也不说话了,纷纷瞪圆了眼睛,跟鹌鹑似地盯着萧闻斋看。
萧闻斋缓缓放下手里的饼,抬起眼,看了众人一圈。
陶知爻继续在旁边,抱着胳膊欣赏自家男朋友(的小时候),感叹。
这颜值,这气质,果然鹤立鸡群呀。
萧闻斋看完后,也是不疾不徐地收回了目光,然后才淡淡地开口。
“没有。”
四周的几个男生脸色都变了,有个看着脾气就挺爆的直接“嘿”了一声,看上去要骂人。
那个姓吴的男生抬起手,他脸上也有片刻变颜变色的,但很快,就又调整回了刚刚的笑容。
“那,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闻斋你也和哥几个说一声呗,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戏班里的同龄人这几年走了不少,也只剩下咱哥几个了。”
萧闻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又啃了一口饼。
“爹不会和我说这些。”
“罗大爷也不会把想法告诉他。”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陶知爻看一眼左边的人脸上的表情,又看一眼右边的人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这帮孩子心眼儿可真多啊,要是换成他生活在这儿,恐怕还真的很难混下去。
萧闻斋默默把饼吃完了,将空了的油纸包叠好放进口袋里,走到院落中继续练功。
剩下的几个孩子相互对视一眼,那姓吴的男孩眼底闪过几丝阴鸷,从台阶上起身。
“走。”
夜色很快落了下来,萧闻斋剩下的功夫也练得差不多了。
陶知爻一直在旁边看着,刚刚他听到了远处厨房里传来的锅铲碰撞声,算算时间,也该到晚饭了。
只不过当他想要跟上萧闻斋时,抬起头,却看见散开的流云之中,一轮鲜红的圆月悄然冒了出来。
月圆,红月……陶知爻蹙了蹙眉,觉得是不是哪里有些不对。
而下一刻,他就看到走出去两步的萧闻斋脚下一软,整个人蹲坐在了地上。
“萧老师!”
陶知爻立刻冲了上去想要把人扶起来,可手捞了好几下都从萧闻斋的身体穿了过去,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记忆里,是没办法碰到萧闻斋的。
而也是靠近了,陶知爻才看清楚萧闻斋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几道扭曲而古朴的黑纹。
黑纹……
“这是什么……”
萧闻斋开口,将陶知爻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看着萧闻斋带着几分惊惶,先是将衣袖挽起来,露出手臂上的黑纹,然后是裤脚和腿上的纹路,以及最后拉开衣领……
看萧闻斋的反应,莫非这是他第一次黑纹发作?
突然出现的古怪黑色纹路带来的恐惧,很快就被深入骨髓的剧烈疼痛所替代。
“爹……”
这个时候的萧闻斋再成熟,也终究是个孩子,在遇到失控、意外、痛苦的时候,本能地还是想要求助自己的家人。
陶知爻跟在萧闻斋身后,一整个有心使不上力的状态,他着急上火地四处张望,心说下午萧闻斋练功的时候,这戏班里人来人往的还挺热闹,怎么现在一个人都没了!
一层一层地爬到了四层,萧闻斋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走廊的外墙,步履维艰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房门前。
门是半虚掩着的,冰冷的白炽灯光穿过门缝,留下长长一道刺目的痕迹。
而就在萧闻斋竭尽全力抬起手,想要推门而入时,属于罗逢的因为拔高声调而格外刺耳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你究竟要留那小子到什么时候?!”
陶知爻脚步一顿,大脑中的那根神经,就好像是动物本能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直接绷紧了,他快步上前,走到同样在门外站定了的萧闻斋的身旁,皱着眉往里看。
房内,罗逢依旧背着手,在客厅里大步踱来踱去,不时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萧曲恭怒目而视,似乎想要骂什么,又不得已忍住。
“我说老萧。”罗逢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暴脾气,抬手指着萧曲恭,质问道,“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了,你千方百计地留下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原因?”
“你不会真的把他当亲儿子了吧?”罗逢不等萧曲恭开口,就又咄咄逼人地道,“咱们戏班这么多孩子,偏偏是他?”
萧老爷子叼着袋水烟,抽了一口,不咸不淡地道:“眼缘好。”
“你收儿子不看智商天赋,不看他未来能给戏班里赚多少,就看眼缘?”
“都几岁了,功底也没打好,戏也没学着唱,每天就知道吃,哪天胖了扮不上相了,过去的粮食米油就都打水漂了!”
萧老爷子依旧对罗逢的愤怒和不平十分淡然,他抬了抬眼。
“你不是不知道,闻斋才九岁,一般孩子上台唱戏都是从十一岁才开始,最早也没超过十岁的。”
“闻斋天生的根骨好,适合唱戏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当年学戏便是一步登天的?”
罗逢哑口无言了一瞬,张了张嘴,而后又重新理直气壮地道:“现在戏班的情况这么差,哪里还容得他们慢慢长到十一岁,两年后咱们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饿死了!”
“反正,你的理由说服不了我,我看老萧你真的是鬼迷心窍了,被那孩子喊了几声爹,就真的想过安稳日子了!”罗逢一挥手,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而后又看到萧曲恭变了的脸色,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长长叹了口气。
“你别忘了,戏班一开始可是咱们俩建起来的,拉帮结伙才有了之前的辉煌日子,现在不少人走的走,退的退,咱们俩兄弟才更应该相互扶持啊。”
“你能理解我的?”罗逢走到沙发边,坐下,拍了拍萧曲恭的肩。
站在门外,陶知爻的视角刚好能将屋内两个人的表情都看个清楚。
罗逢毕竟是戏班的班主,很多资源、人脉和话语权还是主要掌握在他的手里,萧曲恭也不好真的和他翻脸。
但现在,罗逢几乎是明着想要把萧闻斋赶走的意思了。
萧曲恭沉默了一会儿,又抽了两口烟。
陶知爻看到他眯了眯眼睛,而后,原本表情中的淡淡愠怒,十分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了一种老狐狸一般的深深算计。
那表情变幻得实在是炉火纯青,可不是今天下午他看到的那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能比的。
陶知爻突然想起,他曾听别人说,萧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雷霆手段,人人敬畏,可不像现在那么温和慈祥乐呵呵老大爷的形象,当年他也是从各种地方血拼厮杀出来的。
就见萧曲恭将手里的水烟袋放下,他看了一眼罗逢,笑道。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心里没有计算吧?”
罗逢一愣,有些意外和惊讶地看自己的兄弟。
萧曲恭抱着胳膊,冷冷一笑。
“那孩子的确有天赋,好好教导,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代奇才,当然,时间会要得长一些。”萧曲恭说着,抬起手打断了就要开口的罗逢,举起一根手指道,“这,只是其一。”
罗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追问:“那其二呢?”
“三郎爷说,这孩子是我们戏班扭转乾坤的唯一指望。”
此话一出,罗逢呆立当场。
“真,真的?”
“不然?你当我是大善人,随便就收留一个孩子吗?”
萧曲恭口中的“三郎爷”,并不是指的某个人,而是一位神明。
各行各业都有其神,木匠拜鲁班,养蚕拜嫘祖,茶行拜陆羽,跑船拜妈祖……
而“三郎神”便是戏曲行业的保护神,正式的神名应该叫“梨园神”,而“三郎爷”则是行业内的通俗称呼。
萧曲恭说,三郎爷预示萧闻斋是他们戏班的希望,可以说直接戳中了罗逢的痛处,他的态度立马变得不一样起来了。
但很快,罗逢冷静了下来,他带着点犹豫。
“老萧,你……”
“咱们这行,敢拿三郎爷开玩笑吗?”萧曲恭没等他说完,就反呛了一句。
“啊,是,是。”罗逢干巴巴地应了一句,犹豫片刻,换了个语气,“那个,老萧,三郎爷……是怎么给你预示的啊?我不是不信啊!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萧曲恭看了一眼罗逢,简单讲了几句他在给梨园神上香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陶知爻听了听,觉得半真半假的,不太可信的样子。
说白了,什么希望什么神明的预示,其实都是假的。萧老爷子这是连祖师爷都搬出来替自己撒谎了,为的就是在保萧闻斋留在戏班里。
不得不说,老爷子的演技也是很出众,表情严肃得让人很难去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而且罗逢是生意人,年纪又大了,对鬼神之事本来就更加崇敬和畏惧,被萧曲恭这么板着脸一唬,本来还有三分疑虑,现下已然全消了。
陶知爻在外头看得好笑,下意识地就想去看看萧闻斋的反应,可低下头一看。
人没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闻斋已经悄然离开了。
陶知爻心里空掉一拍,他转身离开,一间一间房地找,最终在楼顶的天台上,找到了坐在一堆砖头上,抱着腿发呆的萧闻斋。
陶知爻心口一揪。
他曾经在网上看粉丝发萧闻斋各种美图的时候,顺便浏览了一下评论区。
在看到某一条“萧老师哭起来肯定很涩涩”的评论的时候,陶知爻还曾经脑补过,要是萧闻斋被他欺负哭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当时陶知爻的反应是:啊~好涩呀~~
但现在陶知爻真的看到记忆里的小萧闻斋抱着腿发呆,天上血色的圆月不时照亮眼眶里盛着的泪花时,他只觉得心疼。
陶知爻伸手,想要替萧闻斋擦一擦眼泪。
可手指拂过眼眶却变成了虚影,只是穿透了肌肤,却没有一丝触碰感。
那滴陶知爻费尽心思想挽留住的泪,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地面上,也带着犹如千钧的力道,砸的陶知爻心口发疼。
对于他这样一个经历过不少事情的成年人来说,看清罗逢和萧曲恭之间的暗流涌动,以及结合当时整个戏班的情况,不难分析出,萧曲恭说服罗逢留下萧闻斋的说辞里,基本上没有什么真话。
但听到这话的萧闻斋,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而且,戏班里从来不缺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关于萧闻斋的身世,关于萧曲恭和他的义父子关系……诸如此类的各种传言,其实早已让萧闻斋还脆弱不成熟的小心脏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担忧和动摇。
而担忧和动摇变为伤痛,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误会而已。
小小的,就足够了。
坏的念头,就如同越滚越大的雪球,又像是无限增长的漩涡,会在人心里无限制地蔓延增长,将所有难过的事情全部卷进来,最终压垮一个人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萧闻斋和萧老爷子现在会维持着这种看似父慈子孝,可实则有一层无形的隔阂在其中。
陶知爻又想到,林雪、石磊森甚至秦相珉都曾说过,在外人眼里,萧闻斋是一个看着温和,其实内心冰冷的人,因为他事事都考量算计,以“利益”作为万事万物的评价标准。
这样的人会很成功,但也会让很多人畏而远之。
是啊,萧闻斋怎么可能不成长为这样的人呢。
在他最脆弱最敏感的时候,他最依赖最亲近的父亲,在机缘巧合之下,和残酷的现实一起,给自己的儿子上了多么生动的一课。
名叫《利益》的一课。
陶知爻双手垂落在身侧,看着坐在地面上,抱着膝盖默默流泪的小萧闻斋。
不知道过了多久,陶知爻缓缓蹲了下来,他仰着脸看萧闻斋。
陶知爻伸手,指尖触碰在地面上,缓缓滑动。
出乎他意料的,这一次,他不在和这个世界完全分割。
陶知爻手指划过的地方,砂石被留下一道痕迹,他惊讶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继续写写画画了起来。
而坐着的小萧闻斋,也被这动静所吸引,他看着砂石面上逐渐出现的两个牵着手的小人,以及小人头顶上的爱心,圆圆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惊讶和茫然。
他抽了抽鼻子,眼泪在不知不觉间就停了下来。
尽管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陶知爻还是朝萧闻斋笑了笑。
直到萧闻斋抬起头的那一刻。
陶知爻一愣。
他看见自己了?
但很快,陶知爻就意识到吸引萧闻斋注意的并非自己在砂石上画的东西,他抬起头看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后。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可看到的,却只有两个虚影。
看不见脸的虚影。
在这个属于萧闻斋的记忆里,陶知爻第一次看到了“没有脸的人”。
而这两个没有脸的人,在陶知爻的惊声怒斥下,迅速地打晕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小萧闻斋。
四周的场景随着小萧闻斋的双眼闭上,逐渐变得模糊混沌起来,而在被身后袭来的黑暗彻底吞没的那一刻,陶知爻清晰地听到了一句话。
“抽走他的一魂一魄,便能给家主延长二十年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