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鸯鸯【完结】>第60章 新月(4)

  茶馆看戏,无非说书,评弹。

  我幼时曾跟着妈妈去听过一两次,只是那时年纪尚小,去了也就听个热闹,要说真听进去个什么,自然没有。

  也不知现在年岁增长,是否能听出些门道。

  想着,我不免提起兴致,跟在董明月身后进去。

  “是说书吗?”我快步上前,问道。

  “不是。”

  “那是评弹?”

  “也非。”

  “难不成是京剧?”

  我缓了脚步,转着脑袋打量这茶馆内部,简陋古朴,看起来真比不得那些靠卖戏票子赚钱的茶园,遂即摇摇头,“应该也不是。”

  “自然不是。”

  那是什么?

  揣着疑问,我瞧出董明月故意吊人胃口的做派,生起闷气来,便也不再话赶着话追问个不停,只当不在乎,跟着她入座雅位。

  伙计来上茶,一盏九曲红,一盏雨花,又搁了碟果子便下去了。

  “京南过来的雨花,清雅甘醇,适合你。”董明月推了盏茶过来。

  我端盏抿一口,“不错。”

  董明月笑了,又把碟子推了一推,“玫瑰香糕,尝尝。”

  我瞥一眼那粉白点心,将茶盏子搁回桌上,转向董明月,“戏呢?”

  她顿了须臾,“再等等,要开场了。”

  “那玉呢?”我问,“方才过来我没瞧见展柜,如何买玉?”

  “别急,别急,再等等。”

  我回身过来,气闷地往椅背上一靠,不想理她。

  日上三竿,茶馆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伙计跑得脚下生风,有点了吊茶的,还能看见那伙计反身拿了个长管茶壶下腰注茶,很是稀奇。

  看了两三个轮回,总算到了开场的时间。

  一面两人宽半人高的屏风被推上来,底座高,坐着看过去恰能将整面屏风尽收眼底。

  门窗被合上,光线昏暗下来,我下意识捏紧了靠椅把手,耳畔传来董明月轻柔的一声“别怕。”

  这声落下,屏风后顿亮,方才还空无一物,现在灯光一打,那上边勾勒出景观人物。

  我一愣过后,惊呼,“皮影戏?”

  身旁人低笑,“正是。”

  鼓声弦乐唱腔起,屏风画面随之变化,小人或抬头勾手,或弯身踢脚,好似活过来一般。

  整场皮影戏,场内无一人说话,连嗑瓜子的声音也无,众人皆沉浸于戏中,等到音停灯熄,满堂喝彩,掌声如雷。

  我跟着鼓起掌来,胸腔鼓鼓的,深深吸了两口气,吐完才缓过神来,睁大了眼看向董明月。

  她亦转头看回来,目光灼灼。

  “是莺莺传。”我说。

  董明月却摇头,“应是西厢记。”

  “不对。”我蹙眉,“我瞧那张生于莺莺很是冷淡,若能将这后头续演出来,当是莺莺传。”

  “既然没有演出来,为何不当他就是西厢记。”董明月抿了口茶,“我还是比较喜欢美满结局。”

  “那是自欺欺人。”

  “我这是不自苦。”

  我瞪她一眼,心叹这人根本不讲事实,眼珠子转了转,“那不如我们便去问问这拿手,到底演的什么戏?”

  正说着,董明月偏了偏头要搭我话,却见那边来了一人,身着长褂,头戴瓜皮帽。

  “董小姐。”那人直奔董明月而来。

  董明月起身颔首,“陈老板。”

  我懵了一瞬,忙站起也喊了声“陈老板。”

  那位陈老板长了双眯眼,脸肉丰润,乐呵起来十分憨厚,见我出声转过来朝我笑道,“这位便是董老爷的二姨娘吧,当真是年轻的很呢。”

  我回以笑容,“陈老板也年轻。”

  我俩对着笑笑,也不晓得董明月是哪根筋搭错了,突而冷哼一声,我诧异瞥她,陈老板倒没什么反应,而是自顾自往下接话。

  “方才听您二位是对这戏不太满意呢?”

  “没有,没有。”我忙不迭,“只是对这戏的名目有些论辩,并非演绎不好。”

  “哦?”陈老板拖了个长音,“那是在辩这戏到底是莺莺传还是西厢记了。”

  “正是。”董明月快我一步接话,“陈老板认为呢?”

  陈老板不作思索,立刻道:“莺莺传。”再眨了眨眼,侧身近些压低声音,“拿手告诉我的。”

  果然是。

  我听着笑开了,冲着陈老板也眨了眨眼,再去看董明月,正想呛她,却看见她的脸色沉了下去,话便堵在喉咙。

  半晌,“陈老板今日请我来看戏,现下戏已落幕,该看看别的了吧。”

  这话说完,我下意识敛了神色站直身子,知道是要谈正事了。

  陈老板同样正色许多,看看董明月再看看我,错身开来手一挥,“里边请。”

  不多时,我们二人便随陈老板进了里间,长桌对坐,那桌上除却一应茶具,便是几个精致长盒。

  陈老板先斟了茶,接着将那长盒打开,里头摆着的不是我预想中的玉石玉镯玉摆件,而是刚刚皮影戏幕后的小人。

  只是这人非兽皮或纸板裁成,而是镂空玉片,薄润轻巧,精美异常。

  “董老板瞧瞧,这货如何?”

  我发觉陈老板称呼的变化,顺着去看董明月,她亦盯着盒子里的东西,但却未显出任何惊异神色,一眼扫过,反而不甚看好的模样。

  “一般。”

  一般?我睁了睁眼,对她这评价很是不解。

  正看着她,她眼睛一斜,与我一个对视,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然而只这一眼,我热起来的血顿凉,松了松眉眼,懂了她的意思。

  “二姨娘觉着呢?”

  我缓缓坐正,回头看向陈老板,莞尔,“尚可。”

  后边半程,陈老板因着我俩的反应,主要是董明月不甚满意的态度,讲话落了下风,一来一回的,价钱压下去许多不说,轮到最后,只得了董明月一个考虑考虑的结果。

  我在旁边听她二人你来我往打嘴仗,倒比看皮影戏精彩许多,其实不为其他,就为着董明月那凛眉冷眼,将陈老板压下一头的模样,我也觉得有趣得紧。

  晌午,董明月谢绝陈老板请客,带着我出了茶馆门,还顺了壶雨花茶叶走。

  大街上人流攒动,走了一截,我才发现不是往家的方向。

  “去哪里?”我问。

  “吃饭。”董明月言简意赅。

  “在外头吃?”

  “当然。你难得出来,我带你去吃西餐。”

  “我不要吃西餐。”我拉住她,停下步子,“贵得慌。我瞧你今日要我陪着做的事也做完了,我们回去吃,孙姨做了饭的。”

  董明月回头望我,挑眉,“谁说做完了?”

  “啊?没有吗。”

  “当然没有。”她转而反握住我手,又捏了捏,“你手小的很,该多吃点补补。”

  脸颊酥麻麻的热乎起来,我勾下头反驳,“是骨节小,我从小就这样。”

  “那更该吃点肉,长骨头。”

  “吃肉怎么能长骨头,吃什么补什么,吃肉只能长肉。”我抚了抚自己的腰,叹气,“这月来长了许多,不能吃肉了。”

  “噗嗤”一声,“那我带你去吃骨头。”

  我抬眼睨她,“狗才吃骨头。”

  话落,那双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唇边的笑荡漾开,她头顶是耀眼灿阳,金辉洒下,董明月披着一身光,嘴张了张。

  “汪。”她轻声道,“这下可以吃了吧。”

  心跳声陡然放大,我抿唇沉默须臾,点了头。

  最后,西餐还是被排除在外,董明月挑挑拣拣选了家筒骨汤,还真应了我那句吃什么补什么,她将骨髓全挖了出来盛我碗里。

  甚还没皮没脸的又“汪”上两声,才看着我吃下。

  午后,暖阳正好,面对董明月如此周到的照顾和期冀的眼神,我还是没好意思再说要回去,而随着她往河道公园走。

  我知道,她所说的需要我陪她不过是个幌子,前为哄我坦然承下她做吃食的情义,后为请我看戏,赠我茶叶,领我吃好吃的。

  而这弯弯绕绕一大圈,就因为我秉持的“礼教”。

  不知道在想到这些时,我胸腔胃里充盈的是什么,总之暖洋洋的,像春日里将破土而出的嫩芽,要从食管爬上喉咙,枝桠丛生。

  我不禁侧首看身旁捡了根枯树杆在手中玩着的董明月,她的眉目轻垂,手指或捻或转,那截树杈子在指尖翻起花来。

  “你看着我做什么?”

  她没有转头,偏太阳穴长了眼睛,抓我现行后才侧目看来。

  视线对上的瞬间,我收回目光看向前路,“没什么。”

  耳边低低两声笑,“对了,我倒真想起了件事,得你帮忙,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

  “自然愿意。”我说。

  静了会儿,身旁人突然停住,我跟着停下,疑惑向她。

  凉风四起,吹乱了她的发,同我的心。

  “阿如,你想不想学管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