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夜空静谧, 深秋的校园里没有蝉鸣,只有凉风轻缓吹过树梢的动静。
方渡燃的文件夹里掉落出几张印着青训十二中的红头文件——那是钢琴申请要重重签字的文件, 被风一吹,飘起两尺高,又坠下。
赵霖弯下腰替他捡起来两页,徐徐说:“其实我很羡慕你。”
方渡燃也蹲下身去一张张捡起来叠好交给赵霖,然后起身把文件夹弹开,赵霖将合拢排序好的文件递还给他,方渡燃再一如往常地夹进去。
咯噔一声, 把文件夹的卡扣扣紧。
他们交接的动作也很自然而有默契。
这是赵霖跟他跑过很多次的校内各种处理机构成了习惯的, 本来也不需说什么,就可以完成。
这是他从前很少回去注意到的小事。
赵霖其实也很细心,方渡燃想。
他跟许烈阳一样, 无论平时说不说什么,外表看着是静还是动,内心深处都有着自己的想法。
都知道关键点上的分寸,都不去过问他不愿提及的隐私。
对眼前和未来的计划,行事做法, 都伴随时间的流逝, 伴随他们各自长大,变得越来越清晰。
做他们想做的事,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赵霖他沉得住气, 他敢做,也敢承认。
“你很厉害, 能服众, 也很讲义气,有你我们班才能走到最后, 不然在高一就散了。虽然现在走得七零八落,不剩下几个,但是他们这几年,能在学校里过得舒服,全靠你带他们站起来。是因为你,七班可以一直到最后,留也好,走也好,没有一个人说不好。”
赵霖看着他站在原地,随手一翻就能找到每一页所在的位置,重新依次分类整理妥帖。
这些工作方渡燃从高一开始接触,中间离开快一年,一点儿没有生疏。
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但是是方渡燃跑了无数次各种政务和后勤,还有学校里的各部门锻炼出来的。班里每个学生出了问题,班长都会连坐在前面顶着。
还有一呼百应,一战成名,让人闻风丧胆的凶悍气势,有干过轰轰烈烈可以在青训联校历史上记上一笔的大事。
“你和郁月城一样,都是在学校里会成为焦点的那个人。”赵霖说。
方渡燃几次都想开口告诉他,我没郁月城那么好。
没他那么优秀,那么有实力,那么厉害。
没有他对一个约定就念念不忘十几年的固执,也没有他想要去追寻就可以马上动身去往那里的资质和底气。
然而,当他做好准备,一抬头,却看到赵霖脸上平静沉着的神情。
就像不到二十分钟以前,在汇演大楼的楼道里被他当场撞见表白失败,也能当着他这个旁观者的面清楚地肯定“我喜欢他”时的表情。
“你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些事不能告诉我,也不能告诉许烈阳。可我能感觉到,郁月城不一样,他或许才是最了解你的,跟你走得最近的。”
赵霖平静的神色显出一些遗憾,不过两秒,就消散在秋夜的凉风里。
他对着方渡燃,拿出些许轻松的语气:“不知道你刚才听到没,我再跟你说一遍给你听。——如果我们七班的燃哥,以后跟校花郁月城在一起了,我肯定第一个给你们贺喜。会在婚礼上作为你们的同学,送最厚的红包。”
方渡燃当面听到这句话,仍旧心上一震。
他能看出来赵霖已经尽量让自己显得自在了,他从来没听赵霖叫过郁月城校花,在赵霖眼里,他想郁月城也不会是这个印象。
他甚至都很少用Omega来定义郁月城。
他应该也跟自己一样,把郁月城看做一个独立的、特别的存在,是一个没有那些固定标签的个体。
不论他是Alpha,还是Omega,都不会影响自己的感情。
方渡燃直视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比你们在一起更搭。你很好,他也很好,你们在一起才不会让我觉得可惜。”
赵霖一直没有露出伤感的表情,这时在他的追根究底下,才有点出神,看向方渡燃的眸光深远,似乎能透过他看到别的什么:“他要是一定会和什么人在一起,那我会希望这个人是你,不是别人。”
“这也是你所谓的私心吗。”方渡燃说。
“算是吧。你是我认为值得托付的人,我相信你。”赵霖收敛神情道:“不过这得看你们自己使劲,能不能成,只要最后能幸福就好。比起这所有的想法,我更希望我们这些人,最后都能得偿所愿,有不错的人生。”
下课铃打响,这里的小路上没有行人,远处的轰然响起一片的课间纷乱声,传递到他们身边也变得宁静起来,把气氛衬托得更加隐蔽。
他们好像在说什么只属于他们的秘密,这里只有风和树梢会听见。
“赵霖。”方渡燃出声道。
赵霖:“这儿。”
“你也很好。”方渡燃说。
“······燃哥,”赵霖问:“我们还是兄弟吗?”
“现在想起这茬儿了?”方渡燃散漫轻笑。
“我想听你亲口说。”赵霖很是郑重。
方渡燃想了想:“万一我骗人呢?”
“你骗过我吗?”赵霖说。
方渡燃:“骗过。”
赵霖短暂回想,就找到缘由:“是度假山庄回答我的那两句吗?”
隐去郁月城的名字,似乎这真成了个他们俩之间的秘密。
只是方渡燃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欺骗。
他说他和郁月城没有在一起。
他们的确没有在一起。可也没有那么清白罢了。
所以方渡燃不置可否:“你说呢?”
赵霖跟对视片刻,朦胧猜到些情况:“我知道了。”
“我没那么大度,不过也没资格管你喜欢谁,谁喜欢他。”方渡燃转身朝宿舍的方向走回去:“你说得没错,十八岁不可能再重来一回了,错过的东西,也不可能再回来。”
甚至稍有不慎,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他和郁月城都不可能走到今天。
能遇到他的大白猫,很幸运。
郁月城总是在他的身边,也是难得的幸运。
方渡燃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种幸运一旦不抓住,某一个时刻,时间的齿轮轻轻一拧,它就会从指缝间溜走。
“所以你想追他了?”赵霖走在他身侧问。
方渡燃斜他一眼:“所以,我没资格也要管,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哈哈哈哈行,我死心。”赵霖少见笑声落阔,半真半假道:“我的心都死透了。”
方渡燃:“失恋的滋味不好受。”
赵霖点头:“失恋的滋味不好受。”
方渡燃走了会儿,突然道:“暗恋的滋味也不好受。”
赵霖跟他出现不一样的想法:“暗恋的滋味,也许要看怎么想。可能不好受,不好受的时候,可能也多,但也会高兴的时候。”
他转头问:“你没有吗?”
方渡燃:“我看起来像会暗恋的人吗?”
“不像。”赵霖拿手肘撞他一下:“所以你赶紧追。”
“赵霖。”快走到宿舍楼下,方渡燃又喊了一次。
赵霖:“嗯?”
方渡燃:“你走之前,我们吃个饭吧。”
这个约定,他们很早就定下过,方渡燃因为自己隐约的预感,怕它失效,所以后来又再次确认过。
他让赵霖临走之前,一定要告诉他,给他践行。
这种事,怎么会忘掉呢?
他们同学两年多,在学校的每一天,都是同桌,他们离的最近。
在他中途离开十二中的日子里,赵霖也没有毫不关心。郁月城也离开学校了,他甚至都没有联系过郁月城。
方渡燃知道那是因为他和郁月城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那时候,也很肯定,知道他和赵霖只要彼此有事,一个电话就可以叫过来。
担心没有告别的离开,在之后日复一日的高三生活里被磨掉。
赵霖的手续好像办得很慢,也没再提过出国,他就忘了赵霖也会随时提前离开。
然而现在,这种未雨绸缪的预感又来了。
似乎一切都早早地被安排好了。
赵霖这次一如既往地回答他:“好。我记住了。”
方渡燃能清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被今晚的秋风吹开一道透明的隔阂,是他不能左右的。
“手续应该快办完了吧。”方渡燃说。
赵霖点点头:“差不多了。”
方渡燃脚步放慢,道:“临走的时候我送你到机场,我们还是好兄弟。”
赵霖笑道:“必须的。”
那天晚上方渡燃带回去的文件夹,被他重新又整理了一遍。
赵霖交给他的班级资料和年级组、学校下发要求的文件,也被他再次翻出来,一条条核对,归纳当天下午他和赵霖刚跟陈老核对过的账目和条款。
在他不在班里日子,赵霖按照他留下的格式和样本,把班里的事物管理的很好。
如他所言,他以为自己的脾气算可以的,也被气得无数次想甩手。几十张的记录表上都能看出来,字迹潦草,用词用语也透着极度地不顺心。
但是他没真的不管,还是挨着一件件地办了下去。
高二他离开之后的所有资料,合起来,只比高一他留下的叠起来少几公分。
赵霖不熟练,各种破事和不着调的人也多,会出错,按照学校要求不能撕毁,要存档,只能重新做,所以厚出来一叠。
方渡燃一边看他留下的东西,他们在宿舍电梯里分开时还好好的,可能明早见面就会不一样了。
但他想给赵霖践行,送赵霖去机场,那时候他们还是好兄弟,这些话都是真的。
今晚连题也没做多少就熄灯,方渡燃坐在床上用床帘遮挡起来,用画板夹着试卷在里面算题。
宿管来查宿,他立刻关掉灯,屏住呼吸。
等宿管走了,台灯又在床帘里面亮起来。
笔尖哗哗几声之后停下来,方渡燃朝郁月城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他还很想去见郁月城的。
尤其是在经过今晚这场意外遇见的告白之后。
可是去了说什么?怎么说?
要解释吗?怎么解释?
郁月城不介意地就把他在外面那些撇清关系的行为全盘接收,他要怎么去安慰大白猫才可以?
跟他的兄弟关系,住在一个屋檐下,不算说谎,但方渡燃现在切实知道自己就是错了。
会让大白猫伤心,那就是不对。
他要找个机会把这样的关系解决了,赵霖留在他眼里的那副坦然和勇气挥之不去,他得做点什么让郁月城身上带着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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