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丛楠眉头一蹙：“那个少年，是不是被强制参与了某个实验？”
“是的。”乔琳娜苦笑一声，她摩挲着手指，显得有些焦虑，“我本以为少年就算脱离了我的保护，被转交给了所长，拥有更多的治疗资源，且在国家保护下，他一定会有所好转，可是我错了，我没有想过所长会那么疯狂，竟然真的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因为一连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传来，我有些不安，前几天我找了由头去实验室后才发现，他们在进行制作抗感染样本的人体实验。”乔琳娜一字一句道，声音里带着颤，“听说有B市研究所参与其中，项目保密性极高，所有参与者都被封了口。我能得知这个信息，废了将近一个多月的功夫。”
“少年呢？他情况怎么样？”许丛楠追问道。
“非常不好。”乔琳娜揪着自己的发梢，神情痛苦，“由于多次实验，他的精神和身体都遭受了莫大的伤害。由所长领头的团队每天都在用各种手段吊着他的命，就为了从他的脑中提取样本，这简直是罔顾人性的实验。”
恐怕不只是少年，在B市研究所的男孩和女孩，或者更多的孩子，也有可能被迫参与了这个项目……
许丛楠的眉头越皱越深，心中某种沉甸甸的感觉越压越令他窒息，明明他知道事情绝对会发生成这样，明明他也做了一系列的措施，试图去防范和避免，可为什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只有把孩子们送到研究所治疗，只有那么选择，才有可能给这些逃出虎穴的孩子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然而这个逃出虎穴迎来的，却是入了狼口。
他本以为他只要监管到位了，警告到位了，就能够避免这场悲剧。
可是他错了，以他一个人终究改变不了什么。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过去的泡影，他不论做了什么，都会被扳回原位，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过去的他不知道末日前会发生什么，可能真的没怎么去干预那对兄妹和少年的事情。可他明明都已经到过去的回忆里了，为什么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
“你叫我出来，应该不只是想跟我说这个事吧。”许丛楠吐出一口气，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思考解决的方案，而不是盲目自暴自弃。
“我母亲当初说过，会不惜一切代价赎罪。”乔琳娜闭了闭眼，“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揭发这个违反伦理道德的实验，救他出来，即使我不再当这个副所长。”
乔琳娜说得很决绝，恍惚间，许丛楠仿佛看见了那只剩白骨的乔琳娜静静等待着他的到来，将一场悲剧展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你打算怎么做？”许丛楠抿了抿唇。
“这件事，我已经有计划了。我叫您来，是为了拜托您一件事”乔琳娜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能请您带他走吗？至少陪他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许丛楠安静了一会，最后点了点头，他想，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赎罪。
不知道乔琳娜准备了一个怎样的计划，在计划准备和进行的期间，许丛楠一直C市的庇护所待着，等待着乔琳娜口中的时机来临。
几天后的某一个下午，许丛楠接到了乔琳娜的消息，便准备好了车，等在了C市研究所的后门。
后门的附近有一处废品场，堆积了各种看不出用途的机械零件，桌椅等物。附近不远处，还有一个焚化炉似的东西。
在后门等待了快半个多小时，门开了，一个慌乱的白色身影推着床车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许丛楠，赶紧推着车过来了。
“那个，您是许先生吗？”青年走到了许丛楠身侧。
“是。”许丛楠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青年身旁的床车上，“这是？”
“您要的东西，乔副所长安排我了。”青年慌慌张张的掏出了一个玩意，递给了许丛楠，“哦对了，这个给您。”
许丛楠接过一看，发现那是一个类似遥控器的玩意。还没等他开口问，青年直接就解释了。
“这个，是所长为了防止可能的实验机密泄露，特地搞的。据说只要按下上面的按钮，被安装在他脑子里的芯片就会爆炸，一下子就没命了。”青年擦着汗，“毕竟是不人道的实验，要是被顶上的人发现了，这个刚好用来销毁证据。以防万一，我把这个一起带出来了。”
“好，辛苦你了。”许丛楠接过遥控器，小心翼翼的收在兜里，走到了床车边。
床车上隐约可见少年瘦弱的身体轮廓，白布把少年从头到尾都盖严实了，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他弯下腰，捞起少年的膝弯，连带着白布一起抱住，缓缓走向了提前准备好的车。
而那个毛手毛脚的青年赶紧推着床车跑了，一溜烟功夫就消失在了原地。研究所的后门空空荡荡，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许丛楠一步步向着车的方向走去，少年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似的。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少年时，是将近半年前，那个时候少年虽然瘦，但是精神很不错，每次看见许丛楠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还会叫他哥。
可现在，他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许丛楠怀里。
许丛楠拉开了车的后座，把少年放了进去。
乔琳娜跟他说过，所长为了维持少年的生命，给少年上了无数维持生命的管子，打了无数维持生命的药，现在这些管子全部被摘除，药也停了，这也象征着少年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死亡会给这个少年带来解脱吗？
许丛楠坐在了驾驶座，头靠在方向盘上，无尽的自责几乎吞没了他。如果他当时没有将少年送到研究所，如果他对于C市研究所的动向更敏锐一些，现在会不会有另外的结果。
理智告诉他，不会。情感却试图欺骗他，会有奇迹发生。
可在这种逐渐荒谬的世界里，奇迹终究只是绝望的开始。
在车里自暴自弃的待了一会，许丛楠终究还是驾车离开了地下的C市庇护所，去了地上。
现在末日还尚未降临，所有人都清楚的明白，末日这个死亡的预告就像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剑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并带来致命的打击。
因而，在临近期限的时候，就算只是最后的光景，大家大多也无心关注末日前最后的残影，更多的忙于对新生活的布置和安排。
许丛楠一路开车出了地面，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只剩了他一辆车。
他开上了一条国道，在道上漫无目的的开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发现，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是一直向前而已。
数小时后，许丛楠停了车，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到了A市庇护所附近的那处深山庇护所。
也就是安柠的老家。
A市边缘的深山庇护所规模不大，比起A市庇护所它的工程量也小的多，现在收尾阶段，大多数的准备都已经基本成型，很多村民已经住进去了一段时间。
许丛楠开上了山道，最后停在了深山庇护所附近的平地上。这附近大多来往的都是些熟识的村民，偶尔来这里送物资的也是官方专用的大货车。
像许丛楠这样的陌生车辆实在少见，不少来往的村民都停了下来，来回打量着，渐渐聚集起来了一群人。
很快就从人群里走出一个穿着制服的大叔，看样子，他是负责这个庇护所的安保工作，见人都围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喂，这里不能停车。”大叔走到近前，曲起手指敲了敲车窗，“你是哪个地方派来的，如果有登记就直接进去，别停在门口碍事哈。”
许丛楠吐出一口气，放下车窗，看向大叔，就这么一眼，他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正是安柠口中的那位林叔，只不过这时候的林叔看着更和善些，少了很多的血腥气，虽然面向有些凶，但给人的感觉更偏向温和。
“抱歉。”许丛楠就愣了这么一下，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你这里有没有开满花的花田，或者是比较开阔的地方？”
林叔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拿不准这个奇怪的外乡人是什么意思。
“你找这个地方干什么？”林叔问，“没事别挡在这里哈，早点离开，时间不等人。”
许丛楠赶紧摆摆手，指了指车后座：“我这里有个孩子，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看看这个世界。”
林叔刚想抱怨，嘴都张开了，却无意间瞥见了车后座那个盖着白布的少年，登时沉默了。
他明白了许丛楠的意思。
“从这边过去，沿着道出去几百米距离，然后下车走附近的山路，走到头，那而有一处开阔的地。”林叔皱了眉，“不过现在是冬天，花是没有的哈，之前是花圃，外地来的都爱去看。”
“好。”许丛楠笑了笑，“谢谢。”
“林叔——”远远的，一道少女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
“我先走了。”许丛楠和林叔简单道个别，迅速的拉起了车窗，他把车倒了出来，顺着林叔指出来的路走了。
在他的车后，一个女孩跑到了林叔的身边，手里还捧着一把小巧的枪。
“林叔，你今天说好了教我用枪的，我都找你半天了，你咋还在这看门呢。”少女抱怨道。
“安柠丫头，跑这么快干什么？”林叔笑了笑，“这不是看时间还早吗，走走走，要练咱现在就走。”
这么说着，这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结伴离开了。
另一边，坐在车里的许丛楠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参与安柠的过往，至少现在不要，他怕更多的羁绊会让未来的安柠更加痛苦。
特别是他在被赶出庇护所之后，他对于这些曾经跟随他的人，抱有另一种更深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