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又不动了, 与此同时,另一面镜子中的人再次重复了这个动作。
想用这种方法把处于极度紧张中的人逼疯?墨行舟嗤笑一声,通天锁从他的身后飞出, 直击那面镜子,镜面发出巨大的破碎声响,但最终没碎,只是分割成了无数的小块, 每一个碎片中都有一个他自己。墨行舟收回通天锁, 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中走了几遭,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走, 他都会回到那面破碎的镜子前。
鬼打墙?
不一定,也许每个空间都一模一样。
这个镜子做成的宫殿确实已经超越了墨行舟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在他的认知中, 最炉火纯青的幻术也就是桑洲遇上的那个,尚且要借助解襄的记忆才能完成, 而眼前这种制造空间的能力是只有系统才具备的。
正在他一筹莫展时,镜子上的画面突然发生变化,所有镜子里面的人不再是自己, 而变成了荆澈。
墨行舟紧盯着镜中人的变化。很快他发现, 镜子中的画面似乎是按照打乱的时间线在同时播放,找到合适的顺序,很清楚就能看见荆澈进来之后经历的什么。
荆澈跟他想的一样, 进入这间诡异的屋子以后也丝毫不慌张,他观察着这个空间, 盯着眼前的镜子突然脸色微变, 墨行舟无法透过自己的镜子看见荆澈镜子里有什么,根据他的反应猜测他大约是遇上了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荆澈在一面镜子上作出标记, 随后再走廊中穿梭了几圈,然后停下来,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向前走去。墨行舟皱起了眉头,他看见荆澈的目光变得呆滞,动作也僵硬,仿佛被摄取了魂魄成为了一只提线木偶一样,他左手拿着剑,右手上,似乎落着一根墨黑的发丝。
不,不是发丝!
墨行舟凑得更近,眯了眯眼睛,集中精力去看,那是一道闪着光泽的细线,发丝一般缠绕住了荆澈的手指。荆澈站在镜子前静立几秒之后,银白色灵力从他的一只手臂上环绕流淌下来,他朝镜中伸出手。
荆澈在镜中背对着他,墨行舟根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荆澈这个动作和先前不太一样,小心翼翼,仔细看去,会发现他袖口轻微的颤抖,无比轻柔地去触摸这面镜子,仿佛面对的不是一面邪门的镜子,而是一件脆弱不堪的稀世珍宝。
荆澈的手穿过了镜子,像伸进了一潭水中。
墨行舟顿感不妙,他的面部几乎已经贴在镜子上了,一眨眼睫毛就能扫到镜面,焦急之中下意识地唤了一句荆澈的名字。
镜中的荆澈若有所觉,走入镜中的动作一顿,回头张望了一下。
墨行舟似乎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戒备,须臾,那种正常人才会出现的眼神重新被他迷茫呆滞的神情覆盖。
“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荆澈在心中默念。
另一道声音在识海中回他:“幻听,他不会醒这么快,放松点,别紧张。”
荆澈沉默了一瞬:“你说话先别抖。”
“我控制不住啊,我害怕得要死!”
荆澈又扭头回去,继续往镜中走去,“害怕跟来干什么。”
“我的天,你说这种话还有良心吗,撞了天大的运气才能遇上我这样善良的系统知道吗!”
荆澈彻底融入了镜子中,那段短暂的停顿,却给墨行舟提了个醒。他回过神来,反手一劈,一段断掉的细丝空中飘落,另一端还缠在他的手上。
他向后退去,将自己被镜子吞噬的一半身体抽回来。
这时一道古怪的声线在四面八方响起:“你比我那好徒儿聪明些,但也就那样。”
这还是墨行舟第一次听见老皇帝的声音,听到他对荆澈的称呼,嗤笑一声:“厚颜无耻。”
然后空间里安静下来,墨行舟捻搓着手上的丝线观察,发现除了颜色是黑的,其他方面和普通的蛛丝根本没什么却别,可是在断开之前,这蛛丝可是有着非一般的韧性和力量的。
墨行舟知道他一直没走,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问他:“你不但心?”
墨行舟打了个响指,指尖上燃起的火焰瞬间将蛛丝染成了看不见的灰烬。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愤怒吧。”他嘲弄道。
那声音还在,仿佛十分费力似的,吭吭哧哧笑了两声,说:“原来是我那可怜的徒儿一厢情愿啊,你猜猜他现在在哪,他被我做了什么,你来这里,是想看看他是怎么疯掉的吗?”
下一秒,先是一阵无端而起的风猝不及防地刮过他的面颊,紧接着是哗啦的锁链声,老皇帝坐在蛛丝围绕的地上,猛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身形一震。即便是如此迅速的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他缓慢地低头,视野中,自己的胸膛的左侧已经变成了一个边缘粗糙的血窟窿。
是被出其不意袭来的通天锁硬生生穿透的结果。
竟能单单凭借声音就确定他的位置,不愧是他曾经选中的身体。
那伤口也像先前那样愈合,棉花似的,只是愈合的速度要比敛华剑的剑伤慢得多。
惊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狂喜。
老皇帝的脸上浮现处一种半沉醉半癫狂的表情。通天锁!通天锁!承接天道之力的通天锁!他势在必得,他统统都要!通天锁,神树,荆澈,还有他识海里的那个小东西,一个都逃不过!
“你笑什么。”鬼魅一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老皇帝猛地将上身转动了一百八十度,鼻尖对上了荆澈闪着寒芒的剑锋。
通天锁收回道墨行舟手中,他能确定自己这一击落在谁身上都不可能还好好的,可这里的镜宫空间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连一丝不稳都没有。要么是这个空间根本不受老皇帝的控制,要么是这一击不能给老皇帝造成多大伤害。
还是第一种的可能更大一些,无论如何,都得先从这里走出去。
他又想起了荆澈进入镜子前的那一段停顿,或许那不是空白的停顿,而是在思考呢,或是,在交流。
304跟阿澈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吗?
墨行舟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有意识地放松精神上的戒备,卸下心理防线,放大内心深处的恐惧。
细微的声响进入耳中,噗呲一声,是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
墨行舟手指一动,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周围已经不再是那间诡异的镜宫,眼前的一幕无比真实,实实在在地摄取了他的魂魄一样,令他无法做出任何行动,目光僵着,足足有一分钟。
敛华剑刺入他的左胸,墨行舟原本站在远处观望着,意识却突然灌入了画面中的那个“墨行舟”身上,五脏六腑似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都切身实际地痛着,痛到连呼吸都是二次伤害,他跪倒在地上,仰起脸,荆澈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他的神情一贯冰冷,看不到半分悲伤,眼中既无狠厉也无怜悯,高高在上,仿佛将一切置之度外,掌控了生死的神明。
墨行舟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瞬心惊,“阿澈……”他下意识张口,血沫不受控地从胃里翻滚上来,染红他的口齿,荆澈目光中露出些许疑惑,但更多的是厌恶,他转动剑柄,冰凉的剑刃便在他胸口搅碎血肉。
墨行舟疼得青筋暴起,冷汗直冒,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非人的折磨中,他垂着头,兀自笑了一下,“原来这就是我最恐惧事啊……我恐惧那个所谓的既定结局吗,阿澈,我是谁?”
荆澈不语,眉头微微蹙起,墨行舟缓缓仰起脸,手掌直接握住剑刃,用尽全身力气硬生生制止住它的残暴转动,他脸上带着疯狂的妄笑,“荆澈,我的心被你搅碎了,你愿意把你的给我吗?不然,我就要死了啊……”
他的手无力垂下之时,锁链哗啦声再次响起,下一瞬,镜片碎裂一地,空间轰然崩塌。
“你……怎么可能?”
看着眼前变化的空间和现出真身的老皇帝,墨行舟仍心有余悸,和人说话也没了耐心,脸色很差道:“老家伙,你真以为我怕的是死?”
“不可能,这是你的心告诉我的,我不可能出错!”老皇帝恼羞成怒,蛛丝缀城网状朝他扑去。
墨行舟手中魔气化刃,一边应付着那些难缠的蛛网,一边幽幽嘲笑道:“可我我的心骗过了你。”
无数蛛丝碎屑飘零而下,像雪花飞落,墨行舟魔气一鼓动便将它们全都吹开,老皇帝坐在地上的蛛网中间纹丝不动,像接纳孩子一样重新融化了那些废掉的蛛丝,座下的蛛网纵横交织,生出新蛛丝,在墨行舟身侧织成一个蒲团。
他并没有因为墨行舟的嘲讽而继续动怒,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散发着看透一切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墨行舟,说:“你不怕死,我不信,因为我才是最不怕死的人,我能看到你对死亡的恐惧,对于你来说,到底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呢?跟我谈谈吧,就看在我们都驱使过这具身体的份上,我想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