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停在荆澈指尖, 在阳光下翅膀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做了一缕轻烟。
墨行舟握住他的空荡荡的指尖,触感温热, 带着一层长年累月使剑而磨出来的薄茧,他带着安抚轻轻捻了捻,目光落在他表情绷着的脸上,问:“害怕吗?”
荆澈目光闪了闪, 斩钉截铁道:“不。”
墨行舟嗓音带着笑, 发出一声质疑:“真的不?”
荆澈脸红了,眉间犹豫, 抿了抿唇,小声说:“就一点。”
“好,一点也行, 孟家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危险得多,于你而言, 更是如此,”墨行舟宠溺地说笑着,将一条红色的线绳戴在了他的手腕上:“你进去后用归一绳与我保持联络, 如若想走, 不论是出于何故,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阿澈, 你明白吗?”
“嗯,”荆澈明白墨行舟这个“不论何故”的意思为不论是想要放弃比赛还是半魔身份暴露, 墨行舟都能带他走。他垂眸, 抚摸着腕上细密精致的线绳,然后解线头, “我不要这个。”
墨行舟按住他的手,“归一绳不受结界限制,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也好进去寻你。”
“万一有什么意外,”荆澈抬眸,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万一我死了呢?”
归一绳原是相爱之人立下生死盟誓的信物,后来才成为一件一箭双雕的杀人利器,带上归一绳的两人如同一身,若是伤害对方,同样的伤害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找,可谓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同样,一人若不幸死去,另一人也不能独活。
墨行舟没心没肺地笑着,“正是因为如此,你才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休要牵连我,本座堂堂魔尊,哪能死得太冤枉、太窝囊?”
荆澈怔了怔:“你……你不必这样,我会好好惜命的……”
正说着,飞舟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从下方荡起阵阵扬尘飞沙,呛人口鼻,船舱里的修士们全跑了出来,待风沙平息,大家才看清原来已经到达了孟家庄。
肉眼看得清的,只有庄子门前的石门楼,陈旧又斑驳,爬满了青苔,透露出一股腐朽的气息,再往深处看,一座座杂乱无章的灰瓦小楼,在混沌般的雾中若隐若现。
一个修士嘟囔:“真是诡异得紧……”
“不是诡异,是他们压根没有想过伪装。”
萧郁从人群中走出来,脸色罕见地凝重,道:“孟家庄的情形诸位方才也都在水镜看过了,出乎意料的凶险,虽说有结界限制,不必担心里面的半魔逃跑,但从外面也根本看不清结界里的情形,天音宗卦象仪异常混乱,仙尊们也只能确定里面是乾坤倒转的局面。
他转身说:“周宗主,就请您来宣读名单,并将此物分发给大家吧。”
墨行舟接过萧郁递过来的东西,一手是进入结界的名单,一手是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几枚徽章一样的物件,半透明的粉色,墨行舟目光掠过那物件时顿了顿。
“这是命轮,”墨行舟将东西分发下去,萧郁接过属于他的命轮,佩戴在前胸衣襟上,命轮竟然开始转动,转身向大家展示,说:“戴上此物,外面的诸位和远在芝海城的仙尊们便可以通过水镜随时看见我们在结界里的情形,仙尊们和各宗门代表会综合我们在局内的表现进行打分,得分最高者即为优胜者。”
俗称摄像头,墨行舟想。
他目光落在命轮上,状似不经意道:“赤琉璃?”
萧郁诧异道:“周宗主好眼力,这的确是用赤琉璃花未完全开放之时的花苞制成。”
赤琉璃花好认,即便是第一次见,观其形也很容易猜出来,可是用赤琉璃花作原料打造的器物却不好辨认,光是类似的宝石原料就有十几种,大多数人因为赤琉璃花太过稀奇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更别说是辨认未完全盛放的赤琉璃花,因为那才更是凤毛麟角。
墨行舟却完全没有被别人高看一眼的自觉,毫不在意地笑着打趣:“稀罕物,五大宗可真是财大气粗。”
萧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赤琉璃花有些特殊的地方,若是换了普通的珠玉,恐怕我们进去之后便会失联了。”
墨行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赤琉璃花树是天降神树,这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但是神树到底有什么用,没人知道,因为神树降世之初就被“他”抢走了。
墨行舟也没搞明白,南柯殿外的一园子的花树除了观赏性高、能使风声如乐之外还有什么用,而显然原主是清楚的,否则不可能费那么大的劲儿垄断树种,五大宗也是明白的,不仅明白,还能利用起来。
这件事让墨行舟再次滋生了寻找系统的强烈愿望,这是一个鸟兽虫鱼都有可能开口说话的修仙世界,没有系统,让他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空降大反派着实有点如履薄冰。
“赤琉璃花如此难得,不知贵宗是从哪里收来的?”
楚少轩在一旁竖着耳朵,一听这个,立刻接话道:“自然是从商老板手中买来的,商老板是专做珠宝生意的商人,也是我朋友,放烟花的那天晚上,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呢,结果你们转眼就没影了。”
墨行舟笑笑,说:“看来是缘分未到,下次吧。”心中却暗暗记下了这件事,背着师父在外面倒卖赤琉璃花,看来这个大弟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有资格进入结界内的修士们依次领了命轮,因为此次是实战,带法器并不算作弊,于是各自呼朋引伴,招呼留在外头的兄弟姐妹们“搜刮”法器。
荆澈却坚持将归一绳摘了下来,强势地拉过他的手,“还给你。”
墨行舟看着重新被塞回手心里的红绳,有些无奈道:“阿澈,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荆澈看他一眼,唇角微微抿着,毫无征兆地抬手握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墨行舟微怔了一下,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衣薄衫,那两只手上下摸了摸,还很轻地捏了捏,像是两把羽毛搔得他心尖痒。
墨行舟以为这是荆澈在对他撒娇,在一秒之内做了短暂的思想斗争,觉得徒弟还是宠着一点好,不料正打算回握时,荆澈突然松手,正色看着他:“有感受到吗。”
墨行舟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啊?
荆澈眉心微微蹙起,表情更严肃了,让墨行舟恍惚间有一种自己才是那个没有达到师父预期的坏学生的错觉。
“霜覆不仅可以帮你压制这股极寒之气,而且可以让你化为己用,别人或许用不了,但你本就是极强的冰系,用起来轻而易举。”
“这么厉害啊……”
荆澈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还有更厉害的,你也可以用这个跟我联络。”
“那我找你也能找得到了?”
“当然。”
“……所以,它代替了归一绳?”
“嗯,何况……”荆澈点点头,然后小声说:“归一绳本来也不是什么好的信物。”
“为什么这么说?”
“倘若夫妻二人真的齐心,同生共死,便是最心照不宣的事,何必借助外力,用一条绳子将命栓到一块儿去,这是假情意,真戒备,不然也不会沦为杀人的法器。”
没想到荆澈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性子,竟然对人间至情有如此的见解,墨行舟惊讶极了,“你说得倒挺有道理。”
荆澈没再说什么,墨行舟略一沉吟,又笑起来,“阿澈,你还有一层意思吧,若是真心相爱,是不舍得对方陪自己去死的,对不对?”
荆澈面色微赧,轻轻“嗯”了声,这一声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飘散于风中。
墨行舟心中美滋滋,在外面不好做什么太亲密的动作,可是光是缱绻的眼神就够盯得荆澈面红耳热了,直到弟子们在那边集合,荆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离开之前犹豫再三,蜻蜓点水又极其迅速地在墨行舟脸上啄了一下。
荆澈走远,墨行舟还懵懵地立在原地,直到有脚步声临近,他才回过神,转身,人已经来到脚边。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来人一身明亮的澄黄,怀里抱着一只漆黑的活力四射摇尾巴的小兽,正是二公主江倚晴。
她在墨行舟面前站定,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
墨行舟的视线从夜麒麟身上一掠而过,也许是因为是304住过的躯壳,他看到鸟吊坠时,再次产生了一种与304意识相连的错觉,短暂地如同一簇火苗,但错觉也就只是错觉,墨行舟很快移开视线,反问道:“人都走了,二公主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这话,江倚晴清脆地笑了一声,纤长的手指不慌不忙地抚弄着夜麒麟的颈上的绒毛,笑容纯真地说:“我不过去,他们是不敢先进去的。”
敢情姗姗来迟隆重登场是这位公主的高贵爱好?墨行舟无意与她多说,微微一笑:“二公主今日心情不错。”
“?”
“莫非是见到了在下的缘故?”
江倚晴:“………”
好熟悉的对话。
江倚晴翻了个白眼:“自大。”
墨行舟笑笑:“不是?那就是有话对我说?有什么请直说吧。”
江倚晴听出他催促的意思,不高兴地撇撇嘴,望向荆澈所在的方向,“你徒弟倒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可惜没能在赛场上和他交手。”
墨行舟不觉得她专门过来是为了夸荆澈一句的,果然,她又问:“我好奇,外界传闻你们的关系,是真的吗?”
墨行舟也看向人群中的荆澈,荆澈似有所感,回望过来,墨行舟对他遥遥一笑,反问身边的人:“你觉得呢?”
江倚晴盯着他的脸,企图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什么,几秒沉默后,她说:“可惜。”
“又可惜什么?”
江倚晴悲痛地叹道:“可惜本公主一日之内痛失两个美人。”
墨行舟笑而不语。
江倚晴瞥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开始说正事:“我师父远在东宸,也观看了这场宗门大比,有意邀这场比赛中拨得头筹的弟子前去东宸做客。 ”
墨行舟心念一动,疑惑道:“大祭司?”
江倚晴点头:“我师父格外青睐你徒弟,但巧的是他与你的那些传闻传进了我师父的耳朵里,她老人家对此颇有微辞。”
墨行舟嘴角抽抽,心想你们修界的人都这么爱八卦吗?娱乐项目就这么缺乏吗?这才几日他和荆澈的爱情故事就传进东宸了?
不过这种废话他不想问,因为墨行舟从她的语气中还咂摸出了一些敌视的味道,挑眉道:“所以你来告诉我这些,也是劝我不要耽误阿澈的前途?”
江倚晴万分不解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提前来告诉你,是觉得你以后根本没机会知道这件事,因为这场比赛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我。”
墨行舟:“……噢。”
“倘若真是阿澈赢了呢?”
拨弄夜麒麟绒毛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几秒钟的沉默后,江倚晴目光中掺了些嫉恨,冷哼一声:
“这你应该问我师父去,倘若他真的赢了,我师父想给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