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件, 治好她,你就得为我做事,时间不用太长, 一年即可。”
至傍晚时分,狐狸只带了谢襄一人回来。老妖道不知是出于何目的,让万俟砚在他大哥死后,一天天恢复健康的身体, 并不再需要墨行舟的帮助, 因此并没有来。
墨行舟想要狐狸归入他的阵营,这是在阵中就有的念头, 一只算计了他们和仙门所有人的狐狸,怎么看都是一个可用之才,不需要她有多么广大的神通, 只一项换脸的能力就足矣。
狐狸和解襄关系不一般,为此他在当阿钰时, 便未雨绸缪地从她的记忆里收集了楚小姐未哑之前的声音,作为一个筹码捏在手心里,出乎意料的是, 治好解襄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解襄, 或者说是楚小姐,她并没有真的变哑,只是被魔族秘术封印住了声音。
恰巧这种很鸡肋的秘术, 他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当成娱乐项目学了一学,没想到还真有实操的机会。
同时墨行舟心中又多了一个疑点, 既然是魔族秘术, 老妖道是从哪里学到的?即便他曾经是魔族中人,可是封藏着秘术的魔宫藏经阁至少要做到大护法迟岸的级别才能进得去。
灵回全然不知道墨行舟心中疑窦, 却已然将墨行舟崇拜得不得了,她会的狐族秘术也很多,甚至连给解襄重绘一张脸的事情都办得到,可试过无数的方法,就是没办法找回她的声音。
她爽快地答应了墨行舟的要求。
解襄恢复了声音之后,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坎坷经历。
“万俟硕原是城主家里体弱多病的二公子,养在深宅大院,从不出门见人,我与他的哥哥万俟砚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打娘胎里定下的娃娃亲,借着这个身份,幼时也曾见过他几次,有一年我阿砚告诉我,府上来了一个能人异士,说是能彻底治好他弟弟的病。
后来万俟硕的先天不足之症果然有了好转,阿砚很开心,只是没过多久,换成他病了,我去探望过他几次,发现他总是欲言又止,似乎有一些难言之隐。
我去探望阿砚时,时常会在城主府上见到逐渐好起来的万俟硕,他会缠着我说话,我却心惊地发现前后不过一个月,他和阿砚的那张脸却越长越像。
再后来,我也病了。
我日日昏睡,夜夜受噩梦惊袭,却醒不过来,在梦中无数次逃出渡陵,流亡于浊河岸,可我此生从未去到过渡陵,也没有见过浊河,昏沉之中隐约听见我我爹娘商议着去求城主,请那位能人异士来给我瞧病,仇仙长先是不肯,后来不知是处于何缘故,突然就应允了。
病好之后,我便哑了,”解襄眼中泪光闪闪,忍不住哽咽:“等我再上城主府探望阿砚时,却被告知阿砚已经病死了。
可婚约仍旧在,我又被许给了万俟硕,这个时候,万俟硕的脸已经和他哥哥的一模一样了。
我心痛难当,却也逐渐从万俟硕的变化和态度中猜测到了一些事情,外界传言万俟硕对我痴情,但其实完全不是,他整日花天酒地,欺男霸女,根本不见我几次,却仍拿着和我的婚约,是因为他需要拿我来牵制谁,阿砚也许没有死。
我也是这时才知道,捡来的小狐狸,竟然是的狐仙。灵回替我找到了阿砚,帮助他偷偷出入万俟城与我见过几次,婚约在即,我并不想嫁万俟硕,可我爹娘对城主家的势力既贪慕又惧怕,根本不肯站在我这边,我只能逃,灵回帮我重新画了一张脸,让我从此改头换面。”
忆起刚入万俟城时见到的那张楚小姐画像,和现在解襄的模样的确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也了无破绽,这可比易容术难做多了,墨行舟不由得多看了灵回几眼。
而灵回听到解襄夸她,正昂着头,很得意地甩着尾巴。
狐狸毛在空中像蒲公英一样散开,散进水面,楼落漪漠然地放下手中茶碗。
“可你为何要去芳菲盛?”
“因为木雪儿,”解襄的脸色有些尴尬,说:“起初,是因为木雪儿。”
墨行舟忽然想起了店小二的话——
“不知道,出手挺阔绰的,貌似是和醉花荫的头牌木雪儿有点关系——今晚还有人看见她乔装打扮了进这位客人的房间呢。”
灵回插嘴道:“后来是因为我!”
解襄点头,“后来是因为灵回。”
她当了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贵女,离开了家庭,在受万俟家掌控的城中,根本逃不出去,她去投靠了醉花荫,一是因为木雪儿,二是金妈妈颇具盛名,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
“可是她竟然穿着我们狐狸的皮毛!残忍的人!”
就因为这一点,灵回对于金妈妈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顺眼,她憋着怒火进了醉花荫,最后却听金妈妈说:留在醉花荫可以,卖身还是卖艺都随她意,但是出城,帮不了。
灵回和解襄都看出来了,她不是帮不了,她是压根不想帮。
“解襄姑娘,希望你理解,送你一个人离开,就代表着得送我这醉花荫无数的人离开。你可知道我这醉花荫里,每年从外头投奔过来的丫头有多少?少说也占三分之一了,离开万俟城,外界未必就能有你的立足之地。”
解襄带着满心的失望和不解去了芳菲盛,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金妈妈说的也不错,灵回倒是能带她离开,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而芳菲盛的鸨母钰妈妈,某天在得知她在金妈妈处碰壁的事情之后,特意找过来对她冷嘲热讽,“她那种人,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你还真信了外面传她的那些鬼话?傻姑娘,怪不得你会沦落到风月场所!当初我与她共同掌管醉花荫时,说好了等时机成熟就离开,她竟然食言,还跟我说什么时机未到,要救所有人,呵,说得真好听啊,这么多年,只见她账面上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哗哗进,可那所谓的时机呢,这辈子啊我估计都看不到了。”
“我便这样在芳菲盛安定了下来,再后来,就遇见你们了,算计各位的事情,还请不要怪罪灵回,是我计划近日带阿砚离开,这个节点上不敢再让事情节外生枝,才出此愚策,只是想拖住你们几天,并无害人之心,我把灵回当成亲妹妹,还请各位善待她,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解襄必定万死不辞。”
离开前,灵回与她依依不舍地道别,亲昵地用鼻尖蹭她的脸。
远远地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远远地望着,影子被斜阳长长地拉到灵回的脚下。
这里没有别人,她是在等自己。
“你跟她说了什么。”
灵回翘着尾巴,目不斜视地越过楼落漪身旁,慢悠悠道:“哼,悄悄话,不告诉你。”
她走出去了老远,楼落漪还在后面看着谢襄目送灵回的身影,语气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他配不上你姐姐。”
灵回却听见了,很认同道:“我当然知道,谢襄也知道,才不会跟他在一起,谢襄救他是心善,念及旧情……”
说着说着,她顿生警惕之心,狐疑道地回头,问:“你干嘛这么关心谢襄?”
疯女人向来是看不上任何人的,她要是过于关心谁了,八成那人就快要倒霉了。
对方收了视线,瞥了她一眼,灵回觉得她眸中忽而闪现了些许生动的光彩。
“不告诉你。”
——
第二天,墨行舟带着三个徒弟和一只狐狸搭乘上了萧郁的顺风船,同行的还有凌云阁和峦山派的那几个熟面孔。
起因是映山剑宗的长老们在南沧洲迟迟等不到自家弟子,于是派了一只精巧的木制鸿雁传来催促的书信,书信传达之后,鸿雁便原地化作了一只可以承载几十个人的大型飞舟,萧郁自然是发扬了映山剑宗作为大宗门的风范,邀请了所有人一起上路。
其他人墨行舟不清楚,可是萧郁断然是知道那个回忆阵是狐狸搞得鬼,可他并没有揭发,倒叫墨行舟愈发也看不透这个仙门第一天才。
船舱的空间很大,摆设很古朴且老派,左右对称,一丝不苟。
上船后,灵回就感受到鸿雁飞舟上充斥着一股很深厚的灵力,在船舱落地时,她很惊恐地发现自己果真不能化人形了。
“傻狐狸,”曲寒星捡起她来撸了两把毛,很鄙夷道:“你是被我二师姐的千面芙蓉散给伤到了,才不是因为什么灵力。”
灵回吱哇乱叫:“呜呜,你别摸我,我都没穿衣服!臭流氓!”
曲寒星青涩的面庞一红,手忙脚乱地把狐狸扔了出去,狐狸四脚朝天,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人腿上,甩了甩晕乎乎地脑袋,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比她这只真狐狸还像狐狸精的眼睛。
墨行舟正闭目查看系统界面,被狐狸从天而降打断,他也不生气,笑吟吟揪着她毛茸茸的耳朵。
一个念头突然冒上心头:
“狐狸,既然跟我们一起了,不如来给我当徒弟?”
灵回一愣,余下的三人精神陡然为之一振,异口同声道:“不行!”
“?”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墨行舟缓缓抬头,不解地目光一一环视过众人,从左到右,依次是楼落漪,曲寒星和荆澈。
灵回率先表示不满:“我不跟讨厌的疯子当同门。”
楼落漪目光不屑,语气倨傲:“我不和蠢货当同门。”
一人一狐扭头对视,互相翻了个白眼。
曲寒星则低着头去拉墨行舟的衣袖,支支吾吾地撒娇道:“师尊你收她为徒,按顺序她得排在我后面,叫我师兄,那我就不是幺儿了,不行,我是幺儿,师尊你不能再收徒啦!”
前两个是相看两厌,后一个是担心自己老幺的地位不稳,墨行舟啼笑皆非,目光落在离他最远的荆澈脸上,注视这他,问:“那你呢?”
他感觉到荆澈在躲他,就从那天说完那番话之后。
明明是他非想听自己剖白内心,自己说了,到头来他还要躲着自己,墨行舟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他自己都还没躲着他呢!
“我......”
荆澈缓缓别过去脸,脸颊有一些可疑的红,忽然似是灵光乍现,紧绷的唇线松开,低低道:“她不是魔,你收她为徒,也教不了她什么。”
墨行舟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目光从他泛红的耳根上掠过。
阿澈是个不大会撒谎的人。
“你说的对。”他笑道。
外头忽然传来不知何人的大喊:“快到南沧洲啦!快看,天哪,那边竟然有蓝凤诶!”
蓝凤算是桑洲和南沧洲交界处独有的种群,世代居住在雾霭重重的森林深处,数量稀少,深居简出,很多人一辈子能见到一次已经是大幸,楚少轩这一嗓子将船舱里的所有人都喊了出去。
船舱里只剩下墨行舟和荆澈。
墨行舟离他近了一些,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瞧着他的脸,模样淡定从容极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那股从心底里想要亲近他的感觉又上来了。
离得越远,就越想靠近,靠的越近,那感觉就越发浓烈。
荆澈正襟危坐,眼神却飘忽地难以落定,最后只好垂目,视线落在墨行舟膝上那只皓白的手腕上。
“还没好吗?”
那只手抬起来,触碰了一下他的脸,冰冰凉凉的。
荆澈神色微滞,手指僵了一瞬,不太自在地侧脸躲开,头顶倏地传来墨行舟很近的笑音:“不是害羞才脸红,原来是那天掐上去的印子,竟然这么难消么。”
笑音落在耳中,惹得耳廓发烫。
荆澈没说话,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他觉得墨行舟好像像一只花言巧语的漂亮毒蛇,安着随时用毒液迷惑人的心,偏偏还丝毫不收敛他的毒牙,让人不得不严阵以待。
墨行舟又问:“你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一股清凉舒服的气流顺着他的指尖落在脸颊,是墨行舟的魔气,荆澈晃神,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本来也不难受,但这股魔气却能让他浑身上下更舒服,精神更加松懈,荆澈回神,想起今日是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马上又要到下个月的初四初五。
“因为我没有教过你,所以总不肯叫我一声师尊吗?”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墨行舟却大功告成般地笑了:“那好说,从明天起,我来教你。”
荆澈猛地抬起头。
墨行舟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他的意思,安抚道:“放心,不会逼你入魔,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轻轻攥了一下荆澈的手腕,似蛊惑一般地柔声询问:“阿澈,你可愿意?”
心中想的却是:这可由不得你,事关我的任务,不愿意也得愿意,我有一千种办法能……
“好。”
墨行舟:“?”
“就这样,不反悔?”
“不反悔。”
荆澈答应地过于迅速,墨行舟目光深深地反复打量他的脸,确认他没有被谁附身后,真诚地期待道:
“那么,先叫声师尊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