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鲤与楚琮在凤来楼吃了午饭后就回去了,一路上舒鲤脑海中总是反复闪过落音和萧关的脸,搞得自己心中七上八下的,总是疑神疑鬼。

  最后还是楚琮看不过去了,一手按着舒鲤的眉心,一边说道:“你现在这幅模样是个人都看出来你的心思了。”

  舒鲤摸了摸脸蛋,“啊,有这么明显吗。”

  楚琮沉默以对,舒鲤吐了吐舌头耸肩道:“我又不像你有武功傍身。”

  楚琮嗤笑:“给你的金线蛊必要时可以用。我就在楼下。”

  说罢也不管舒鲤怎么惴惴不安胆战心惊,自己找地方睡觉去了。

  舒鲤瞧着楚琮潇洒离去的背影磨了磨牙,望了眼小楼,转身“蹬蹬蹬”地追赶者楚琮跑去。

  楚琮这厢刚找到一间屋子准备躺下,那边房门就被推开了,不等他皱眉发问,就见一道少年清癯的身子猛地扑了过来,如乳燕投林般钻到了他身边。

  舒鲤动作迅速地掀开被褥盖好,默默闭上眼睛,嘀咕道:“挤一挤……”

  楚琮看了他一眼,颇为无奈,自己则转身往里面翻去,给舒鲤留了位置出来。

  下午没什么事,舒鲤便一直黏在楚琮身边,直到傍晚时分灯火通明,陆陆续续有客云来,整个幽梦馆再度恢复其往日奢靡繁华之相。

  舒鲤不得不与楚琮分开,自己和清风去前厅帮忙了。

  临走时舒鲤一步三回头,直看得清风眼角直跳,忍不住问道:“你和他感情这么要好啊?前几日怎么没看出来。”

  舒鲤干笑几声没搭话,清风也不在意,领着舒鲤前往主厅去了。

  刚到主厅,舒鲤便被这满目的喧闹晃花了眼,主厅中央架着戏台,此时正请了戏班子唱戏,舒鲤不爱听戏也看不出来唱的是什么,反倒是那些客人们一个个面色红润,笑嘻嘻地与身边小倌打趣喝酒。

  清风看出舒鲤的局促,主动将人往角落里牵了牵,“你不用管,咱们是伺候公子的。”

  “哦……”舒鲤应声,他还是头一次身处在这种环境,着实令他一下子有些吃不消。不过好在没有什么聚众宣淫之事,大多只是几个客人聚在一起喝酒听戏,小倌们则在一旁倒酒布菜。

  舒鲤转动着脑袋,偶尔也能看见一两个客人猴急地扯着怀中的小倌往外走,不用想也知道去干什么。

  舒鲤心里有些不适,不住地默念着:“六两银子……六两银子……”

  清风忽地小声道:“公子出来了,咱们去那边候着。”

  舒鲤跟着清风往对面戏台后走,戏班子下去后客人们目光都落在那空荡荡的台子上,倒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落音从后院徐徐走来,此时他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裳,缀以金丝外纱,头发也被竖起用宝石穿成的流苏链点缀,配上落音那副雌雄莫辨的容貌,若非胸前扁平了些,倒真有些异域美人的味道了。

  舒鲤站在原地不知道干嘛,清风则快步走上去不知从哪儿抱了一把琴出来,一把塞在舒鲤怀里,说道:“你拿着琴,我去拿凳子。”

  舒鲤傻愣愣地抱着琴站在原地,落音经过时微微一笑,安抚道:“不用紧张。”

  清风提着琴凳赶来,朝着舒鲤使脸色,随后自己走上台去,舒鲤见状忙跟上去。

  二人手脚利落地将琴安放好,随后赶忙跑下台去。

  舒鲤憋着一股气直到躲去后台才长长地吐了出来,方才那一瞬间他能感觉到好多道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虽说没什么恶意,但多少都令他有些吃不消。

  好在落音登台后便迅速将目光都吸引了去,台下一时喧闹起来,舒鲤勉强听清了几个客人的谈话,无一不是在感慨今日终于见到落音之类的话。

  落音坐下后只弹了一首曲子,舒鲤对于乐器并不精通,只知道曲调好听,不多时一曲罢了,台下便有那客人高声笑道:“落音公子许久不见,这琴技仿佛略有生疏啊。”

  舒鲤看向说话那人,是个年轻的公子哥,不过他没什么印象。

  “那人是林家小少爷。”清风小声说道:“家在隔壁城镇里,但是经常捧公子的场,前些日子公子不登台他便也不曾来,今日想必是特意冲着公子来的。”

  “他喜欢落音?”舒鲤好奇道。

  清风耸耸肩,“喜不喜欢的不知道,不过他一般不过夜,都是找公子弹琴听曲,晚些时候就走了。”

  舒鲤点点头,继续看向场中,目光梭巡一番后瞳孔蓦地一缩,紧紧盯着角落处那一道熟悉的宽胖身影。

  那不是萧三少吗,前些日子他当众在海会寺里给落音难堪,如今他竟然也在场!

  许是舒鲤的目光太过明显,那萧三少似有所感,肥胖的脑袋转了一圈,像是在找这目光来源。

  舒鲤心中一紧,忙躲去清风身后。

  清风也发现了那萧三少,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又是他。”

  舒鲤清楚几人间的纠葛,不禁有些为落音担忧,“那萧三少会不会因为那件事而……”

  清风磨了磨牙,皱眉道:“我看悬。本来公子是可以拒客的,但这段时日馆内生意不好,我怕老鸨会强逼着公子点头。”

  “那会怎样?”舒鲤也有些担忧。

  这一次若真的被萧三少选中,恐怕又要折辱落音一番。虽说落音属于幽梦馆头牌,老鸨必会保着他,但那种事情……怎么说都会比较痛苦吧。

  舒鲤不敢想象落音要和这萧三少过夜,简直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清风也有些担忧,叹气道:“萧三少有钱,如果他非要暗拍,那么老鸨为了银子也会把公子推出去的,如今只有寄希望于林小少爷能帮帮忙了。”

  舒鲤闻言不解道:“那要怎么做?”

  清风思索片刻,对舒鲤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林小少爷说说。”

  言罢,清风便跑去小路穿过人群跑去了,舒鲤站在原地侧头打量了眼台上的落音,见其神色淡然,并未因看见谁而惊讶或担忧。

  舒鲤叹了口气,清风已经找到了那林家小少爷,正弯着腰与那少爷说话,林小少爷一手端着茶盏,闻言一会儿蹙眉一会展眉,也不点头也不拒绝,倒是看不出是个什么态度。

  不一会儿台上的鸨母说完了客套话,便让落音下去歇着,舒鲤也猜出这是要进行私下交易了。

  落音下来后就离开去了小楼,舒鲤小跑着上台去将那琴收起来,许是心有杂念,临下台时忍不住朝着那萧三少的方向瞥了一眼,而这一眼却正好和萧三少对上了。

  舒鲤心里一惊,忙错开眼神匆匆下台,正好撞见回来的清风。

  “他看到我了。”舒鲤抓住清风的手臂急急开口,神色有些担忧。

  清风安抚道:“我刚和林小少爷说了,他说他会尽力。”

  只是尽力而为。舒鲤叹了一口气,希望那萧三少别因为认出自己而回想起寺庙的事,从而发泄在落音身上。

  然而事与愿违,舒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萧三少身边的小厮往后台走来,林小少爷也派了个小厮前来,两个小厮都与那鸨母耳语几句,随后各自回到主家身边。

  舒鲤与清风同时将目光投向那林小少爷,只见林小少爷听了小厮的回话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清风轻轻拱手,表示爱莫能助。

  清风一张脸垮了下来,舒鲤也不禁长叹一声,再看那萧三少果真挂着一副志得意满的笑容,豆子眼中迸射出几分淫邪且阴狠的神色。

  舒鲤见状心中愈发厌恶他,见清风也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便忍不住道:“没事的,实在不行的话……我到时候让楚琮去帮忙,楚琮打架可厉害了。”

  清风叹气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我就去搅和了他的好事,反正我都要离开了,我也不怕他。”

  “走吧,我们先回小楼去。”清风想通后就拉着舒鲤离开前厅,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心中都有些戚戚然。

  楚琮坐在小楼楼梯口,修长的身子宛若黑豹一般潜伏在黑夜之中,长腿伸出挡在楼梯上,颇有几分狂士的不羁之色。

  “脸色这么难看。”

  舒鲤走近后楚琮才缓缓睁眼,入目就是一张丧气脸,当即忍不住开口问道。

  清风提前离开去安排热水,舒鲤便坐在了楚琮身边,双手拖着下巴道:“哎……冤家路窄啊。”

  楚琮轻扬眉梢,抱臂道:“打什么哑谜。”

  舒鲤这才将萧三少之事以及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与楚琮听,楚琮听罢倒是没什么表示,只随意应了几声。

  舒鲤叹道:“你有啥办法不?”

  楚琮漫不经心道:“没有。”

  舒鲤又道:“万一那个萧三少要作恶,你能去帮忙不?”

  楚琮懒懒向后靠去,“人家出了钱的。”

  舒鲤有些不开心了,楚琮这番话句句都在置身事外,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打算。

  “可我都和清风说了,说你会帮忙的。”舒鲤一转语气,可怜巴巴地对着楚琮说道。

  “我可没答应。”楚琮换了个姿势继续倚靠着,显然是任由舒鲤怎么说,他自岿然不动。

  舒鲤无法,只好放弃从他这里突破。

  夜间风凉,舒鲤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冷,遂起身抖了抖衣衫往二楼去。

  清风早在来前就已经将二楼的灯火都点上了,还特意熏了暖香和炭火炉,只留了一间小窗户透气。

  舒鲤站在二楼房间外候着,门内传来落音的声音。

  “外面冷,你要不先进来吧。”

  舒鲤摇摇头,“不冷,清风还没来呢。”

  门内静了片刻,随后隔着门舒鲤听见了里面细细的簌簌声,仿佛是走路时衣衫摩擦的动静,随后大门被轻轻拉开,一股暖意从门内往外渗出,落音散开头发,衣衫慵懒披着,对舒鲤道:“进来吧。”

  言罢,落音将门拉开,自己转身回去了。

  舒鲤思索片刻后迈步入内,不过却不往里走,只站在门口处,待门关上后舒鲤才望着落音的背影轻声道:“你真的要接待那萧三少吗?他之前如此折辱你,恐怕今天也不会放过你。”

  落音倒是显得十分洒脱,一边伸手拆着头发上缠绕着的珠宝流苏,一边随口道:“让他出了这口气,日后才不会处处针对我。”

  “你放心吧,不会出事的。”落音看向桌案上的铜镜,上头依稀倒映出舒鲤的身影,落音神色柔和,仿佛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无法让他心绪波动。

  舒鲤叹了口气,望向落音的身影有些惋惜,如果落音不是幽梦馆的人就好了,那么自己或许会和他成为朋友。

  “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喊我,我就在门口等着。”

  舒鲤叮嘱道,随后也不顾落音挽留,重新拉开门走了出去,站在寒风里。

  楚琮不是不愿意出手吗,那就他自己来。

  况且在他内心深处,隐隐有一道声音在同他说:若是自己真的身处险境,那么楚琮也决计不会坐视不理的。

  舒鲤承认这样做很不道德,甚至有点胁迫楚琮的意味,倘若放在初见时,他是决计不敢这么做的,但是如今不一样。

  楚琮现在很在乎他。

  舒鲤心知肚明,他只是涉世未深,但并不代表反应也迟钝,楚琮前后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他能感觉到楚琮对待他的特殊,甚至也有些享受于这份特殊。

  我真的太过分了……

  舒鲤默默捂住脸,同时也在心底发誓,自己将来决计不会再利用楚琮,更不会以自身为赌注去胁迫他。

  就这一次……只这一次。

  只希望楚琮别察觉到他这番龌龊心思,否则他真的无地自容了。